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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

2024-06-15 06:31:06譚惠文
安徽文學 2024年6期
關鍵詞:班主任

譚惠文

在我思考我和鄭茜茜第一次見面是在幾歲的時候,我同她已做了十多年的堂親了。她的父親——連我爸爸都要細想半天才能算出隔了幾服的堂弟,通過在廣州十多年的打拼,終于在當地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哦,還有我嬸子的一席。卻沒有給鄭茜茜留一席。當父母的大概覺得孩子留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是天經地義的,況且廣州生活成本高,孩子在鄉下養大能省下不少錢。

算盤打完了,父母在廣州的壓力小了,鄉下的爺爺奶奶老了還有這么個孫女兒在身邊養著,算是有個依靠,而鄭茜茜本人也有了幾畝田地隨她去野,算是三方合作共贏的局面。

但我爸爸表示,應該算是四方共贏,因為我們兩家我們祖墳挨著,逢年過節需要去拜祭的時候,爸爸便會帶著我回鄉下,也順便載著鄭茜茜和她的爺爺奶奶一起上墳。憑著這個緣故,我們兩家雖然血緣遠,關系倒近了,鄭茜茜也成了我在鄉下老家唯一的朋友。

車開始顛簸的時候,我即使躺在后座上不起來,也知道過不了幾分鐘就要到了。我只要坐起身來搖下車窗,就能聞到緊挨著縣道野蠻生長的草木氣息。一旦聞到香樟木的味道,我就要屏住呼吸,等這一段路過去,香樟木的味道離得遠遠的,才敢再嘗試著尋找更為清新的草木之氣。

“搖車窗就這么好玩啊?”媽媽尤其不滿意我開關車窗的聲音,她總覺得這聲音窸窸窣窣的不夠光明磊落,嫌棄得很。

“那種樹的味道太臭了。”我解釋道。

“農村就是這樣的,香的臭的味道都有,既然來到這里,那就是沒辦法的事。”她伸,手解了安全帶,“到了,準備下車。”

“這么急做什么,車還沒停穩。”爸爸說。

“喏,”媽媽示意著車外面,“不快點下車,你三叔叔又要放炮了。”

“哦。”

車在鄭茜茜家的屋堂前扭了幾扭便停住了,爸爸一個箭步下車攔住了三爺爺:“叔叔,不要放炮,都是自己屋里人,不要客氣。”

淳樸的老人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拿著一掛短炮,倒不知道手要怎么放了。見媽媽和我也下了車,便抬手招呼:“之英,夙文,來了?”

“三爺爺。”

“來看你們了,叔叔,這是帶給你們的。”媽媽從后備箱提出幾樣營養品遞給了三爺爺和才出來的三奶奶。大人們幾番寒暄過后,突然記起了我:“夙文,在找什么?”

“肯定是在找茜茜咯!”三奶奶笑道,“她說要給你捉油葫蘆玩,現在那邊樹林子里咧。”

我朝著三奶奶示意的方向望去,那是這一片的人都熟悉的樹林,沒有什么名字,卻蘊藏著各種各樣新奇可人的玩意兒。不比名山勝景帶來的震撼,只是夏天的蟲、秋天的果,便足夠讓遠走的人們留戀。

“茜茜,夙文來了,你快回來!”

三奶奶的一聲呼喊頓時把我拉回到經歷過許多次的相似場景——只要我來,只要鄭茜茜在林子里或田里,三奶奶叫上這么一聲,一個曬得同田里的稻一樣黃的身影不久便會從那樣隱秘而動人的場景中鉆出來,咧出一口皓齒,笑得像初夏的新月。

“哎——!”果不其然,不過一會兒,鄭茜茜從林子里冒了出來,手里的塑料袋顯得沉甸甸的,連她飛跑的腳步也晃不起來。

“別站在這里曬太陽了,進去坐吧。”三爺爺招呼道。

我同他們走了幾步,就坐在檐下的竹椅上。竹椅吱呀響著,屋堂前踱步的雞遠遠打量了我一會兒便走開了。倒是隔壁家養的黃狗十分熱切,沿著兩家之間的小路迎了過來。但不多時我便發現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因為那黃狗并不是為著我過來的,它緊緊挨著的是小路上那個提著沉甸甸塑料袋的鄭茜茜。

同我打了招呼,她才發現黃狗一直嗅著塑料袋:“去去去!”她揚手趕開了黃狗,走到我面前打開那只塑料袋,透過塑料袋的陽光沾染了塑料袋本身的紅色,將一個小巧的褐色篾籠染得通紅,而擠在袋子底下的蛇莓更令人垂涎欲滴,只是委屈了那些茶耳——孤零零的沒幾片,安安分分地湊合在袋子的一邊。

“吃不吃?”

