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慧南的悟道因緣與禪法教學特色

米進忠

按照禪宗一貫的說法，禪宗的傳承開始于摩訶迦葉。據說，世尊當年在靈山法會之上，拈花示眾，眾皆默然，惟迦葉破顏微笑。因此，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由此，摩訶迦葉成為禪宗初祖。此后，遞相傳承二十八代至菩提達摩。菩提達摩東渡中華，又為東土初祖。此后經慧可、僧粲、道信、弘忍，傳至六祖慧能。禪宗傳至慧能，蔚為大觀，出現了東土著作中唯一被尊為經的《壇經》。因此，有的學者認為，慧能為禪宗的真正創始人。

慧能之后，經過南岳、青原兩系的世代傳承，逐漸演化為溈仰、臨濟、曹洞、云門、法眼五宗，臨濟宗又分化為楊岐派和黃龍派，后世統稱為“五家七宗”。

一、慧南的悟道因緣

“五家七宗”中的黃龍派，又稱為黃龍宗，由慧南禪師創立。據《禪林僧寶傳》記載，慧南禪師，俗姓章，信州玉山（今江西省玉山縣）人。據說，慧南在童年之時就不喜歡嬉戲，面容深沉，如同個小大人，而且還不吃葷。十一歲的時候，離家至懷玉山定水院拜智鑾為師，十九歲之時正式剃發出家，并受具足戒。之后，曾參訪棲賢澄諟、泐潭懷澄等禪師。懷澄非常器重慧南，讓其分座授徒。后來．在文悅禪師的反復鼓勵之下，慧南決定去拜見石霜楚圓（謚號“慈明禪師”）。

剛開始，楚圓以慧南已經領徒且名聞叢林為由，不愿以長輩身份施教，認為有疑問可以共同商議。后來，見慧南態度懇切，楚圓就試著說：“書記學云門禪，必善其旨。如日，放洞山三頓棒。洞山于時應打不應打？”楚圓所問的問題，與一個禪宗公案有關。據說，洞山守初參云門文偃，述說近來行腳蹤跡，突然被云門文偃呵斥“放汝三頓棒”。楚圓的意思是說，洞山守初當時真的挨打了嗎？“應”，此處應該讀為四聲，是“接受、承受”的意思。

面對楚圓突如其來的詢問，慧南估計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就胡亂回答了“應打”。楚圓馬上臉色莊重地說：“聞三頓棒聲，便是吃棒。則汝自旦及暮，聞鴉鳴鵲噪、鐘魚鼓板之聲，亦應吃棒。吃棒何時當已哉？”意思是說，只是聽說要受棒挨打，就是真的吃到棒了。那么，你每天從早到晚，聽到鴉鳴鵲噪、鐘魚鼓板之聲，也應該都是真的吃棒了。你吃棒，何時有結束的時候啊？言下之意是，你的心思時時刻刻都在被動應對外在的事項，處于外在事物的紛亂困擾之中，何時可得自由自主呢？

慧南聽后，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楚圓見狀即言：“吾始疑不堪汝師。今可矣！”繼而讓慧南禮拜，正式接受其為弟子。接著，楚圓讓慧南參臺山婆子的公案，并讓其指出“其可勘處”。慧南汗如雨下，無法作答，只好退下。

第二天，慧南再次拜訪楚圓，卻遭詬罵。慧南又羞又愧，不無惱怒地說：“政（正）以未解求決耳！罵豈慈悲法施之式？”楚圓卻笑著反問：“是罵耶？”慧南由此默悟其旨，不由自主地說到，“泐潭果是死語！”繼而作偈呈給楚圓。偈日，“杰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處沒來由。而今四海清如鏡，行人莫以路為仇。”楚圓以手指“沒”字，慧南將“沒”改為“有”。至此，慧南對楚圓心服口服。

此后，慧南先是出任同安崇勝禪院的住持，宣布自己嗣法于石霜楚圓。之后，又先后住持廬山歸宗寺和筠州黃檗山寺，并在黃檗山結積翠庵為退養之地。最后，慧南住持洪州黃龍山黃龍寺（位于今江西省修水縣），并最終逝世于此，因此世稱“黃龍慧南”。

