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巍
摘 要:城市更新是我國城市發展新階段的重要國家政策選擇和實踐探索,社區空間微更新是城市更新的重要形式和路徑。空間理論提供了在微觀層面解剖社區居民參與的空間要素的重要理論資源。社區空間微更新是社區物理空間改造與社會空間再造、居民互動關系雙向再生產的過程,在實踐過程中促生社區公共性生長,在為居民互動交流提供空間的同時,微更新實踐本身也是居民間互動交流的重要現實需求和動力。社區空間微更新所具有的“生產性”“公共性”“互動性”為社區治理提供了重要基礎和可能,特別是為激發居民公共性參與提供了重要契機和可能。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場域中,在特定的社區空間內,選準空間更新點、搭建社區公共議事平臺、發掘和培育社區能人、孵化社區自組織以及創設社區“局中人”等,既是激活社區居民公共性參與的重要著力點,也是提升社區治理效能的重要抓手。
關鍵詞:社區空間;社區營造;空間微更新;居民公共性參與
中圖分類號:D035.5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055X(2024)02-0123-09
doi:10.19366/j.cnki.1009-055X.2024.02.012
城市更新最直接、最直觀的視覺呈現就是城市空間更新。空間本身具有的“生產”功能和多重意義使城市更新不僅具有經濟意義和空間改造意義,而且具有社會治理效能的政治意義和居民生活水平提質的社會意義。同時,空間的生產功能和復雜屬性賦予城市更新以特殊的地位,框定著城市更新的路徑與目標。社區是城市的基本細胞,是城市治理的基本單元,社區空間微更新也成為城市更新的重要途徑和選項,是城市更新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當前不論是在理論場域中,還是在官方實踐話語體系中,都有著“社區微更新”和“社區空間微更新”的不同話語表達,但因為在多數場域中社區微更新最直觀、最顯著的視覺成效就在于社區“空間”的微更新,所以兩種不同的話語在多數語境下表達著同一個意蘊。
基于空間在社區空間微更新中的特殊地位,透過復雜多樣的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社區“空間”的微更新及更新過程觸發著社區深層次的社會關系或人文氛圍的更新,我們依稀看到社區空間微更新和社區居民參與之間的深層邏輯勾連,二者邏輯勾連的“橋梁”就是“空間”,是特定的空間使社區空間微更新與社區居民參與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系。一定空間內的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不僅為居民公共性參與提供了重要空間場域和條件,也鍛煉和培育了居民公共性參與的能力;同時,也為重建城市的“社會性”“公共性”,促進城市更高質量發展,更好實現城市“人民性”提供了新的思路。
一、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背景與理論基礎
隨著人類社會文明進程的推進,作為現代文明標志的城市化的進程及特質也發生著階段性轉變,呈現出新需求和新發展樣態。城市化洪流推動城市巨變,也帶來了社區空間的巨變和城市新的面貌,宏大的城市更新敘事為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出場提供了基本場景。
(一)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背景
在世界范圍內,從城市發展的時間縱軸來看,從建設城市到城市更新是世界城市發展的基本規律,國外城市更新主要經歷四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至20世紀60年代,政府以大規模推倒重建的方式主導城市更新,是以物質環境改善為主的單維更新;第二階段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政府主導“自上而下”推動城市更新,從大規模重建轉向補充修復,市場主體有一定程度的參與;第三階段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至20世紀90年代初,城市更新普遍采取公私合營的方式,“市場”角色大大提升,社區角色弱化,注重經濟復原和環境更新;第四階段是1990年至今,強調社區參與、社區自我更新意識和能力培育,人與自然的融合及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成為城市更新的兩個最基本需求[1]。我國經濟政治和社會制度與西方國家有著根本性差別,城市發展模式和道路也與西方國家有著不同程度的差異,但基于現代性和城市化發展的一般規律性要求,也給我國城市及城市發展打上深深的一般規律的烙印。西方城市發展歷程與經驗、西方城市及空間理論的研究,都給我們今天認識城市發展、城市更新提供了重要借鑒與參考。