“吃。”

“吃就過來洗。”

我跟著鄭茜茜來到屋旁的水井邊,她把塑料袋放在水泥洗衣板上,取出篾籠放在一旁,反手從墻根底下拿過一個搪瓷盆,將塑料袋里的蛇莓和茶耳一股腦倒進盆里。茫然不知自己命運的蛇莓和茶耳還歡快地跳躍著,故意重重地落到盆里,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快壓水。”鄭茜茜把盆放在出水口,我便伸手開始壓水。才壓了一下,清涼透明的井水就涌了出來,把盆里的蛇莓和茶耳抬得老高。鄭茜茜的雙手在水里淘洗著,夕陽穿過井水觸碰到鄭茜茜的雙手,把一雙黃黑黃黑的手倒照白了幾分,和著水光,散發出柔美的光澤。

“嘗嘗!”其中一只手捻起一顆蛇莓塞進我嘴里。我嚼了嚼,感慨道:“酸酸甜甜的。”又伸手從盆里抓了一片茶耳,果然還是這個比較清甜。

“上樓去。”

“嗯。”

她濾盡了水,把篾籠仍舊塞回塑料袋,只用小指鉤著,連同盛著蛇莓和茶耳的盆,一起帶進了屋。她屋里還是那樣簡單整潔,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柜和一套桌椅外別無他物,卻多了幾本八九年級的教材——大概是托老師借來預習的。

“茜茜,你有沒有想過要考哪個學校?”

“你呢?”她反問。

“市一中。”

她扁了扁嘴:“我也想考市一中,就是不知道考不考得上。”

“你爺爺奶奶不是說你成績不錯嗎?”

“在我們鎮里讀書肯定沒有你們城里讀書好,我們這邊說的好成績頂多是說能考上高中罷了。”

“還有兩年,怕什么!我相信你可以!”我拍了拍她的肩,“我在市一中等你。”

“嗯嗯。”她拉開椅子坐下,“你過來看。”她彎腰從書桌底下掏出一個玻璃罐子,擰開了蓋,又拿出塑料袋里的篾籠,抽掉一根插在縫里的短篾片,露出一個比拇指稍大的孔來。當那個孔對準玻璃罐口時,便有蟋蟀落了下來,一只、兩只……

“你抓了這么多!”

“厲害吧。”她用蓋子封上罐口,七八只蟋蟀只好委委屈屈地待在里面,偶爾挪動一下,算是表達自己小小的不滿意。

“你抓了一天嗎?”

“也不算。”她拿起一片茶耳塞進嘴里,“主要是這個太難找了,都這個時節了。”

“嗯,辛苦您老人家了!”

“呸!”

“嘿嘿。”我敲了敲罐子的壁,就近的蟋蟀忙跳開了,“我最近學了一句詩。”

“噫,怎么突然就文藝起來了?”

“那詩跟蟋蟀有關啊。”

“哦,你念念看。”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她愣了會兒:“就最后一句跟蟋蟀有關啊?”

“不是,”我解釋道,“整句詩都是在說蟋蟀,說蟋蟀七月的時候在山林田野里,八月就在屋檐下,九月天氣轉涼,蟋蟀進了窗戶,十月就躲床底下了。”

“感覺很奇怪,聽起來涼颼颼的。”

我不禁笑道:“這本來就是用蟋蟀寫天氣轉涼的詩啊。”

不知為什么,我們突然默契地陷入沉默,屋里只剩下咀嚼聲。過了好久,樓下傳來幾聲雞的悲鳴,鄭茜茜才說:“你少吃點,我奶奶在殺雞,別吃了這些吃不下飯了。”

“不存在!你奶奶做飯那么好吃,我干嗎不多吃點。”

“等下你不添飯我就不把這些油葫蘆給你了。”

“都是給我的嗎?”我捧起罐子,“你自己不留幾個?”

