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先探討我國外貿領域面臨的新環境,接著詳細分析我國外貿領域面臨的新趨勢,以及由此帶來的新挑戰,并在此基礎上,對外貿高質量發展提出對策建議,包括加快技術創新和產業綠色升級、加快促進國際貿易的數字化轉型、提升供應鏈韌性水平、優化外貿結構和國際市場布局,以及加快高水平、高標準的制度型開放新體系建設。
我國外貿領域面臨的新環境
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國外貿所面臨的環境自然刻有時代的烙印。不難觀察到,國際環境日趨嚴峻復雜,貿易自由化進程步入“慢全球化”階段,保護主義、單邊主義上升,地緣政治局勢緊張,世界經濟繼續低迷。疫情沖擊以來,大變局加速演進,對氣候變化和可持續發展日益重視,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加快重構,大國間的技術博弈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中加劇。總體上,我國對外貿易的不確定性和風險點增加,將面對更多逆風逆水的外部環境。
從短期的形勢來看,我國外貿環境也有一些新變化。一方面,全球利率處于近40年來的高位,主要發達經濟體正處于痛苦的去通脹進程中;另一方面,全球需求復蘇不及預期。世界貿易前景不容樂觀。世界銀行在2024年1月9日發布的《全球經濟展望》中預計,2024年全球貿易增長僅為疫情前10年平均水平的一半。而突發的紅海航道受阻等難以預料的外部因素對貿易活動帶來新的不確定性。2024年1月12日,海關總署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貨物貿易額以美元計價接近6萬億,相比上年下降5%,這一數字與聯合國貿發會議對全球貿易額變化的估計大體持平。若以人民幣計價,2023年我國貨物貿易超過41萬億,增長0.2%。我國外貿艱難前行部分反映了外部環境帶來的深刻影響。即便如此,外貿發展仍呈現出一些可喜的新動能、新趨勢。
我國外貿領域面臨的新趨勢
外貿領域近期的新趨勢可以用四個詞來概括:綠色、數字、安全、區域。
聚焦綠色新能源產品,外貿“新三樣”出口劇增。2 023年前11個月我國電動載人汽車、鋰電池、太陽能電池出口增長迅速。不同于我國外貿的“老三樣”服裝、家具和家電,外貿“新三樣”體現出我國機電產品出口的提質升級。機電產品近年來一直是我國出口中的重點產品類別。據海關總署統計,2022年機電產品累計出口20527.7億美元,占我國貨物出口總額的57.1%;進口額10458.5億美元,占我國貨物進口總額的38.5%;貿易順差連續6年擴大,并突破1萬億美元。2022年,我國電動汽車同比出口額增長了131.8%,光伏產品出口額同比增長了67.8%,鋰電池出口額同比增長了86.7%。在2023年1月至11月,我國新能源汽車、鋰電池、光伏產品等“新三樣”產品合計出口10142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30.7%。“新三樣”的興起是我國相對完備的產業鏈與供應鏈體系快速響應全球可持續發展需求的成果。
我國外貿“新三樣”未來一段時期仍有望保持較好的發展態勢。第一,從外部需求來看,全球主要經濟體對綠色低碳發展的關注度不斷升溫。歐盟于2021年中發布“減碳55”一攬子減排方案,通過強化碳交易體系、實施碳邊境調節機制、2035年停止銷售燃油車等一系列政策,為實現2030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量較1990年至少減少55%的目標奠定政策基礎。美國于2022年8月通過《通脹削減法案》,為在美國建立清潔能源工廠的企業提供補貼。但歐洲各國面臨生產成本高和核心原材料不足等問題,這為我國新能源貿易的繼續發展提供了空間。第二,從國內供給來看,相關領域已經形成較為完備的生產體系,形成產業集聚區域和一批有一定競爭力的頭部企業。例如,江蘇的太陽能電池產量占全國份額的31.7%,排名全國第一,有“全球光伏看中國,中國光伏看江蘇”的美譽;在新能源汽車領域,比亞迪、廣汽埃安和特斯拉形成了新能源汽車行業所謂的BAT;在鋰電池行業也出現寧德時代、比亞迪等龍頭企業。“新三樣”在外貿市場上增長強勁既有強政策驅動的國際背景,也與我國立足高質量發展的長期規劃密不可分。外貿“新三樣”在未來的1至2年里仍有望在國際市場上保持較好的發展態勢。