在我國,始于20世紀70年代末的改革開放,使中國社會空間及其結構發生快速變化。特別是21世紀以來,中國快速的城市化進程更是帶來中國社會空間的急劇變遷、解組與重構,當然,空間及其變革成為中國城市社會發展的一個關鍵性話語。特別是2012年住建部等七部門發布《關于加快推進棚戶區(危舊房)改造的通知》,標志著中國城市化發展策略或重心開始逐漸發生轉移,對舊城、老城區的改造開始成為國家推動城發展的重要選擇路徑。此后,我國城市改造實踐探索先后經歷了“棚戶改造”行動、“舊改”工程和城市更新等幾個不同階段。當前,城市發展正在由“增量擴張”轉向“存量更新”,城市更新已成為新型城鎮化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途徑,城市更新將會是城市發展的永恒主題。2021年,“實施城市更新行動”首次列入政府工作報告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2021—2025年),當年8月,住建部印發《關于在實施城市更新行動中防止大拆大建問題的通知》,城市更新將逐步進入漸進、有機更新階段,城市更新模式也經歷著從傳統的“開發方式”向“經營模式”的轉變。2023年7月21日,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通過《關于在超大特大城市積極穩步推進城中村改造的指導意見》,在可以預期的未來,在城市(特別是大城市和超大城市)更新實踐中,社區空間微更新將成為很多老舊城區實現城市更新、優化提升城市功能的重要選項。
城市社區是城市的細胞,也是城市的基石,城市更新的最終承載體是社區,城市更新的路徑選擇與發展效果決定著社區的樣貌與發展,決定著居民生活樣態與品質。在實踐中,城市更新實踐必將觸發社區空間微更新,社區空間微更新注定被融入城市微更新之中,成為城市更新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社區空間微更新的理論基礎
社區空間微更新不僅有著豐富探索實踐,而且在實踐的背后有著深厚理論根基,其中尤為重要的是空間理論與微更新理論。盡管空間在世界和人類發展歷程中占據著重要地位,也是學界極為重要的一個研究論題,空間理論研究的深化給我們認識諸多社會現象、透悟人類和社會發展規律,提供了一個新的重要視角和工具,但在19至20世紀相當長時期,西方社會學對空間的研究是不足或不夠的,多將空間僅看作社會的“容器”,甚至認為20世紀大多數社會學是“無時間和空間向度的社會學”,“一般把社會看成內生性的、有其自身的社會結構,而這些社會結構既不是時間結構,也不是空間結構”[2]505-510;甚至馬克思也“將空間視為一個物理情境,是生產場所的總和”[3]126-127,雖然意識到社會生產關系的空間性問題,但是并沒有給出有效的唯物主義解釋。
20世紀70年代以后,伴隨著城市化空間的社會生產對資本主義的工業化和經濟增長所產生的巨大推動力、資本在國外通過不均衡發展和在地理上“延伸”至世界范圍內、資本主義全球擴張和全球范圍內的空間的不均衡發展,以及在時空壓縮背景下全球化的同質性和空間的多樣化發展[4]369-370以及所謂的“脫嵌”與時空伸延影響下全球性對地方性的拓殖[5]108-189等現象和趨勢的出現,人們將理論的視野聚焦于空間[6]。列斐伏爾力圖建立起包括物理的(如自然、宇宙)、心理的(包括邏輯的和形式的抽象)以及社會的空間領域為統一體的空間本體論,將資本主義的社會空間命名為抽象空間(abstract space),認為社會空間包括空間實踐、空間表象和表現的空間三要素,“社會空間本身是作品(work)和產品(product)——‘社會存在的物化”;時間與空間不可分割[7]118-175,但在現代社會中空間不僅“擁有對時間性的優先權”[8]71,而且具有相對于主體的某種優先性。雖然是“身體生產和再生產了空間”,但是一切空間總是先于主體行動者而存在,并且調節著主體的在場、行動、話語和能力等[7]。大衛·哈維對列斐伏爾的空間具有“生產性”的思想進行了揚棄,重點關注空間生產中諸如資本集聚等社會力量的影響以及空間的正義[9]。蘇賈則在繼承和發展列斐伏爾和哈維等人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社會—空間辯證法”理論,認為空間是一個充滿了意識形態、政治和其他一切影響人們生活的各種力量的交融;社會與空間是一個相互作用、相互構建的過程[10]18。