“后面山上那么多,還有人跟我搶嗎?”

“不敢跟你搶,不敢跟你搶!”

罐子里的蟋蟀勉勉強強伸伸腿,安安靜靜旁觀我們聊天,旁觀我們離開后歸于平靜的房間,旁觀我們在黑暗中說悄悄話,旁觀我們睡著后,安安靜靜的屋子,只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不敢驚擾了七月十四的月夜,怕斷了祖宗回來看看的路。

我記得,那些年回鄉,我們都是這么過的。

按我那表嬸的意思,明年鄭茜茜初中畢了業,是可以直接去打工的。

“你不是還沒滿十六歲嗎?我記得沒滿十六歲去打工的話,人家收了就是犯法的,誰會收啊?”

“不是直接去打工的。”她抹了把眼淚,“我爸說,我媽要生弟弟了,叫我去廣州照顧她。”

鄭茜茜是秋冬時節的生日,就算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她滿打滿算也沒有十五歲,但她爸媽已是安排好了的:去了先在家里燒一年飯菜,習慣習慣;待滿了歲數,無論是廠子里還是館子里,總有個好去處。一個月少說也掙三四千,一年下來,那得是好幾萬!哪像在家里,一年到頭凈花錢了!況且女孩子家家的,原本就不必讀什么書,橫豎都是一嫁,多給她花錢倒是給別人家養媳婦了。

“可多讀書有多讀書的好處呢——那些在北上廣一個月拿幾萬十幾萬的,哪個不是讀書讀出來的?”我不平道。

聽到這樣的數字,鄭茜茜的眼里閃爍著向往,但又很快黯淡下去:“那都是讀了大學的吧,我爸媽哪里會讓我去上大學,我現在連高中都讀不下去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我跟我爸媽講,要他們勸勸你爸媽讓你繼續讀。”

“這有用嗎?就我媽那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一粒銅豌豆……”

“噗!”

“怎么了?”她望著我的眼神滿是疑惑。

“你怎么這么形容你媽!”我不禁笑出了聲,“而且這不是高中的內容嗎?你在哪里看到的?”

她神色竟然得意起來,眉毛一飛,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們班主任有套《關漢卿集》可寶貝了嗎?上次月考,我拿了我們班語文第一,班主任就借給我了,說我想看多久都行。”

我翹起嘴道:“真羨慕你。我們班主任說,就快中考了,不許我們看課外書,發現直接就要撕掉的!”

她心疼地皺起了眉頭:“多可惜啊!哪怕是沒收呢?”

我感念她的不忿,和她一起點點頭,在短暫的沉默后,我想起了什么:“哎,你們班主任那么喜歡你,要不,你請她幫你求求情,讓你媽別叫你去廣州打工了?”

“能行嗎?”

她這么一問,我心里打起了鼓,但面對她的無措,我還是堅定道:“一定可以的!不試試怎么能說不行呢?”

鄭茜茜就是這樣好鼓動!不多計較,我和她并排躺在床上激動了一晚,天剛擦亮便蹬上三爺爺的二八大杠沖向鄭茜茜的班主任家。碩大的輪胎在鄉間小路上七扭八扭,一路激起的飛蟲頗有些煩躁地東躲西藏,偶爾路過晨起的狗,只是耷拉著腦袋瞥我們一眼,并不開口打招呼。

直到鄭茜茜停下車,我才察覺我們已經到了她班主任家門前。堂屋的門敞著,顯然是有人起來了,可任憑我們左右打探,都不見有人在屋里。

“咦?鄭茜茜?這是……?”

回頭正見一個中年女人雙手端著搪瓷臉盆走來。她的臉上還有些未干的水痕,顯然剛剛在洗漱。

鄭茜茜拉著我迎上去,帶著我問了聲“老師好”,便開始長篇大論講述她父母要她輟學的事。班主任皺著眉頭聽了半天,只說了句“進屋吧”,領著我們進了屋坐定,轉身進了廚房。待灶上生起了火,鍋里響起滋啦滋啦聲,不多時,廚房便飄出了香氣。

“茜茜,來拿碗筷!”