二、慧南的禪法教學特色

據《禪林僧寶傳》的記載，當時江西、湖南、廣東、福建的禪宗學人，紛紛相約至慧南門下，爭先恐后地拜其為師。在住持黃龍山之時，其法席之盛，可以追媲馬祖道一和百丈懷海。

黃龍慧南之所以能夠獲得眾多弟子的追隨，成為開宗立派的一代祖師，與其禪法教學特色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從《黃龍慧南禪師語錄》（載于《大正藏》第47冊）及《禪林僧寶傳》等禪史典籍來看，慧南的禪法教學特色，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原是儒門的教學方法，自孔夫子即開始倡導。考察慧南的禪法教學可見，他也非常注重因材施教。據《禪林僧寶記》記載，慧南曾言，“彼將登于千仞之上，吾亦與之俱。困而極于九淵之下，吾亦與之俱。”意思是說，慧南愿意根據學人的具體狀況，與之共情共理，從而再適日寸施以誘導。

其語錄還曾記載，“黃蘗有時正路行，或時草里走。汝等諸人，莫見錐頭利，失卻鑿頭方。”“黃檗”，本是指慧南當時住持的黃檗山寺，此處用作慧南的自稱。從這句話可見，慧南明確地告訴弟子，自己會根據弟子的實際情況，選擇不同的教學方法（或者正路走，或者草里行）。所以，提醒弟子，對自己的個別言句，不可拘泥不化。

2．循循善誘，給人自信

由其語錄可見，慧南用棒用喝的時候是比較少的，更多的日寸候則是循循善誘，引導弟子逐漸地樹立自信。

在上堂說法中，慧南曾言，“有作思惟，從有心起。用此思惟，辨于佛境，如取螢火燒須彌山，縱經塵劫，終不能著。”“勿以少許浮麁識見，自作障礙。佛法不是這個道理。”在此，慧南特別有耐心地向弟子說，運用日常的“有作思惟”，是絕對沒有辦法證悟佛境的，浮麁識見只是自作障礙。

慧南還善意地引導弟子，應該相信自己本具解脫成佛的真心真性，不需要向外馳求。如其所言，“人人盡握靈蛇之珠，個個自抱荊山之璞o"

3．巧借時機

慧南還善于巧妙地借助各種時機，進行說法，以此啟發學人。在皇帝誕辰的日子，慧南上堂言，“今日皇帝降誕之辰，率土普天祝延圣壽即不無。諸仁者，還識王子也未？”“王子”，在此隱喻如來藏。王子是還未登基的皇帝，如來藏則是還未完全圓滿顯現的佛性。由此，來啟發學人悟解自身本具的佛性如來藏。

在四月八日浴佛節，慧南則舉藥山與遵布衲的浴佛典故，引導學人返本歸源。在有人給自己送信之時，慧南又借機舉出石頭往南岳馳書的公案，從而引導學人要有獨立見解。

4．用語形象生動

在說法中，慧南還善于運用形象生動的語言，對深奧難解的佛法進行說明。如其所言，“洪波浩渺，白浪滔天。截流到岸之人，端然忘慮。短棹孤舟之客，進退攢眉。”“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象征著世人兇險的生活境況。進一步說，也是對生生死死、輪回不斷的生命洪流之隱喻。這段話表明，渡過生死洪流之人，處于內心平和、忘卻憂慮的狀態；相反，還在生死洪流之中不斷掙扎之人，卻處于進退失據、煩惱憂慮的狀態。

如此可見，慧南運用了多么形象的語言，來說明佛法深奧的道理。

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三月，慧南去世。去世前一日，上堂辭眾云，“山僧才輕德薄，豈堪人師？蓋不昧本心，不欺諸圣。未免生死，今免生死。未出輪回，今出輪回。未得解脫，今得解脫。未得自在，今得自在。所以大覺世尊，于然燈佛所，無一法可得。六祖夜半于黃梅，又傳個什么？”乃示偈日，“得不得，傳不傳，歸根得旨復何言？憶得首山曾漏泄，新婦騎驢阿家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