淺析唐山方言中“聽”的意義

［摘 要］ 唐山方言無論在詞匯方面還是語音方面，都保持其自身獨特的風貌，具有一定的多元性、包容性和復雜性，同時又具有極其強大的穩定性。相較于普通話，唐山方言中“聽”的詞義演變有著不同的發展軌跡。唐山方言中，“聽”在具有聽覺感官表意功能的同時也兼有嗅覺義，可以表示用耳朵聽的含義，又可以表示用鼻子辨別氣味的含義；在普通話中，“聽”主要表示聽覺義。而“聽”在唐山方言中的這種演變差異，可以通過移覺等來進行解釋。

［關 鍵 詞］ 唐山方言；“聽”；聽覺義；嗅覺義

一、前言

在普通話里，“聽”的意義，只有聽覺義；在唐山方言里，“聽”的意義除了有聽覺義之外，還有嗅覺義。例如在《唐山方言詞典》中，用“聽”替代了“聞”的嗅覺義，“聽”具有聽覺義和嗅覺義兩種意義，卻并沒有收錄“聞”的聽覺義。由“聽”構成的展示出不同意思的俗語在唐山方言仍有很多，例如：①聽二不聽三兒；②聽聲兒；③聽風就是雨；④聽喝；⑤聽蛐蛐兒叫；⑥聽滲溜兒；⑦聽說；⑧聽說服兒；⑨聽信兒。

“聽”的嗅覺義不僅在唐山地區進行使用，在方言發展中“聽、聞、嗅”三者都可以表示嗅覺義。針對“聽”的嗅覺義，在《漢語方言地圖集》（詞匯卷）的“聞用鼻子～”卷中，明確顯示大廠回族自治縣（位于河北省廊坊市）、唐山市（以曹妃甸區、灤南縣為主）、昌黎縣（位于河北省秦皇島市），榮成市（位于山東省），會昌縣（位于江西省），新寧縣、邵陽縣、邵東縣（位于湖南省），以上這些地區都會用“聽”來表達“用鼻子嗅/聞”的意義。

二、普通話中“聽”的意義分析

（一）“聽”的聽覺義

在古代“聽”和“聽（yín）”是兩個字，意義各不相同。（1）“聽”讀作yín時，本義是笑吟吟的樣子，例如“聽然”的解釋是張口而笑的樣子。（2）聽，此字是“聽”字的繁體字，讀作（tīng），眾所周知“聽”與“聆”字是同義詞，但二者之間也有細小的差別，“聆”指的是細聽，例如楊雄《劇秦美新》的“聆清和之正聲”。然而，“聽”僅僅是指一般的聽見，如“聽取蛙聲一片”。

在古代文言文中，常常用“聞”來表示聽覺義，“聞”的聽覺義的使用頻率遠高于“聽”，然而在普通話中則相反。“聽”的聽覺義在逐步取代“聞”，“聞”的聽覺義的使用范圍在逐步縮小，在普通話中“聽”主要表示聽覺義。綜上可以得出，“聽”字的原始意義就是表示“用耳朵去聽、聽覺的感官動詞”等。

（二）“聽”的引申義

在普通話中，“聽”的使用范圍以及搭配的對象都不斷擴大，由聽而后從，引申為順從、接受，并由此引申出許多意義，例如：聽從、接受、治理、判斷、管理、掌控、任憑。“聽”在古代文言文中具有很多意義：①聽見，用耳朵接受聲音；②聽從，接受；③耳目，間諜； ④審察，治理，斷決，判決（舊讀tìng）；⑤廳堂；⑥等候、等待 ；⑦聽覺器官；耳朵 ；⑧允許；⑨指美名善譽。

三、唐山方言中“聽（tīng）”的意義

“聽”在唐山方言中既是聽覺詞又是嗅覺詞，“聞”和“嗅”則是普通話中的嗅覺詞。“聽”“聞”“嗅”三者從詞義的演變過程來看，它們在感官意義方面存在交叉現象。段玉裁曾表明：“往曰聽，來曰聞。”這就是說，耳朵主動獲得的聲音叫作“聽”，聲音傳來被耳朵接收到的才叫“聞”。可見，“聽”是主動去聽聲音的；“聞”是聽見，是被動接受聲音的，二者意義不同。在普通話中，“聞”和“嗅”是被普遍認為表示嗅覺的，都是具有嗅覺義的；在唐山等地區的方言中，“聽”具有一定的嗅覺義。因此，三者都具有嗅覺義。