“哦——”鄭茜茜飛奔進了廚房,窸窸窣窣一會兒,又聽班主任道:“拿三個人的就行了,他們醒了自己拿。”

不多時,鄭茜茜端著一摞碗筷出來,緊隨其后的是端著一盆香噴噴的雞蛋面的班主任。我忙收拾開餐桌上的東西,好讓那一盆雞蛋面有地方落腳。搪瓷盆甫一落桌,班主任便取了一雙筷子絞出一大筷子面放進碗里,又盛了滿滿一勺湯里的青椒炒蛋碼在面上。待我用筷子一挑,新鮮炒蛋的咸香與青椒的熱辣撲面而來,在夏日的清晨里分外醒神。

就著這樣的咸香與熱辣,我不再收斂自己的食欲,止不住口,飛快吃完了整整一碗面,惹得一旁的鄭茜茜笑道:“老師,我說過您家的面做得好吧。她平時在我家吃早餐都跟貓似的,哪里吃得這么快!”

班主任笑而不語,只是又給我盛了一碗。在我倆都湯足飯飽時,班主任也不緊不慢吃完了一碗,這才談起鄭茜茜上學的事:“茜茜平時還算努力,就是你數學老師說你有時候愛鉆牛角尖,該做會的題目都丟分了!”

鄭茜茜紅著臉,低頭不語。班主任又笑著摸著她的頭道:“但老師一定要肯定你的語文成績,你悟性高,且肯下苦功夫。嗐——要能兩條腿一樣長就好了!”

見鄭茜茜依舊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我提醒道:“老師,您不知道,茜茜的媽媽要她讀完初中就去廣東打工呢,別說現在就兩條腿,她八條腿長得一樣長都沒用了。”

“怎么個情況?”班主任皺起了眉,“茜茜成績好,上我們市里的重點高中完全沒有問題,何況家里條件也不差的——人家孫曉梅家兩個女兒都照樣供呢,孫曉梅家的條件可不如茜茜家。”

鄭茜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抹起眼淚來。我只好繼續幫她解釋:“茜茜的媽媽說是要生弟弟了,讓茜茜去廣東照顧她,等歲數到了就可以直接進廠子里了。”

鄭茜茜抽噎了好一會兒才補充:“我媽說,我讀再多書也沒用,都是讀給以后的婆家的,不如早點為家里做點事,不能以后白白便宜了婆家。”

班主任聲音中頓時有了怒意:“這話糊涂到什么田地!書都是讀進自己肚子里的,跟婆家有什么關系?再說了,他們要真想讓你幫家里,以后你上了大學賺的錢不是更多?不是更能幫家里了?”她看了看我,又補充道:“女孩子讀書也好、工作也好,都不是為了別人,都是為了自己。身為女孩子,更要自尊、自愛、自強。”

我趁機勸道:“老師,您能不能幫茜茜勸一勸她媽媽?我嬸嬸那個脾氣,茜茜自己去說,只怕是一頓好打。”

班主任點點頭,無奈道:“你放心,老師去跟你媽媽說。說不說得通,老師都去試一試——總別可惜了我們茜茜這么好的苗子!”

“好!”

回去的路上,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夏末的熱氣也漸漸起來了。但或許并不是天氣熱,而是兩個心懷希望的少女,帶著一腔熱血回暖了整個鄉村。

收拾好東西,我便隨著爸媽出門了。三爺爺最近因胃出血在縣醫院住院,被他照看多年的我即便學業再忙,碰到周日休息,也必要去看他的。

只是當鼻腔被84消毒液的氣味填滿時,我到底忍不住心里一驚。穿過重重疊疊的悲歡離合,見到那個往日熱情招呼我吃點心的永遠高大有力的三爺爺,如今只剩一副蠟黃的人架子歪在病床上,我也忍不住酸了眼眶。

三爺爺見我們擠在門框里,苦澀的眉眼擠出一絲笑意:“夙文來啦?”

