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最后的夢想

431年北伐救援回來，王仲德擔任徐州刺史和兗州刺史，基本上就守衛在邊疆，和檀道濟的江州距離遙遠，他怎么能知道檀道濟謀反的事呢？

知道不知道不重要，重要是他的份量夠。

當年追隨劉裕京口起義的老將，現在碩果僅存就是他們倆了，指認檀道濟非王仲德莫屬。

而且王仲德一直有料事如神的美名，當年劉裕起義，他和哥哥王元德一直是桓玄手下，但他們精準預料到桓玄難當大任，果斷投靠劉裕，哥哥王元德為此付出性命。

410年天師道大軍圍攻建康城，所有人都建議遷都回避，唯獨王仲德直言必須死守不能撤退，幫助劉裕下定決心，最終擊退天師道。

就在431年，他跟隨到彥之北伐，就在到彥之為收復失地額手相慶的時候，只有王仲德表示了憂慮，正因為此，到彥之事后被下獄，王仲德被免官，戴罪立功，跟隨檀道濟前去救援。撤退之時，檀道濟大秀功業，王仲德默默斷后，大軍這才全然撤退。

既然這么能精準判斷，讓他作證就更有說服力了。

劉湛和劉義康估計事前就沒有給王仲德溝通，他們就是要看看這個年屆七十老頭的反應，這是一場服從性測試，如果他否認，那就說明此人也留不得，如果他默認，就給他功名富貴。

王仲德的選擇是默認，他被檀道濟滿門抄斬的事嚇壞了，他已經老了，可以不考慮自己，但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孩子啊。

他們家族世代從爺爺那輩開始就四處飄泊，爺爺的時候混跡在石趙的朝廷里，后來石趙亡國，在屠殺和混戰中，父親王苗輾轉進入了苻秦的朝堂。淝水一戰之后，慕容垂在河北獨立，王仲德和哥哥王元德跟隨哥哥前去討伐，沒想到前秦分崩得這么迅速，全家就此分散。很快他們哥倆追隨的軍隊就被慕容垂擊敗，兄弟倆投靠丁零人翟遼。

他們發現翟遼難成大氣，兄弟倆就往南跑到了當時的東晉，在這個門閥橫行的國家，他們哥倆就號稱自己是太原王氏，說自己先祖是東漢司徒王允的弟弟，試圖投靠當時如日中天的王國寶和王愉兄弟，結果人家根本就不承認他們兄弟的身份。無奈他們投靠桓玄，后來轉投劉裕，哥哥因此喪命，王仲德身經百戰，靠著一身的本領有了今天的位置。

但是身份認同一直是王仲德內心的刺，無論他官做得多大，太原王氏的身份一直不被大族認同，這幾年，為了證明自己來歷不凡，他這幾年一直為自己編故事。

他說自己當年被慕容垂擊敗，倉惶逃命，又累又餓之際，有一個身穿青衣騎著牛的童子過來給他送來了飯，然后這個孩子倏忽不見了。他吃了飯有力氣接著逃命，遇見一條大河攔路，正一籌莫展之際，一條白狼涉水游了過來，帶著他從淺處游過了河水。還說自己從丁零人那逃出來的時候，正值深夜，慌不擇路，完全迷失，就在這時前面出現一道火光，他們跟著火光跑過去，成功來到南朝。

所有這些故事，其實都是為了證明自己到南方來是上天注定的，當然更是因為自己身份不凡。

就在擔任徐州刺史期間，他專門建立佛寺，佛寺里還塑立了白狼和童子的像，把自己的經歷和佛教綁定，弘揚佛法的同時也神話自己。

他在南朝的邊疆神話自己，證明自己來歷不凡的大族身份，對面北朝守衛在滎陽的王慧龍也是號稱太原王氏，也為身份而焦慮。最耐人尋味的是，力證王慧龍是太原王氏的崔浩，按輩分應該叫王仲德一聲舅舅——崔浩的岳母是王仲德流落北方的姐姐。

崔浩此時正在北方，也為重現門閥的榮光而努力，那是他們這個時代人們心中的“窄門”。

王仲德用這次的沉默為自己進入這道門努力了一把，皇帝和劉義康對他很滿意，當年王仲德就被晉升為鎮北大將軍，兩年后，王仲德就去世了，宋文帝賜謚“桓侯”——和張飛的謚號一樣。

王仲德算是成功了吧。

但更成功的還是劉義康，他已經在朝堂上徹底立了威，滿朝文武再也沒有敢和他對抗的了，完全如日中天。

選自微信公眾號“錦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