（一）唐山方言中“聽”的嗅覺義

在普通話中，“聽”主要表示聽覺義，“聞”主要表示嗅覺義，在表示聽覺義的同時并沒有被“聽”完全取代，也兼有聽覺義的表達。但是，在唐山方言中，二者的發展演變截然不同，“聽”具有聽覺和嗅覺兩種不同的感官表意功能，既可以表示用耳朵聽的含義，又可以表示用鼻子辨別氣味的含義，甚至完全取代了普通話中“聞”的聽覺義和嗅覺義。以下是在唐山方言中涉及“聽”的口語例句：

①我聽一聽這個香水的味兒。

②我聽到了小鳥的叫聲。（普通話）

③這個香水的味道真的很好聽！

④我沒有聽到什么味道啊！

比較①②句“聽”的搭配對象，我們能更加清楚地看出，在唐山方言中“聽”具有嗅覺義。通過第①句和第④句，我們很容易判斷出“聽”在表示嗅覺義的時候，不僅可以表示嗅覺動作（聽一聽），而且也可以表示用鼻子聞到味道的結果（聽到）第①句和第③句在表達語義時，既可表主動的嗅覺動作“聽一聽”，也可表被動的嗅覺感受“聽”，我可以主動地聞香水的味道，同時，我也可以被動地得到香水的味道帶給我的感受。

⑤你聽一聽這個飯是不是餿了？（唐山方言）

你嘗一嘗這個飯菜是不是餿了？（普通話）

⑥你快過來聽聽這個。

通過①③④我們不難發現“聽”所搭配的詞性是“味道”，則容易判斷出句子中“聽”所表示的是嗅覺義，同時在唐山方言中的“聽”同樣具有一定的味覺義，還可以用“聽”來代表品嘗食物的味道，所以例如⑤中兩種的用法都是正確的；在第⑥句中，我們則需要根據具體的語境來判斷“聽”所表示的含義到底是嗅覺義還是聽覺義。

⑦夜里，小狗聽見大街上的吵鬧聲，便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⑧小狗嗅了嗅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唐山方言中“聽”在表示聽覺義的時候，其搭配的主語既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動物，例如⑦；在前六句唐山方言口語中，我們不難發現，“聽”在表示嗅覺義時所搭配的主語是人，但是針對動物而言，則是用“嗅”來表達（如⑧）。

方言中“聽”的嗅覺義不僅是在唐山等地區使用，在古代也有此種用法。（1）清人李慈銘為他的友人敘云所畫的《湖南山桃花小景》題詩：“山氣花香無著處，今朝來向畫中聽。”（2）《列子》：“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此句中的耳如鼻，便體現出用耳朵去接受氣味的現象，此中的“聽”便是表示嗅覺義。

（二）普通話中的嗅覺詞“聞”和“嗅”

1.嗅覺詞“聞”

“聽”和“聞”從古代漢語到現代漢語的演變歷史中就一直存在異議；“聞”字的甲骨文左邊是一只耳朵，右邊是一個人舉手附耳成聽的樣子。“聞”的本義就是聽見的意思，“聞”與“聽”都有用耳朵來感受聲音的意思，二者的不同點是：“聽”是主動去聽，表示行為；“聞”則是耳朵聽到后的消息，表示耳朵聽到的結果。如《禮記·大學》：“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其中的“聽”就是表示聽的行為，“聞”則是聽到后所獲得的理解的意思，表示聽的結果。在普通話中，“聞”的聽覺義的使用頻率往往低于其嗅覺義的使用。而在古代漢語中，“聞”就已經存在嗅覺義，例如中醫術語望、聞、問、切，其中的“聞”就表示嗅覺義。“聞”在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中都具有嗅覺義，在現代漢語中，其聽覺義的使用范圍和使用頻率逐步減少，僅僅在一些書面語（如“百聞不如一見”）中表示聽覺義，在單獨使用時更多的情況則表示嗅覺義。

2.嗅覺詞“嗅”

在古代漢語中，可以用來表示嗅覺義的有很多，例如臭、嗅、齅等。“嗅”和“臭”的變化發展是詞義歷史演變的結果，這種變化要從“臭”說起。“臭”字的甲骨文字形中，上部是鼻子形狀，下邊是一條狗，狗的嗅覺很靈敏，所以甲骨文的形狀是通過“狗”和“鼻子”的形狀來呈現的，表示“聞”氣味的動作，更加貼切實際。“臭”的本義指的是狗用鼻子去聞氣味，也便是“嗅”。同時“臭”本是鼻子的動作，轉移去表名詞氣味，例如“臭味相投（臭，表名詞氣味）”；為了對“臭”和“嗅”進行區分，它的原本意義就要另找他路，于是前人便在“臭”的旁邊加個“鼻”或“口”旁，創造出“齅、嗅”二字，來表示“聞氣味”。同時，在普通話中，“嗅”專門指用鼻子辨別氣味的意思，完全取代了古代的“臭”的用法意義。“臭”在普通話中是多音字，第一種讀作“chòu”，表示氣味難聞（與“香”相對）等；第二種讀作xiù，表示名詞氣味。