數字技術深度融入國際貿易。2019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聯合發布《貿易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強調加快數字貿易發展,提升貿易數字化水平。當下,數字技術已滲透到社會的各個環節,數字貿易和貿易的數字化賦能是兩個重要方面。其中,數字貿易指數字訂購的(digitally ordered)和數字交付的(digitallydelivered)國際貿易,屬于傳統國際貿易的一個子集,一部分來自貨物貿易中可數字訂購的部分,一部分來自服務貿易中可數字交付的部分。近年來,我國在數字貿易發展保持增長勢頭,正成為促進對外貿易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力量。《數字貿易發展與合作報告(2023)》數據顯示,2019年至2022年,我國全口徑數字貿易總額(跨境電商貿易額與數字服務貿易額之和)由3.17萬億元人民幣增至4.68萬億元人民幣,年均增長1 3 .9%。《中國國際服務貿易發展報告(2023)》顯示,在數字服務貿易方面,2022年,我國可數字化交付的服務進出口額為3727.1億美元,同比增長3.4%,規模創歷史新高。跨境電商進出口額達2.11萬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9.8%。其中,出口額達1.55萬億元,同比增長11.7%。
以跨境電商為代表的數字貿易將繼續成為鞏固我國外貿基本盤、創造貿易增長點的重要發力點。其一,我國在消費側的數字化,特別是電子商務,在全球范圍內具有一定的優勢,正積極拓展海外電商市場,將我國驗證成功的運營模式帶到海外。阿里巴巴國際站、敦煌網等成為國際上重要的跨境電商企業。新興的TikTok(抖音海外版)、Temu(拼多多海外版)也在積極進軍海外市場,更有像安克、Shein這樣依托縱向產品優勢,通過獨立站方式觸達海外消費者的當紅跨境電商平臺。其二,貨物貿易和服務貿易融合發展成為跨境電商發展的新模式。跨境電商發展需要便利的物流和支付體系支撐。與電商相關的基礎設施,大多數國家不如國內。在這種情形下,成熟的跨境電商企業可以轉變為跨境電商各業務環節上的數字服務提供商,在跨境物流、跨境支付、海外信用體系、數字營銷、人工智能算法等環節提供專業服務。例如,深耕跨境電商20年的敦煌網推出了社交電商SaaS平臺MyyShop,在外國網紅和我國供應鏈之間搭起了橋梁,既通過平臺出口產品,又在建站、跨境支付、選品等方面為國外網紅提供服務。其三,數字技術快速應用,非標品國際貿易有望實現突破。非標品是指那些不符合通用標準規格或具有特殊訂制需求的產品。這些產品是根據客戶的個性化要求進行設計和制造的。目前在非標品領域做得比較出色的SHEIN企業,以訂制化的婚紗起家,立足女裝快時尚。在B2B交易中,交易產品品類已從大眾消費品拓展到機械裝備、原材料等。代表性的企業有阿里國際站、京東工品匯等。其四,數字技術賦能國際貿易的程度將進一步加深。相比國內貿易,國際貿易買賣雙方距離遠、涉及主體多、交易時間長,流程更復雜風險更大。通用型數字技術在國際貿易領域大有可為。例如,區塊鏈技術基于其分布式、防篡改、可追溯等特性,為應對國際貿易風險、提高交易效率提供了很多新思路,國內外企業正在積極地嘗試將其應用在國際貿易的業務場景中,如提單管理、貿易融資、資質證書管理等。
供應鏈安全與效率并重。供應鏈效率與安全再平衡成為重塑我國對外貿易格局的重要力量。我國一方面與發達經濟體國家之間的貿易聯系呈現高位減弱趨勢,另一方面與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東盟地區的貿易聯系不斷增強。2022年,中國前十大貿易伙伴(不包含中國臺灣和中國香港地區),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各占一半。前五的發達國家依次為美國、韓國、日本、德國和澳大利亞,根據中國統計局公布的數據計算,這五個國家的貿易份額從201 7 年的3 5 . 8%下降至2022年的30.6%;前五的發展中國家依次為越南、馬來西亞、俄羅斯、巴西和印度尼西亞,這五個國家的貿易份額則從2017年的11.0%上升至15.0%。根據2023年1月12日海關總署公布的數據,202 3年我國與東盟地區的供應鏈聯系進一步加深,雙方的貿易額達到6.41萬億元,中間品貿易額達到4.13萬億元。