福柯則認為空間是物質和觀念的混合體,空間與權力—知識、身體和主體性有著緊密關系,身體是通過權力—知識關系體建構的,而權力—知識只有通過空間的安排才可能發揮支配作用。空間既是權力運作建構的工具,也是權力運作得以可能的條件。當然,在空間構造中權力具有支配性,權力安排和創造了空間,空間所提供的區域化定位或分隔體現了特定權力的戰略[11]143,權力的存在、配置及運行與空間也存在著緊密聯系。上述空間理論對人類構建空間結構與布局的實踐,特別是對生產要素、人口要素和資本要素在城市空間的聚集和布局模式,產生了深遠影響。學界也儼然認識到空間的復雜性及對于社會生活的重要性,并進行了深入和多方位的探究,這為當今世界如火如荼的城市更新和空間微更新實踐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注腳。
微更新理論源于“有機更新”理論,一般認為社區空間微更新是一種對社區物理空間進行小尺度的改造行動,通常通過改善原有環境,整合零散資源,利用閑置資源,挖掘在地文化,以“自下而上”的方式改善社區空間品質和居民生活質量[12]。實踐中,由于社區空間微更新具有更新改造尺度較小、成本低,周期短、易操作,居民需求導向、契合居民日常需求,居民主導、“自下而上”推進等特點,成為當前城市更新實踐的重要內容。伴隨著城市更新的需求與實踐,學界對空間理論有著強烈的現實需求,針對社區空間微更新領域的研究,主要沿著兩條脈絡來探討物理空間與社會空間、空間與社會、空間與治理之間的關系與勾連:一是研究社會空間重組下的社區構造,如城鄉文化沖突、社會區隔的產生等[13];二是研究社會空間視角下的社區治理實踐[14]。由于空間對社區空間微更新有著特殊意義,為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提供基本的理論向度,社區空間微更新的現實問題與需求也迫切需要理論界積極關注和回應“空間”的意義與價值、構建與生產。
對社區空間微更新而言,空間理論和微更新理論不僅能夠使我們更清晰、更全面地認清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本質,而且為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借鑒和反思工具。
二、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治理意蘊
“空間”是原生社區的基本要素,社區空間微更新是在一定空間內展開的,空間對社區空間微更新有著重要制約作用;同時,社區空間微更新也在改變、創生著社區空間的樣態與內涵。自下而上的空間實踐從行動者的空間角色和空間治理兩個維度推動社區空間再生產[15]。
(一)社區空間微更新的“生產性”
從空間概念被學界漠視,到列斐伏爾、福柯在不同程度上將空間概念社會本體論化,進而哈維對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性”思想的揚棄,再到蘇賈提出相對完整的“社會—空間辯證法”理論,空間概念成為社會學研究的核心范疇。空間概念走向理論中央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學界意識到空間不僅僅是一個靜態的空間容器,更是一個具有生產性的空間,盡管學者對其生產的內容和過程有著不同的理解,但是都意識到空間生產的重要性。空間直觀呈現的是靜態的物質空間和物質生產場所,任何社會行動都是空間性的行動,并以不同的方式參與了空間的構造,任何實踐活動都固有地包含空間性的經驗內涵[16]377。更為重要的是生產物理空間的同時,也生產著社會空間。社會空間就其根本而言即是人與人、人與事物(包括物質環境)之間的關系狀態或關系結構。任何社會過程和社會關系都存在于一定的場域或空間之中。列斐伏爾首先將空間從“容器”的角色中解放出來,認為空間具有“生產性”——實現生產和再生產,人類本身生產出相應的空間,反過來空間也會限制人類的生產[17]186。而且,社區社會空間的生產和物理空間的生產是同一過程,無論是空間的生產,還是物理空間生產與社會空間生產的相互影響,其發生作用的載體和媒介都是居民活動[18]。
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中,社區通過空間再造,不僅使社區空間美化與功能最佳利用,而且社區空間再造是社區關系再造的契機。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空間改造過程中,社區居民獲得共同議題和目標,并基于自身利益和情感,圍繞共同議題和目標參與協商,引起社區內互動,最終達成協商結果,從而實現了從空間改變到社區關系的改變。同時,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行動中,能夠激發居民表達訴求、培養協商溝通技能,并通過集體行動形成解決方案,使得空間微更新行動發揮和實現其挖掘社區能人、孵化自組織、激發居民參與的功能和目的[19]。
