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理解了胡屠戶

林狒狒

中學時讀《范進中舉》，胡屠戶作為嫌貧愛富、趨炎附勢的典型，在課堂上被同學們各種嘲諷調侃。

但進入成人世界，經歷了各種人情世故，再去看胡屠戶的所作所為，突然就理解他了：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沒啥好嘲諷的。

原著對胡屠戶的刻畫非常有深度，幾個細節就把人物立住了。

初登場時，他極不討喜：女婿范進中了秀才，非但沒有恭賀，反而張口閉口“現世寶”、“窮鬼”挖苦對方。

開完嘲諷后，還自吹自擂：也不知我積了什么德，居然讓你沾了光，莫名其妙中了秀才，我就帶瓶酒給你道喜來了！

而范進雖然身份比過去金貴，但在趾高氣揚的老丈人面前，卻還是一副窩囊的性格。

他不敢對胡屠戶的挑刺，提出抱怨和抗議，只能笑臉相迎。

到了飯桌上，胡屠戶也沒打算讓范進吃頓安生飯，繼續以老一輩的身份，對范進各種擺譜。

可轉過臉面對親家母和自己的女兒，胡屠戶卻充滿了悲憫與體諒：親家母也來這里坐著吃飯，老人家每日粗茶淡飯，日子想來也難過。

更為自己苦命的女兒鳴不平：我女孩兒也吃些，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里，豬油不知有幸吃過兩三回沒有，可憐，可憐！

即便在文明富裕的今天，還有很多偏遠地區，不許女人上桌吃飯。而身為古人的胡屠戶，卻能大大方方邀她們上桌，這簡簡單單幾句話，就體現出胡屠戶開明的一面。

其次，胡屠戶對范進的辛辣批評，也不能簡單加以否定。

范進想要向他借錢考舉人，他一聽就大發雷霆，把范進罵得狗血噴頭：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尖嘴猴腮等金句都冒了出來。

代入范進這個主角的立場，自然覺得胡屠戶罪該萬死，但如果沒有上帝視角，會發現胡屠戶的話也很有道理。

中秀才只是偶然，上天怎會降臨那么多好運給他？

何況范進年事已高，自己也垂垂老矣，誰也經不起這般消耗歲月與金錢。

他對范進說：“明年在我們這行事里替你尋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娘和老婆，才是正經！”

這也是從現狀考慮，為生存在底層的女婿混個溫飽，除了態度不好，其實沒什么問題。

他固然是嘲諷范進的癡心妄想，但也真心實意替不爭氣的女婿著想，想為他尋個求生之道。

他又如何能料到，范進居然也有一飛沖天的時候呢？

在范進考中舉人后，胡屠戶迅速改變了稱呼，尊稱女婿為“賢婿老爺”、“天上的星宿”、“文曲星”。

可嫌貧愛富、趨炎附勢，不也是大多數中年人的真實寫照嗎？

誰年輕時不是意氣風發，等進社會挨了幾頓“毒打”后，有多少能抗拒社會的通行準則？

此外，胡屠戶雖然兇神惡煞，把范進罵得如老鼠見貓，生活上卻一直默默照顧著他。

他時不時接濟范進，所以才有資格說“歷年以來，累了我多少”這句話，范進和其他人也沒有反駁。

年少時讀胡屠戶，他是個可供嘲諷的對象。

在范進中舉前后的反差表現，讓人看到市井小人多變和勢力的嘴臉。

但從理性中年人的角度去看，胡屠戶勢力可笑的嘴臉下，卻隱藏著底層人那份浸透歲月的辛酸蒼涼。

選自“南筱讀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