聞言,背對著門口認真削蘋果的三奶奶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只在衣擺上虛擦了兩把手里的蘋果汁,就上來牽著我們進屋:“哎呀,你們那么忙,還麻煩你們來看我們家這個老不中用的……怎么還提了這么多東西?”

在這樣熱情的連番招呼下,饒是媽媽這樣成日里大方的爽利人,如今也羞赧起來。我更是不知所措,只是隨著三奶奶的安排坐在她從隔壁床借來的凳子上,老老實實地回答著她對于我學業的關心。待講到我的高考志愿規劃時,才聽她感慨一句:“我們家茜茜要是還在讀書,說不定也像夙文一樣要考大學呢!”

一時間,病房內陷入沉寂,眾人默契地沒有就這個話題延伸下去,仿佛是在哀悼一個光輝未來的夭折。

終于,一聲爽利的招呼打破了沉寂:“哥哥嫂嫂都來啦?夙文也來啦?”

中年女人快步走了進來,似乎是因為不久前的一場生育,精神面貌已不似從前干練,只是手上嘴上都不停,說著話就給三爺爺和三奶奶盛好了才帶來的飯菜,又從提來的另一個袋子里掏出一件禮物遞給我:“夙文,拿著。”

“謝謝嬸嬸,這是?……”

嬸嬸把禮物塞進我手里:“茜茜買給你的,說是早就看中了,這次她爺爺病了,她在廣州走不開,讓我帶給你。”

“她……”

鄭茜茜去了廣州后,確實第一年都在照顧我懷孕的嬸嬸,偶爾去左鄰右舍的商店打打工,好不容易攢點錢,又都被嬸嬸以補貼家用為由收走了。等滿了十六歲找到一家電子廠打工,才得以從每個月兩千元的收入中真正分得兩百元的控制權。前不久她湊夠錢買了一部屬于自己的手機,才終于能與我隨時聯系。

我知道這禮物對鄭茜茜來說來之不易,又想到她如今在嬸嬸的管束下只怕會更不易,希望嬸嬸能多給鄭茜茜些便宜,便道:“謝謝嬸嬸和茜茜想著我,請嬸嬸幫我轉達謝意。”

嬸嬸怪笑道:“別裝樣,茜茜自己偷偷攢錢買了部手機,我知道你們兩個人可以隨時聯系,這個事你自己去謝她,我不占你們小孩子的人情。”

我只好笑著打馬虎眼,算是把這份尷尬混過去了。

又是彼此寒暄一陣,直到日頭西斜,我又急著回學校,才匆匆告別了三爺爺一家。

晚自習的時候,教室內十分安靜,只有翻書聲和寫字的沙沙聲偶爾交替響起。我盡量放輕了動作拆開鄭茜茜送的禮物——是一個精品店常見的、精巧的小鐵籠子,里頭關著一只篾編的小蟋蟀。

這時我才驚覺,現在已是農歷九月,授衣時節,窗外蟲豸之聲已落,秋冬肅殺之氣也漸漸起來了。我手中的蟋蟀不得不關在籠子里,野地里的蟋蟀該如何過冬呢?

我親愛的鄭茜茜不得不過早地走上一條充滿風雨的路,她又該如何長大呢?

思及此,我心中翻涌出一股酸澀。在兩道數學大題上糾結了好一陣,好歹把這股酸澀壓了下去,直到下了晚自習才給鄭茜茜發去消息:“茜茜,禮物我收到了,喜歡!”

暫未等到她那邊的回復,便又給禮物拍照,發了條動態:“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睡前再拿起手機,發現點贊的人里有鄭茜茜,再退回到聊天界面,便見她的回復:“喜歡就好。”

夜漸漸深了,倦意爬上眼皮,關著篾編蟋蟀的鐵籠子也被我歸置到了床頭柜上。這只蟋蟀自然不如以前鄭茜茜給我捉的野地里的蟋蟀活潑,卻也沒有那么吵鬧,只是刻板地模仿著自然而生的形態,又如同過去的蟋蟀一般旁觀我與鄭茜茜基于互聯網的聊天——

不再是小姐妹在七月十四的月夜中并頭夜話,不再有此起彼伏的淺淺的二重呼吸聲,只是各自捧著手機,在空間的分隔中,在時間的錯位中,勉強支撐著一段始于血緣、忠于共同話題的情誼。

但或許,在大都市的霓虹燈與教學樓的白熾燈分別的照射下,這樣的情誼也要逐漸走向消亡了。

我始終沒有想到:在我還沉浸于康德與羅素的拉扯中時,鄭茜茜已經與人訂婚了。不聲不響地,這個與我同齡的女孩兒竟然即將嫁作他人婦?