(二)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公共性”
從人類發展的歷史長河來看,現代文明是伴隨著私權保護而進步的,作為現代文明標志的城市,對私權保護也逐漸嚴格起來。出于對城市私人所屬空間的保護和公權私權界限的分野,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中所更新的空間對象多為社區公共空間或半公共空間,或者說社區空間微更新主要是對社區公共空間的微更新。但也正是社區空間的“公共性”,才使居民參與對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至關重要,因為在公共領域內的居民都可以平等地表達觀點、意見、建議與批判,這種通過溝通協商從而形成共識性公眾輿論與價值規范,可生產出社會公共性,而公共性的形成將會激發和調動居民參與熱情,促進社區整合及社區共同體的形成。
一般認為社區公共空間包括純公共空間和半公共空間,前者如街道、廣場、戶外場地、公園等供公共使用的室外空間;后者如幾個群落共同構筑的,屬于部分居民共同擁有的街坊或居住區外部空間,實踐中也包含諸如戲院、茶館等產權歸屬私人卻向公眾開放的空間。社區公共空間最大的屬性特點:一是功能上的“公共性”和空間上的“開放性”。空間上的“開放性”意味著對一定范圍內的所有人開放,所有人都有進入的機會與可能;功能上的“公共性”意味著該空間是居民開展公共活動的重要場所,也是居民公共性培育和生長的重要空間。二是社區公共物理空間不僅是居民活動和社會關系的承載體,也“生產”著社區的“社會空間”及其社會關系。一方面,社區物理空間框定著社區社會空間生產的空間范圍和領域,影響和制約著社會空間“生產”的形式、路徑與結果;另一方面,社區公共空間在制約和影響著社區居民的行為方式形塑居民行為的同時,也影響著居民的思維和心理,從而形成“標識”性的社區行為、文化和心理[20]。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中,社區物理空間被建構成附有意義的公共空間,成為社區共同體發育的載體 [21]9。
(三)社區空間微更新的“互動性”
從齊美爾認為空間內存在著心靈互動開始,后續很多學者都意識到空間內存在著多樣化的互動關系。戈夫曼認為空間內制度化特征與行動者情境之間存在著互動,海德格爾認為空間性的“此在”存在方式奠基于時間性基礎之上,梅洛-龐蒂認為身體棲居于時間和空間之中,且時間同時是空間的。列斐伏爾更是在空間本體論的意義上充分討論了時間與空間的不可分割,討論了空間和主體行動者間的關系,到最后蘇賈提出“社會—空間辯證法”理論,較為充分地討論了物理和實踐空間、精神和文化空間及其相互關系,福柯討論了空間與權力-知識、身體和主體性間的緊密關系。以上研究不僅充分論證了空間與時間、主體、身體等有著緊密聯系,而且論證了空間內各主體、要素之間的互動,正是空間所具有的互動性,才使空間具有生產性。
社區空間微更新的過程中,首先是物理空間與社會空間之間存在互相鉗制與影響的“互塑”功能,社區空間微更新不僅具有物理空間改造意義,還具有社會空間重構之意,物理空間改造與社會空間重構是同一過程。同時,社區空間微更新更需要社區空間內多元主體的積極參與,更需要社區內外要素和資源的鏈接,在此過程中,社區內部與外部必定產生人員互動和資源流動,社區內部也會產生更緊密的居民互動和資源交換配置。而且,社區空間本身是居民日常交流和生活的重要場域,在社區共同體構建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社區空間內的互動為社區參與和社區共同體構建提供重要的基礎。而且,社區共同體建構本質上是一種群體關系的建構,而任何的社會交往關系都必須依托于具體的空間才能發生與展開,場所作為空間為互動提供各種各樣的場景[22]5-6。社區空間微更新在再造空間的同時,借助社區營造綜合狀態研判、文化內聚力塑造、協商平臺搭建,從而實現社區共同體的合理性建構[23]。
(四)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治理性”