我國外貿面臨供應鏈安全與效率再平衡,“友鄰貿易”模式在逐步呈現,預計這種趨勢將進一步延續。過去的貿易自由化浪潮通過全球性分工追求經濟效率最大化,世界貿易得益于這種自由的分工體系繁榮增長。在這個過程中,中國以勞動力成本優勢從產業鏈低端快速融入全球供應鏈體系,崛起為名副其實的“世界工廠”。然而,自2008年的金融危機之后,尤其是中美兩個大國出現貿易爭端以來,供應鏈效率為王讓位于供應鏈安全與效率的平衡發展。這種共識由兩種力量催化而成:一是新冠疫情的突然暴發促使西方工業化國家認為,當下的全球分工所形成的貿易供應鏈體系脆弱且缺乏韌性。供應鏈的一個環節或者某個區域發生變化,會對整個產業鏈形成沖擊。二是美國對中國企業關鍵設備和零部件的管制和中斷供應促使國內開始反思,過去依附性的產業分工合作并未擺脫“中心—外圍”模式的制約,缺乏供應鏈主導權。中國外貿企業向產業鏈高端攀升的努力極易受到“中心”國家非經濟力量的阻斷。目前來看,供應鏈因安全與效率再平衡所引起的動蕩尚未停止。
與“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貿易量增質升,潛力釋放。截至2023年6月底,中國與五大洲的150多個國家、30多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這些國家遍布亞洲、歐洲、非洲、美洲和大洋洲,涵蓋了全球大部分地區。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貿易合作量增質升。國務院發布的《共建“一帶一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大實踐》白皮書顯示,2013年到2022年,我國與共建國家的貨物貿易累計規模達到19.1萬億美元,實現年均6.4%的增速,這個增速既高于同期我國外貿整體增速,也高于同期全球貿易增速。其中,東盟是中國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重要合作伙伴,雙方貿易額占我國與沿線國家貿易總額的四分之一以上。不僅如此,沿線國家的貿易潛力不斷釋放。根據世界銀行《“一帶一路”經濟學:交通走廊的機遇與風險》報告估計,“一帶一路”走廊沿線經濟體的貿易量低于其潛力30%,外國直接投資低于潛力70%。僅“一帶一路”交通項目可使參與國貿易增長2.8%至9.7%,全球貿易增加1.7%至6.2%,全球實際收入增加0.7%至2.9%。
我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貿易合作進入高質量共建階段,將繼續帶來新的機遇。首先,“一帶一路”倡議通過鐵路、公路、港口和能源設施的建設,打造了一張覆蓋多個國家的互聯互通網絡,提高了貿易流通效率、節省了時間成本。例如,“中歐班列”從我國內地出發,途經俄羅斯、白俄羅斯、波蘭等地最后到達西歐。而隨著2019年國家發展改革委發布《西部陸海新通道總體規劃》,陸海新通道快速發展,現已形成北接絲綢之路經濟帶,南連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銜接長江經濟帶的態勢,聯通了中歐班列和長江黃金水道,更進一步釋放了“一帶一路”所能帶來的貿易和投資潛能。其次,“一帶一路”倡議通過降低貿易壁壘、簡化投資貿易程序,促進沿線國家之間的貿易合作。來自世界銀行的經濟學家估計,“一帶一路”倡議使沿線經濟體的運輸時間下降了1.7%至3.2%,貿易成本下降1.5%至2.8%,而直接受益于“一帶一路”基礎設施項目建設的相關國家其貿易成本下降比例甚至高達65%。不僅如此,對全世界來說,“一帶一路”倡議使運輸時間平均減少1.2%至2.5%,貿易總成本下降1.1%至2.2%。
我國外貿領域面臨的新挑戰