媽媽在電話那頭的再三呼喚將我從震驚中拉扯出來:“夙文,你給個準話,你到底去不去?”

“什么……?”

“茜茜的婚禮——就在國慶節那會兒,從你三爺爺家送嫁出去,到她婆家吃酒席。”

大概是從我的反應猜出我仍是茫然,媽媽又細細介紹起鄭茜茜的婆家來:“是她在廣州打工的時候認識的,說是就在她的隔壁廠。因為是同鄉,平時一起回老家、一起玩,一來二去就好上了。”

我細琢磨了一番,發現自從高考沖刺開始,我就漸漸和鄭茜茜斷了聯系,緊接著便是作為大一新生在學業與社團活動之間忙忙碌碌,連和高中其他的朋友也甚少聯系。偶爾在QQ空間也能刷到鄭茜茜的動態,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同樣是在夜里,燈火通明的工廠和圖書館似乎相差無幾。

但現在再打開鄭茜茜的QQ空間,動態更新的時間停留在了大半年以前。又打開聊天框,想問問她最近怎么樣,男方是個怎樣的人,你們倆在一起幸福嗎?可沉寂了許久的聊天框突然冒出這種問題,我只會覺得唐突了她。

到底還是應下了媽媽的邀請,只等著下周國慶節回到老家,再和我闊別已久的伙伴見面吧。

事實上,不等鄭茜茜的婚禮,我國慶假期回到家凳子還沒坐熱,古道熱腸的爸爸就帶著全家回了老家幫忙做婚禮的準備工作。

再見鄭茜茜,只能依稀從一副陌生軀殼里辨認出她——女大十八變,更高了,也更漂亮了;又兼在大城市里學了些打扮,在本就樸素的鄉下更顯華美。

同樣時髦的幾個女孩子一起笑著鬧著,想來是她的新朋友兼伴娘。嬸嬸端著切好的水果,招呼著我同她們一起,我便也鉆入女孩子堆里,著手布置起鄭茜茜的房間來。

“夙文,你來吹氣球吧。”鄭茜茜道。

“好!”我忙應下。

說實話,鄭茜茜能這樣爽利地給我安排工作,我才是真正松了口氣——彼此無間,仿佛還是當年可以并頭夜話的朋友。

但聽著她們聊天的內容,我始終無法融進話題。在幾次想要開口,卻發現完全插不上嘴后,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們已經徹底走向了兩種人生。

人長大了,就會接觸到新的世界。她不會糾結康德與羅素誰更勝一籌,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調動起廠區的同事一起要求漲薪。好像有什么東西悄悄改變了,又好像只是順勢變遷,并無刻意扭曲。但我也萬萬沒想到,并不需要刻意扭曲,只是順勢變遷就足以使曾經的一切美好與純真歸于塵埃。

鄭茜茜的房間被布置一新,不見我倆昔日一同玩鬧的場景,只擺滿了各種吉祥物,祈求子子孫孫、紅紅火火。

不知是不是在如今的年歲再提起年少時的玩鬧已顯得不合時宜,也不知是不是子子孫孫、紅紅火火容不下年少時的玩鬧。

又或是兒時的蟋蟀已經走入了深秋,不得不蟄伏于床下,拼命汲取人間的一點暖意以保存生命。

等到了吉日,天剛擦亮,迎親的隊伍就敲鑼打鼓地來了。一番玩鬧過后,新郎牽著新娘的手鉆進人們的祝福聲中,踏著一路奏響的喜樂,在一片尚未衰敗的綠意中,領著一條火紅的隊伍逐漸遠去。