從世界范圍來看,城市更新的初始動力或壓力源于城市發展的經濟性考慮,在城市更新最初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經濟目標是城市更新考慮的首要因素。同樣,在我國當前城市更新的實踐中,在之前相當長一個時期內,不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把關注的焦點放在城市經濟問題上,城市更新更多具有的是經濟意義。但城市更新發展到今天,不僅具有經濟意義,而且具有社會意義,城市更新不僅要促使城市經濟的良性可持續發展,也要實現社會價值的最大化,甚至在更新實踐中化解消除社會矛盾,創造新的社會治理體制和機制。作為城市更新重要途徑和組成部分的社區空間微更新,其發展過程也明顯體現了城市更新的階段性特點,但從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應然價值目標來看,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核心價值或重心不在于社區的經濟意義,而在于社區空間微更新所帶來的社會價值和社會治理意義。
在相當長時間內,隨著現代化、工業化、城市化大潮,社區關系日趨脆弱,個人原子化傾向增強,人與人之間的聯結缺乏維系,社區居民參與熱情不高已然成為當下社區治理的一大痛點和難題。社區空間微更新正以其獨特的方式“彌合”社區之“傷”,對微更新“議題”選擇,既萌生于居民內在需求,又借助國家制度供給和資源下放,以及市場主體的積極參與,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過程中,激發多元主體的參與動力,增強社區居民的價值認同,實則成為聯結國家與社會、居民與居民間的一個重要行動策略。因而,在社區空間微更新過程中,社區空間的“治理性”就被凸顯了出來。當然,社區空間具有的治理性從根本上來說源于社區空間所具有的“生產性”。社區治理行為與活動在社區空間內發生,也“生產”著社區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社區空間對社區治理實踐與行為的影響與制約,最終體現在對社區治理制度的影響和制約上;而社區治理制度一旦形成,就會反過來“塑造”社區的社會空間,作用于社區空間。社區治理制度、社區治理行為與社區空間三者間形成制度—行為—空間的相互作用與相互制約關系。
三、社區空間微更新場域中激活居民公共性參與的著力點
由于社區空間微更新自身具有“自下而上”特征及群眾性屬性,社區空間微更新便離不開社區居民的深度參與,社區居民的認同及參與成為影響社區空間微更新成效的關鍵因素。社區居民對社區公共性事務的參與是社區空間微更新的重要群眾基礎和動力支持,不僅關乎社區空間微更新效果或成敗,也影響著社區秩序和諧與居民生活品質的提升。利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契機,借社區空間微更新或社區空間營造來賦能社區空間的交往意義與居民參與功能,無疑是一個重要選擇路徑,以下幾點尤為重要。
(一)選準社區空間更新點
空間微更新雖是一種小規模的改造,但能“小中見大”。社區空間局部小尺度的改變可以對全局產生巨大影響,無須執著于大規模的拆與建,只需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并有針對性地適當改造,就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這是空間微更新的魅力所在,也是社區空間微更新的關鍵所在。在社區空間資源中,“空間規整”“活動空間”“景觀綠化”“生活便利”“活動設施”等不同空間及設施的改變對社區居民滿意度的相關性及作用效果存在差異[24]。而社區空間微更新取得良好效果,首先就要選準空間更新點。只有選準空間改造點,才能回應居民需求,居民才會積極參與,進而關注社區公共事務。如果空間微更新的更新點與居民的實際需求脫節,居民看不到更新點對自身的影響就容易產生“冷漠的多數人”[25],即使居民參與,往往也容易出現“非自愿”和形式化。“選準”意味著不僅要“選”,而且要選得“準”;“選”要求在眾多的不同選項中進行權衡和做出選擇,而“準”要求選擇結果最大限度滿足居民需求,取得空間微更新的最大效果,這是對“選”行為的質量要求。選準空間更新點,首先就要以居民需求為出發點。在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中,社區公共空間有多種改造的可能性和路徑,需要改造實施者深入居民走訪調研,認真傾聽居民利益訴求,將居民需求直觀體現在社區地圖上,然后綜合平衡不同主張的利弊,考慮每個更新點的投入和社會效益,根據居民利益最大公約數的原則選取幾個更新點供居民討論選擇。
但“選準”社區空間更新點并非易事,始終面臨兩大難題:一是如何權衡和整合既存的分散、多元化居民利益訴求和主張,居民不同利益訴求往往都能在社區公共利益上找到注腳或落腳點,都具有一定“公共”的合理性,在倫理上也無法用“多數”的訴求來淹沒“少數”的正當性。二是如何權衡判斷社區更新點的眼前效果和長期效益。居民對微更新點的主張往往基于社區或個人的現實需求,而這種現實需求往往具有短期性和局部性,甚至出現個人理性行為選擇帶來的卻是集體非理性結果的現象。值得注意的是,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更新點選取在促使社區公共空間“物盡其用”最大化的同時,還承載著“文化塑造”的使命。