目前最大的挑戰來自美國等發達經濟體以“去風險”包裹的“脫鉤斷鏈”、貿易保護產業政策。無論是美國的《通脹削減法案》《芯片與科學法案》,還是歐盟的“綠色協議產業計劃”,都是通過貿易保護主義手段干擾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的正常運轉。例如,美國以反傾銷為名自2011年以來即對我國太陽能產品加征高額關稅,迫使部分太陽能企業在東南亞建廠,以繞過美國高額的關稅。2024年1月1日,美國《通脹削減法案》新的電池采購規定生效,明確將采用中國企業生產的電池組件的車輛排除在稅收抵免之外。我國在綠色貿易領域建立的競爭優勢被此類關稅、補貼和其他隱性壁壘稀釋的風險大大上升。此外,對于數字貿易的發展,芯片等關鍵零部件和設備被中斷,數字技術落后風險加大,可能會拖累數字基礎設施升級的步伐,這對數字貿易和貿易的數字化轉型都會帶來不利影響。當前,生成式人工智能發展如火如荼,但國內相關產業一方面無法獲得上游高端的人工智能芯片用于大模型訓練,另一方面下游應用也不容易獲得可靠的接口,這也對應用數字技術創造貿易新業態、新模式不利。
另一重要挑戰來自供應鏈產業鏈方面的變化。首先是產業鏈外遷對貿易帶來負面影響。這其中一部分是上述提及的繞過高關稅、降低生產成本等原因導致的產業轉移,與此相關的主要是勞動密集型或是成本敏感型產業;另一部分是受到非經濟因素的干擾導致的產業鏈轉移,這部分主要是高新技術產業。例如,與芯片生產、研發相關的外資產業因無法獲得升級或擴產必要的設備和零部件,只能將相關產業轉移到其他國家和地區。短期來看,兩種產業轉移引起的貿易轉移勢必會對我國外貿產生影響。長期來看,高新技術等前沿產業向外轉移引起的負面作用會更大。其次是供應鏈的綠色發展要求。全球對于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的要求不斷提高,對供應鏈綠色低碳發展的要求已逐漸成為出口的硬約束。例如,歐盟已經選擇紡織業、電池和建材為首批須遵守數字產品護照(digital product passport)規定的產品,要求供應鏈和生產過程中的能源消耗和排放透明化。這些對于一個轉型中的外貿大國而言,挑戰巨大。
外貿高質量發展的對策建議
從前面的分析來看,促進我國外貿高質量發展,不斷發揮新優勢,妥善應對新挑戰,需要在以下幾方面持續發力:一是加快技術創新和產業綠色升級。鼓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創新金融支持途徑,推動高新技術、智能制造、綠色貿易等領域的發展,著力提升產品附加值和國際競爭力。二是加快促進國際貿易的數字化轉型。積極鼓勵各類與國際貿易業務相關的企業及政府部門參與國際貿易的數字化賦能,利用好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提高經營和監管效率,降低風險;利用數字營銷和電子商務平臺,拓寬國際市場渠道。利用好金融手段,降低數字化轉型的前期投入成本,加大對數字貿易的金融支持力度。三是提升供應鏈韌性水平。加強供應鏈的穩定性和靈活性,積極應對全球供應鏈重構的挑戰。推動供應鏈金融快速發展,進一步鞏固國內產業鏈優勢。四是優化外貿結構和國際市場布局。著重提升服務貿易的比重,加快文化、旅游、金融等服務領域的對外開放水平。鼓勵企業開拓多元化的國際市場,鼓勵出口產品多樣化,減少對單一產品或市場的依賴。同時,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經貿合作,通過推動“一帶一路”高質量建設不斷改善我國中西部地區的貿易水平。五是加快高水平、高標準的制度型開放新體系建設。積極參與多邊和雙邊貿易談判,繼續推動貿易投資便利化。深化與主要貿易伙伴的經濟合作,積極應對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
(荊然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國際貿易學系系主任、教授,謝紅軍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國際貿易學系副教授。本文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