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春季,風雖是東風了,但殘雪未消,春寒正料峭。黑龍江省省會哈爾濱市的耀眼季節剛剛過去,江水還未浩蕩,城市雖沒有花紅柳綠,卻絲毫不見蕭瑟。街上人頭攢動,嘬冰棍的、吃鍋包肉的、拍照片的、錄視頻的、妝容精致的、素面朝天的,都意氣風發。從江畔餐廳一路流連至防洪紀念塔,由北向南,踩著中央大街的面包石,俯仰之間,天空、大地,以及巴洛克、折衷主義、文藝復興風格建筑,幻化出百年前的風云,電影畫面一樣,撲面而來。
從19世紀末俄國修建中東鐵路開始,到20世紀日俄戰爭、俄國十月革命,復雜的歷史影響,注定了哈爾濱的一言難盡。當時俄國、日本、猶太等僑民大量涌入,人數占總人口的1/3以上。在建筑、生活方式、飲食習慣等方面,僑民給這座城市烙下了深深的印記。飲食文化向來是一座城市最接地氣的部分,而哈爾濱的餐飲,悠悠百年間,中西方元素的交融使它獨樹一幟,這在哈爾濱開埠初期的幾十年間,已見端倪。
中央大街附近的西十道街和尚志大街交口處,矗立著一座新藝術建筑風格的綠色小樓,叫“十樓一號”。這里不僅出品從1910年到1945年哈爾濱歷史上11家著名飯店當年的特色菜肴,店家潛心復原老菜,多數菜品屬獨家擁有,同時這里還有“哈埠菜歷史收藏館”,以真品實物展區和復原飯店街的場景,全景式展現了哈爾濱那一時期餐飲面貌的繁花似錦。5個展區收藏并展示了上千件見證哈埠菜歷史的城史文物,有飯店匾額、照片、報紙、原始菜單、票證、器皿……
一張中、朝、俄三國廚師們的合影拍攝于1910年,他們消失在時間深處,卻又以這樣的方式被人記起。
一塊來自1920年的生魚館牌匾,讓匾額下的我們唏噓不已。倒也并不奇怪,小說《夜幕下的哈爾濱》里就有關于吃生魚片的描寫。
“宴賓樓”開業于1932年,菜譜上赫然記載了777道菜肴。
一張1941年東北地區美食烹飪大賽廚師合影。是的,那個年代,在這所謂的苦寒之地,曾經舉辦過這樣的賽事。
哈埠菜的特色在于中西兼容,西食中做。俄式的紅菜湯在中餐廳叫蘇伯湯,它在用料方面簡化得更適合中國人的口味;酸黃瓜切絲炒肉,下酒也下飯;家喻戶曉的“里道斯”紅腸,許多人已經忽略了它的創始人叫伊萬·亞闊洛維奇·秋林……
在這里,有一道菜被稱為活化石——溜黃菜。清末時就已經出現,也是最早一批傳入哈爾濱的魯菜,是哈爾濱第一代廚師群體山東幫“崴子派”的拿手菜,從海參崴帶到哈爾濱,也把“闖崴子”華僑的吃法流傳開來。溜黃菜以雞蛋為主料,配以海參、海米丁,需要在鍋內不停推炒,使油全部融入食材內,據說需要推炒108下,成品鮮嫩,趁熱將其抹在塞克面包上,從形式到味道,不可不說獨到。
百年前“致美樓”曾經創新了一道甜菜“香蕉鍋炸”,直到新中國成立后仍有業內人士在研究、改良,且在重要宴請中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蟠龍鯉魚、雪衣豆沙、沙子面松茸鮮肉水餃,老哈爾濱人說很多年沒吃到過這些傳統菜了。
如今網紅店使出渾身解數各領風騷,順應市場,無可非議。但是這家餐館卻在往回走,有些東西,在歷史的進程中丟掉了令人惋惜。
我還見到了“十樓一號”的主人,沒有人叫他老板或宋總,人家恭敬地介紹,這是宋興文宋老師。他是一位城史學者,在哈爾濱建立多個城史博物館,大約是在用這種方式向歷史致意。
我們,也向宋老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