同時,要使居民對更新點形成最大程度的共識,宣傳至關重要。居民的不理解、不接受以及居民間的分歧,往往與對項目認識不清、認識不深入有關。為激發社區居民積極參與社區公共性事務,應善于利用各種媒體渠道和形式,利用盡可能多場合,采取更便捷有效的措施開展更有針對性的宣傳,如對老年群體選擇傳統廣播、報紙、告示、宣傳貼畫,對中青年群體則采用微信、微博等新興媒體,引起更多居民的關注。
(二)搭建社區公共議事平臺
在社區空間微更新過程中,特別要注意借空間微更新的契機來保留、創造或改造社區公共議事的空間平臺。對大多數傳統的老舊社區而言,往往由于居民長期生活習慣或文化傳統影響,在社區某一個地方形成了居民“聚集點”,實則可以將之利用或改造為有效的社區公共議事平臺。而對相當多數的新建小區,或社區內還沒有形成相對的居民“聚集點”而言,則更需利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機會,利用社區既有空間資源開拓、創造一定社區公共議事平臺。不論是對既有的公共性參與議事平臺的利用或改造,還是創造新的社區公共議事平臺,實則既是為社區居民公共性參與提供空間平臺,也是居民公共性參與能力的訓練過程。社區居民在社區公共議事平臺參與協商議事的過程中,逐漸習得協商議事的能力,增強了社區公共意識,也提高了自我解決社區問題的能力。
在搭建社區地理空間參與議事平臺的同時,要注意在互聯網時代,互聯網社交網絡已形成一個新的交流和參與的公共空間,不僅影響居民的生活與交往方式,也帶來社區居民參與方式和生態的改變。在一個流動性社會,社區居民流動成為常態,充分利用互聯網“云參與”等非現場參與的形式,成為大勢所趨。這種“云參與”的方式,改變著傳統的參與模式,也擴大了參與范圍,帶來的一個積極效果就是由于社區居民分散在各個不同城市或區域,通過“云互動”的方式,能將全國其他地方優秀的、成熟的社區治理或服務經驗傳遞到社區,這有利于拓寬社區治理的視野和選擇。同時,在居民參與中運用互聯網技術,增加線上互動、社區參與過程記錄、資源共享和網絡直播等方式,營造交互式的網絡環境,有望吸引社區不同年齡段的群體參與共建共治共享,突破空間地域限制,進而擴大多元協作參與的可能性和豐富性[26]。特別是在當前流動性社會,居民流動成為常態,導致居民利益所在地與身處所在地在一定程度上發生分離,為更好實現居民切身利益和公共利益,搭建或創造適應流動性特點的、居民便于參與、樂于參與的網絡公共參與議事平臺顯得尤為重要。“現場參與+云參與”相結合參與方式成為互聯網時代流動性社會居民參與的重要方式,也是互聯網時代的現實選擇,但對社區組織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發掘培育社區能人
社區能人是在社區中自發形成或經培育產生的,能反映和滿足居民需求,影響社區思想和生活的社區人物。他們具備某一專長或技能,并愿意為社區無償地出謀劃策,在社區中有一定的支持和信賴。在當前社區更新的實踐過程中,為更好融入和發動群眾,一方面要發揮和利用社區兩委的力量,另一方面要尋找到社區熱心居民或社區能人。能人的引領和示范效應在各個場域中都存在,但在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中有著特殊的意義。微更新行動是在一個相對“熟人社會”的空間內展開,社區能人往往承擔著活動組織者、發起人或領導者的角色,也發揮著引領居民共同行動、進而形成緊密團體連接的樞紐作用。社區能人對帶動居民參與至關重要,社區能人在個人價值追求、奉獻精神等因素的作用下,通過將其自身社會關系、知識儲備和活動能力等資源優勢擴散到社區范圍內,引導居民有序參與社區公共事務,在促進社區公共事務解決的同時,也促進鄰里之間社會資本提升。同時,社區能人在社區內具有社區精神象征的符號意義,不僅對居民具有號召力,而且能夠提升居民的社區凝聚力和對社區的歸屬感。
(四)孵化社區自組織
自組織最早起源于自然科學領域的一個概念,一般認為是指一個系統無須外界特定指令而自發或自主地從無序走向有序,形成結構性系統的過程。而社區自組織是指不需要外部具體行政指令的強制,社區成員通過面對面協商,取得共識,消除分歧,解決沖突,增進信任,合作治理社區公共事務的過程,并使社區逐步進入“自我維系”狀態。自組織有兩個基本標志:一是面對面協商成為社區生活方式和行為模式;二是信任、合作成為社區主流價值[27]。社區自組織能力是黨組織領導能力、居民委員會組織與服務能力(組織居民與服務居民)、社區社會組織參與能力、其他組織服務能力的集成,理念更新、制度創設、組織再造、資源配置、能力訓練等是社區自組織能力集成的實現路徑[28]。在社區空間微更新實踐中,為使社區空間更新獲得更多群眾支持,也為維持項目的可持續發展,孵化培育一定的社區自組織是獲得群眾支持的重要路徑,在提高社區自組織自我管理和服務能力的同時,進而發揮社區自組織動員居民的優勢和功能。