字典中對“嗅”的解釋是用鼻子辨別氣味。在普通話中，我們通常用“嗅”字來表示動物的嗅覺義，“聞”則是更多地表示人的嗅覺義。在古代漢語中，二者都是辨別氣味的意思，但是“嗅”更具有主動性，“聞”更加強調嗅覺的感知狀態。例如：皮日休的《聞魯望游顏家林園病中有寄》中的“細挑泉眼尋新脈，輕把花枝嗅宿香”；韓愈的《游城南十六首·風折花枝》中的“浮艷侵天難就看，清香撲地只遙聞” 。最后，從語體上可以看出，書面語中“嗅”的使用頻率大于“聞”，“聞”則更多使用在口語表達中。

四、“聽（tīng）”的詞義轉化原因

（一）移覺

普通話中的“聽”是聽覺的感官動詞，唐山方言中“聽”則可以表示用耳朵去接受氣味，感知味道；“聽”的此種用法在生活中處處可見，例如由感官動詞“聽”向味覺轉移的現象有：聽膩了、聽飽了、聽起來很甜、聽起來津津有味；向聽覺轉移的現象也會在口語中存在，例如“你這話聽起來很水”。“聽”的此種用法在古代亦有，例如：（1）“看君話王室”的“看”等同于“聽”，“看君話”也便是“聽君說”，相當于現在所說的口語“看你這話說的”中的“看”就是聽見的意思。（2）“聽香”也是我國古老香道文化中的一個稱謂，“聽香”文化所代表的就是隨心所欲的一種狀態，這種氣味就如同聲音一般來無影去無蹤，不會貪婪地索取，只是默默地享受其帶來的感受。針對此文化，清代畫家張問陶有詩：“早聽時務夜聽香，鎮日茶瓜習送迎。”（3）蘇州園林中的題匾名為“聽香”，現代文人會將“聽香室”“聽香齋”“聽香閣”等詞作為書房的名字，這些都是借用通感的手段，使“聽”具有嗅覺義。

唐山方言中“聽”的嗅覺義是采用了移覺的修辭手法，使“聽”更具有形象性，可以引起我們豐富的聯想，將我們對“聽”的主觀看法和由“聽”引發人的內心情感狀態，使人們獲得嗅覺信息的認知過程更加生動，更加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來，也使“聽”的本義（聽見）更具有主動性。

（二）文字概率的模糊性

文字概率的模糊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通過不同字詞的搭配來組成新的詞，用來表示對語言所要表達的隱晦性。例如，唐山方言俗語中的“聽蛐蛐兒叫”，是用來表達對死亡敘述的隱晦性。例如：爺爺的歲數大了，早晚有一天要去聽蛐蛐兒叫。二是針對人們在溝通中所表達的不確定性具有一定的輔助作用，通過搭配的對象來確定具體強調的意義。在語境大前提下，唐山方言中“聽”的嗅覺義也能更好地通過文字概率的模糊性展現出來。例如：（1）在唐山話口語中“你聽聽這個香水的味道怎么樣”，在當時的語境中“這個”一詞可以分析為視覺；“聽”所搭配的是“香水的味道”可以認為表示嗅覺。（2）“你聽一下這個紅燒肉，感覺味道怎么樣”。此處的“聽”可以表示味覺；由于文字概率的模糊性，使得唐山方言中的“聽”在嗅覺、視覺、聽覺、味覺等方面變得更加混淆，需要根據搭配的對象和在語境的前提下進行解釋分析。

（三）語言的經濟原則

法國語言學家馬丁內在美國語言學家齊普夫提出省力原則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語言的經濟原則：“經濟原則應該以保障人們語言交流為前提，人們在交流中會自覺或有意無意地對詞的搭配使用要合乎經濟要求的，要從經濟原則的角度出發來對詞義的轉化特點和原因進行闡釋”，他的這種觀點在眾多語言學家對語言經濟原則的認知中是較有代表性的。

唐山方言中的“聽”字也是遵循語言的經濟原則，用一個“聽”字來表示聽覺和嗅覺兩個器官所產生的兩種不同的感官動作，在表達上更加經濟，“聽”的兩種意義兼用是更為人們所接受使用的。

（四）詞義轉域

詞義的轉域意思是字或詞的意義使用的范圍以及它的搭配的對象向著某一義域進行改變使用。例如：（1）“健康”一詞，原來指的是身體狀況健康，但現在也會表示思想健康。（2）“纏”字，指的是用麻繩來捆綁東西，現在也指通過言語或行為糾纏人。（3）“聞”，由聽見聲音向嗅得氣味發生改變。唐山方言中的“聽”也是如此，由聽見聲音向著嗅得氣味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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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西洪州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