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士王詵生年研究論據覆議

李煜東

王詵，字晉卿，北宋文人。本籍山西太原，后遷河南開封。他周游于蘇軾、王鞏等人，事跡見載于《續資治通鑒長編》《宋史》《宣和畫譜》等處。王詵博學多才，長于書畫，有《煙江疊嶂圖》《漁村小雪圖》等名畫傳世，在中國書畫史、鑒藏史上有重要的地位。

史籍沒有明確記載王詵生年，學界有多種看法。近年，張榮國《王詵生卒年新考》（載《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4年第9期，以下簡稱張文）在眾說基礎上，根據史料判斷王詵生于皇祐三年（1051）。這似乎為久而未能定論的爭議劃上了句號。不過，仔細推考張文所根據的史料及論證存在疑點，實有必要覆議。

《宣和畫譜》所附的王詵小傳云：

駙馬都尉王詵，字晉卿，本太原人，今為開封人。幼喜讀書，長能屬文……嘗袖其所為文，謁見翰林學士鄭獬，獬嘆曰：“子所為文，落筆有奇語，異日必有成耳。”既長，聲譽日益藉甚，所從游者，皆一時之老師宿儒。于是神考選尚秦國大長公主。（王群栗點校：《宣和畫譜》卷一二，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9年，第131頁）

其中有關于王詵謁見翰林學士鄭獬的記載，鄭獬感嘆王詵將來必有成就。張文指出，鄭獬任翰林學士是在神宗熙寧元年（1068）至熙寧=年（1069）之間，當時謁見鄭獬的王詵尚未成年。王詵“既長，聲譽日益藉甚”之事發生在他謁見后，且間隔不止一年——“王詵從1068年18歲至1069年一年間取得如此大的成績，客觀而言可能性不大……若向前再推一年，即王詵17周歲見鄭獬，則出生年為1068-17=1051年。這看似武斷的結論，似乎更接近事實真相”。

張文得出上述結論的關鍵在于他將“既長”理解為男子成年（虛歲20歲）。根據“既長”，判斷王詵謁見鄭獬在成年之前，并認為“19周歲以前為少年時期”，故以最大上限18周歲作推算。實際上，“既長”一詞詞義具有模糊性，無法完全判定為二十歲成年。

《宋史·哲宗昭慈圣獻孟皇后傳》載：“初，哲宗既長，宣仁高太后歷選世家女百余人宮。后年十六，宣仁及欽圣向太后皆愛之，教以女儀。”（脫脫等：《宋史》卷二四三《后妃下》，中華書局1985年，第8632頁）孟皇后生于熙寧六年（1073），其“年十六”時為元祐三年（1088），該年哲宗虛歲12歲，已被史書認為“既長”。到元祜七年（1092）孟氏被立為皇后時，哲宗也不過虛歲16歲。由此可見，“既長”并不必然等同于男子成年。實際上，在多數情況下，“長”乃相對概念，如前引王詵小傳的前文便有“幼喜讀書，長能屬文”之句，“長”是與“幼”相對。鑒于此種情況，實不能根據“既長”來作為王詵生年推算的關鍵指標。

除了“既長”的闡釋問題，張文還有兩處存在著邏輯疑點。

第一，既然張文判斷鄭獬是在熙寧元年到二年均任翰林學士，那么何以能斷定王詵是在元年而非二年謁見鄭獬呢？——這將導致相關年歲推算的起始時間發生變化。況且，鄭獬的確是任翰林學士直至熙寧二年初（傅璇琮、祝尚書主編：《宋才子傳箋證》，遼海出版社2011年，第751頁），但他的起任時間其實早于熙寧元年。鄭獬自撰《紀事》云：

治平四年九月二十五日，予當制，是夕中使召，入對于內東門別殿，命草張方平、趙抃除參知政事、舊參吳奎出知青州三制，賜雙燭送歸舍人院。翌日具狀進詞草，方降付中書出誥，于時二府無有知者。蓋上初攬大權，宰相不得預聞，故獨召舍人授旨撰詞。自本朝以來未有，乃自予始也。其后兩日，上面授以翰林學士。（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卷一四七九，上海辭書出版社、安

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65頁）

治平四年（1067）初，神宗即位，當年未改年號。從《紀事》可見，鄭獬擔任翰林學士實際上始于治平四年九月末。因此，倘若需要基于鄭獬的任職時間來作推算，就應以治平四年九月至熙寧二年初為時間范圍。

第二，張文認為王詵謁見鄭獬的行為屬于宋朝選拔駙馬的考試，這并非全無可能，但不能忽視這一謁見行為與選尚駙馬之間存在的時間差。理論上，從《宣和畫譜》的文義來看，在謁見之后尚有“既長”云云的敘述，如張文所論，這是經過一定時間才有“選尚秦國大長公主”之事。實際上，根據《宋會要輯稿》，王詵尚公主在熙寧二年六月七日，而鄭獬最遲在熙寧二年初就已經離開翰林學士職位，因此王詵謁見鄭獬和尚公主之間的確存在著相當的時間差，張文甚至謂有一年之差。不過，北宋駙馬選拔“考試”后并不必然有長時間間隔，成為駙馬也未必需要成年。如《宣和畫譜》記載李瑋之事：

仁宗召見于便殿，問其年，日“十三”。質其學，則占對雍容，因賜座與食。瑋下，拜謝而尚，舉止益可觀。于是仁宗奇之，顧左右引視宮中，繼宣諭尚兗國公主。（《宣和畫譜》卷二0，第227頁）

可見李瑋年十三就由仁宗召見，并很快被選為駙馬。

綜上所述，由于存在相當的時間模糊空間，通過鄭獬任翰林學士的時間，“既長”的內涵，以及王詵選尚駙馬的信息，尚不足以判定王詵的生年。此論題仍有待新的證據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