在社區自組織培育過程中,社會工作專業機構力量的介入是重要孵化途徑。社區自組織的初始發展階段往往離不開外界力量的介入,如社工專業機構或社區組織(主要是社區黨組織和居委會)的介入、支持和孵化,有一個從“被組織”到“自組織”的過程。而這一過程,實際就是社區自組織不斷進行實踐活動的過程,社區自組織的自我發展能力在實踐中獲得提升。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社區自組織初始階段離不開外界力量的支持和介入,但外界力量時刻要警醒其自身是否有越位或不當的干預,要給予自組織相當的信任,一方面切勿“大包大攬”,外界力量應扮演引導者與陪伴者的角色,逐步為社區賦能;另一方面,社區黨組織和居委會也須警惕自身的“特殊地位”帶來的影響力,不要將社區自組織收編為“政府的腿,居民的頭”的團體,從而失去社區自組織應有功能。社區居民自下而上的認同與順應是構成社區空間生產的核心機制之一[29]。
(五)創設社區“局中人”
社區既有資源是社區空間微更新的重要基礎和前提,對社區資源有效挖掘、評估、整合,鏈接社區內外各種資源,提供可優化的資源交換系統和生活空間,滿足居民需要,這是社區空間微更新的重要內容,也是重要前提。摸清社區資源家底,摸準社區問題痛點,是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前提性工作。充分利用社區既有物質資源,充分動員社區居民深度參與是社區空間微更新的重要支撐,力爭實現從向居民“要”資源,到居民自發主動“給”資源;從邀請居民個人參與,到居民充當“中間人”鏈接其他資源或動員其他居民參加,社區既有資源得到盤活,通過社區內部解決了人、財、物、場地等問題。更為重要的是在社區空間微更新過程中,居民成為項目的利益相關人,成為項目的參與人,是社區的“局中人”而不是旁觀者。在社區空間微更新過程中,被凝聚的居民和各類主體只有是“局中人”,才能感受到“社區”的存在意義,才更愿意主動投入和加入[30]。
要想社區居民成為社區公共事務的“局中人”而不是旁觀者,開發和利用社區“黏合劑”尤為重要。所謂社區“黏合劑”,就是具有資源和人力鏈接功能的群體或載體,能夠將社區居民聯系在一起并形成互動,黏合劑成為居民發生聯系的關節點。在既有的社區實踐中,孩子和老人往往成為較好選擇對象。如一些社區組織親子活動,最初是孩子和母親參加到項目中,后來其他家長(父親和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等)也不斷參與,最后不僅是在親子活動中家長間相互交流,而且在其他場合和時間,由于有了親子活動的溝通和交流,不同年齡、不同職業、不同樓棟家長交流互動成為常態。如何開發社區黏合劑、創造新的黏合形式和機會,將社區所有人吸引到社區公共事務中來至關重要。
四、結 語
在當前城市更新的宏大社會背景下,如何充分利用社區空間微更新契機,利用社區空間的生產功能來激發社區居民參與熱情,將是今后社區治理的一個重要實踐轉向和理論課題。選取社區空間微更新這一微觀切入面對社區居民公共性參與現象進行微觀具體解剖,不僅便于我們更深入、更細致地觀察社區居民活動,也為我們深度理解社區空間的意義和價值提供了重要窗口。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中,一方面,社區居民對社區公共性事務的參與程度和質量是社區空間微更新成效的關鍵因素;另一方面,社區空間微更新也為激發居民公共性參與提供了重要契機和可能,社區空間微更新和社區居民公共性參與間的深層邏輯勾連的“橋梁”就是“空間”。在理論上,空間理論為我們在微觀層面解剖社區居民參與的空間要素提供了重要理論資源。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實踐中,基于空間理論視角,需要高度重視社區空間所具有的“生產性”“公共性”“互動性”和“治理性”。在社區空間微更新的場域中,在某一特定的社區空間內,選準空間更新點、搭建社區公共議事平臺、發掘培育社區能人、孵化社區自組織以及創設社區“局中人”是激活社區居民公共性參與的重要著力點。
當然,就理論研究而言,選擇實踐個案作進一步微觀觀察研究,在更微觀和具體層面來觀察和分析社區居民何以參與、如何參與等問題,挖掘更具體、可操作性的激發居民公共性參與的路徑和機制有著重要的研究意義。同時,挖掘激活居民公共性參與路徑的各個著力點之間的邏輯聯系、各個著力點在社區空間微更新場域中推進居民公共性參與分別承擔何種功能定位等問題,也有著較大的探索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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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Governance Implication of Micro-renewal of Community Space and Activating the Public Participation of Residents
ZHANG Wei
(School of Social and Public Management/Research Center of Western Guangdong Grassroots Governance Innovation, Ling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jiang 524048, Guangdong, China)
Abstract:Urban renewal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national policy choice and practical exploration in the new stage of urban development in China, and community spatial micro-renewal is an important form and path. Space theory provides important theoretical resources for us to dissect the spatial elements of community resident participation at the micro level. Community spatial micro renewal is a process of both physical space transformation and social space reconstruction, the two-way reproduction of resident interaction relationships. In practice, community spatial micro renewal promotes the growth of community publicness, and it not only provides space for residents to interact and exchange, but also acts as an important practical need and driving force for residents to interact and exchange. The “productivity” “publicness” and “interactivity” of community space micro-renewal provide important foundations and possibilities for community governance, especially for stimulating residents public participation. In the practice field of community spatial micro-renewal, there are important focal points to activate the public participation of community residents, such as selecting the right space update point, building a community public discussion platform, exploring and cultivating community capabilities, incubating community self-organization, and creating community-relevant people within a specific community space. They are also important levers to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community governance.
Key words:community; community building; space micro-renewal; resident public particip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