我這才發現——屋門前的路加寬了,也鋪上了一層柏油,早已不是當年那條動輒激起一片塵土的小路。路邊草木稀疏,見得粒粒砂石,即便不慎踏入,也很難揚起飛蟲。鄰居家的黃狗面上有了白毛,似乎是對這樣的喜事司空見慣,在半陰不晴的天氣里找到一塊還算舒適的地方躺下后,便再不為誰起身。

都變了,都變了啊!可這算是好還是不好呢?我說不準。

婚禮的各項儀式遠不到結束的時候。跟著婚車到了鄭茜茜的婆家,遠遠便見從田里延伸出來的小路口放著一個炭盆。鄭茜茜和她的新婚丈夫站在炭盆前不知說了些什么,只見她的背不似出門時挺拔,已見了些佝僂的樣子。

我看不清他們的神色,喜樂也蓋住了他們的對話,但幾番拉扯后,鄭茜茜終于抬腳跨過了火盆。這時我得以靠近了,才見她牽著婚紗被燎到的一角拉下了臉。

婆家親友中不知是誰調笑道:“新婦娘,笑一笑!”眾人也跟著起哄。

新郎也黑了臉,湊到鄭茜茜耳邊不知說了些什么,后者神色一僵,才緩緩擠出一個笑容,和新郎一起走進小路深處。

路的深處有什么?自然是鄭茜茜的婆家,自然是一場正在進行的婚宴,自然是一群沒有分寸的人開著不知禮數的玩笑,用一些不著邊際的游戲,將婚姻推到無法挽回的程序。

回望席面上:才當上岳父岳母的叔叔嬸嬸神采飛揚,在旁人打聽禮金時,比畫了一個我看不懂的手勢,笑得得意。

鄭茜茜的弟弟鄭熙——這家新上任的小舅子——不過是個幼兒園在讀生,卻掌控了整桌食物的分配大權,強制要求各位親眷把若干菜肴端到他的面前。

旁桌也已經逐漸傳起閑話,首先是對這位初次見面的新娘家庭背景的若干猜測,其次是兩家條件是否匹配,在他們身為男方親戚,“客觀地”無限拔高男方條件且降低女方條件后,準確地判斷出女方必有若干莫須有的罪名才致使這樁婚事達成。至于具體為何?他們身為體面人,深知不能在人家的席面上失了禮,留下一個諱莫如深的微笑,話頭就點到為止。

而這一切,并不影響雖然只是數步之遙,卻如同平行世界的婚禮程序的推進。

司儀宣布“禮成”的瞬間,我一直被攥緊的心終于松開了。緊接著便是惋惜——那群扯著笑得比哭還難看的新娘子鬧得東倒西歪的人,似乎通過一場盛大的合謀,把我們家那個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鄭茜茜徹底弄丟了。

在我思考我和鄭茜茜第一次見面是在幾歲的時候,我同她已做了三十多年的堂親。長久的分隔之后,再親密的少年情誼也變淡了。等湊到鄭熙的定親宴上,再論起以前那些事,倒顯得十分生疏。

嬸嬸道:“要不怎么說我哥哥嫂嫂厲害呢!夙文小時候就聰明,現在在省城工作,一個月得不少錢了吧?”

嬸嬸在廣州打拼多年,不說積攢下多大產業,也算是小有所成。如今她一雙兒女都成了家,人到中年萬事休,比起年輕的時候,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好脾氣的小老太太了。

鄭茜茜也接話:“是啊,夙文可有本事了呢,不像我們家那位高不成低不就,他爹媽養了他一場也沒見他放出個響屁!”

嬸嬸瞥了一旁的女婿一眼,一巴掌拍在鄭茜茜背上:“吃著飯呢,別說這些東西!”

鄭茜茜哂笑,道:“本來就是嘛!夙文讀了書識了禮,現在大城市里生活,不知道有多滋潤呢!要什么時候能結婚生子,我伯伯伯母還不得樂開了花!”

我的不婚主義向來是爸媽的一塊心病。之前我反復申述了幾年,才讓這二位放棄希望,旁人也漸漸不再提起,不知道鄭茜茜這時怎么又說起這事?

