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

王方立

今天，北京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雖然下得不大，沒有紛紛揚揚，但白色的雪花也已隨風(fēng)在視野中到處飄舞。每當(dāng)此時，我總是會想起木心先生的那句話：“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呢！”

自然界真是神奇，雨雪雷電，不時向人們提醒它的存在。如果說雨是上天的眼淚，那么，來掃除人間塵埃、還世間一片潔白的雪花，可否看作是上天的恩賜？

對生活在北方的人們來說，冬日下雪是再平常不過了。但因為年齡、地點、心境有所不同，今天的雪讓我在平常之中又感到一些不平常。

我自小在魯西南的農(nóng)村長大，小時候?qū)ο卵┨斓挠洃浛偸峭钢妗Ｄ菚r候冬天很冷，屋里沒有暖氣，蜂窩煤爐子做飯還行，取暖則是奢望。記憶中下一整夜雪后，第二天早上，窗外雪光映照，屋里比往常明亮得早。聽到父母講下雪了，我會從溫暖的被窩里一骨碌爬起來，顧不上寒冷，趴到窗臺上，透過木格窗欞子往外看。冬天為了抵御嚴(yán)寒，父親總會早早地用一層塑料紙從外面將窗戶蒙上，雖然看不清外面的光景，但能影影綽綽感到外面的雪色白光，與平常的晨曦自然不同，由此判斷外面果真是下雪了。

中國人真是神奇，聽別人說的總是不信，總要自己親眼看到才算數(shù)。確認(rèn)過真的下雪了，我和妹妹保準(zhǔn)乖乖起床、穿衣，興沖沖推開屋門。一剎那，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堆到門口，深及腳踝，一股清冽旋進(jìn)屋里，沖進(jìn)口鼻，有一股雪的味道直抵心田。我們沖進(jìn)院子，踏進(jìn)雪中，潔白的雪地印上我們的串串腳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聲從腳底傳到耳朵里，真好聽！

勤勞的父親總是很早起來，拿起掃帚先把院子掃出一條道，再順著梯子爬到屋頂，開始清掃上面的雪。那時候，魯西南農(nóng)村的屋頂大都是平的，方便晾曬糧食。平房不像瓦房，雪下在瓦房頂會自動滑下來或者被陽光化掉，不用掃雪，而下在平房頂就像下在平地上，會增加房頂?shù)闹亓浚麓罅瞬患皶r清理就會壓塌房頂。再說，雪化成水后會從房頂縫隙處滲進(jìn)來，洇壞屋頂，所以，雪后及時清掃十分重要。

下雪天，也是考驗各家男人勤勞與否的時候。勤勞持家者，必早起掃雪；懶惰晚起者，會被鄰居百家取笑。清晨掃雪，各家各戶房頂上掃帚、鐵锨、木锨的嚓嚓聲，積雪落地的沙沙聲、噗噗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大人們邊掃雪、邊交談，各家屋頂前后左右相連，隔得不遠(yuǎn)。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之色，農(nóng)民最關(guān)心的當(dāng)然是農(nóng)時農(nóng)事，瑞雪兆豐年，大家心里都很高興。

小時候，大人們擔(dān)心屋頂滑，不讓小孩子上房頂，我和妹妹就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等年齡大了，我們能上房頂了，父母不但允許我們上，而且還會催著我們上，生怕別人說我們懶惰。我小時候自尊心強、愛面子，哪里用得上父母催，雪停后，天還未大亮，就自覺起床，穿上衣服，拿著掃帚，爬上房頂掃雪。不一會兒，父親手拿鐵锨也爬上來，父子倆一個掃雪，一個鏟雪，邊干邊和屋后的大爺爺、左邊的四爺爺、右邊的二爺爺，還有幾個堂叔聊天，熱火朝天，好不熱鬧。掃完堂屋，掃偏房；掃完偏房，掃廚屋；掃完廚屋，掃院子。掃完自家院子，我會跟在父親身后，與幾個堂叔一起掃胡同，一直清掃到胡同口大道上，再用地排車將雪堆拉到村前河溝里，掃雪的任務(wù)到此總算告一段落。各回各家，這時早飯也做好了，母親熬的紅薯玉米粥香甜可口，熱騰騰的饅頭就著咸菜、冬瓜醬豆，真香！吃上兩個饅頭，喝上兩大碗紅薯粥，暖意洋洋，心滿意足。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現(xiàn)如今，莊稼耕種收都已實現(xiàn)機械化，地里收了地頭賣，也不用拉回家放到房頂上晾曬，即使有晾曬需要，也可以曬在用水泥硬化的院子里。加上平房冬冷夏熱，遠(yuǎn)不如瓦房冬暖夏涼實用，因此，老家很多人家都建起了瓦房，平房已經(jīng)很少見了。現(xiàn)在，一夜雪后，再也不用爬上房頂掃雪了，小時候掃雪的熱烈場景也只在記憶中了。

（作者為九三學(xué)社中央機關(guān)干部）

責(zé)任編輯：林睿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