嬸嬸剜了鄭茜茜一眼:“好好吃飯!”后者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忽而低頭看了懷中的小孩兒一眼,又在襁褓里探了探,道:“我去換個尿片。”隨后裹著襁褓匆匆離席,飯桌上的話題才轉了個頭。

今天宴席上的主角是鄭熙和他的準新娘,話題自然落到了他們身上。嬸嬸對未來兒媳不斷夸口,對方父母也報以同樣的贊許,我卻想起嬸嬸平日的態度來。

鄭茜茜的準弟妹我早有耳聞,只因嬸嬸逢人總說她是個厲害的女孩子。可百聞不如一見,眼前這個女孩子顯得怯生生的,又總弓著脖頸,本來不算矮的個子硬是壓低了大半個頭,倒不像鄭茜茜,骨子里是山里田里打下的驕傲。

可茜茜不也變了嗎?

早聽她為頭兩個女兒奔波辛苦,只為不讓婆家人早早把女兒嫁給禮錢高的人家,咬著牙硬是打了兩份工供她們上重點中學,眼見著比同齡人老了許多。婆家見三孩政策開放,又半逼半催著鄭茜茜生下這個金孫,才有了她如今的揚眉吐氣。

見她久不回來,嬸嬸說要去看看,笑著辭了席。媽媽貼到我耳邊道:“估計是給孩子換尿片耽誤了,她男人也不幫一下。”

順著媽媽的話,我偏頭看向不遠處的妹夫。他舉著酒杯,同叔叔及親家們談笑風生,儼然一副未來可期的后生模樣。說到興起時,又敬了煙,屋子里頓時煙霧繚繞起來。

我簡單幾句話躲離了這樣的煙霧,到屋外透氣,卻正見鄭茜茜端著臉盆到井邊壓水,換了衣裳,看樣式像是嬸嬸的。見我來,她尷尬一笑:“我那個小壞東西就知道給他媽添麻煩,換個尿片把我衣服搞臟了。”

我走過去接過壓水桿:“你去搓吧,我幫你壓水。”

“好。”

仍然可以這樣彼此無間、心無掛礙地安排,雖說心態和境遇早已不同,礙不著血脈親情的。

席面不知何時散了,我和鄭茜茜默契地躲在屋后喝茶,只等叔叔嬸嬸送走親家。鄭茜茜見得以自在了,又進里屋看孩子,可沒多久,就聽見屋里鬧了起來。

我不好貿然進里屋,只在堂屋坐著。媽媽出來解釋道:“你妹夫也是個怪脾氣,喝了酒,茜茜讓他睡一覺再開車回去,他覺得沒面子,還跟茜茜吵架。”

叔叔嬸嬸勸了好一會兒,才算是平息了嬌婿的怒氣,卻見人抬腿走進一樓客房就睡下了。

我不解:“茜茜的房間不是在二樓嗎?怎么睡在一樓了?”

嬸嬸笑道:“熙熙說喜歡那個房間。反正茜茜嫁出去了,那個房間就給熙熙住了。”

這樣一解釋,我從此就好避嫌了。料想男孩子的房間必然會陳設大改,那些曾經被鄭茜茜留下的痕跡,那些曾看著我倆并頭夜話的裝飾,大概也和她新婚時的布置一同消失了吧?

我已過了那個會在別人家里不切實際地尋找自己痕跡的天真時刻。自然是各有各的命,各自安排好各自的家。

準備上車回家時,一股不合時宜的暖風撲了面,我一時間竟然有種錯覺——只要我遠遠喊一聲,那座經年不改樣貌的山林中便會鉆出一個曬得像稻田一樣黃的姑娘,笑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提著各色的塑料袋,招呼我為她壓水洗蛇莓或是茶耳。

可是夙文啊,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已漸漸涼了,萬籟俱寂,哪里還聽得到那樣生機勃勃的蟋蟀之歌呢?

隔壁家養的狗早已換了新的,灰不溜秋的,但還算看得出是條白狗。那條原先的黃狗呢?或許是在某個年節時分成了大補的燉菜;或許是怕家人傷心,自個兒悄悄死在了某個角落,卻不想家人并不把它當家人,轉頭便換了條新狗。

責任編輯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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