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敬文儺文化學術思想研究

收稿日期：2023-10-31

基金項目：2017年度江西省文化藝術科學規(guī)劃一般項目“南豐儺舞組織形式與運行機制研究”（項目編號：YG2017144）。

作者簡介：

黃清喜，博士、博士后，贛南師范大學副教授，中國儺戲學研究會理事，江西省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研究方向：儺文化、民俗學、民間文化。謝奕昕，贛南師范大學民俗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儺文化。

摘" 要：鐘敬文對中國民族民間文化的發(fā)展一直報以拳拳之心。他畢生都為民間藝術奮斗不止，對儺文化發(fā)展給予了高屋建瓴的指導思想，做出了切實可行的具體貢獻，對儺文化的發(fā)展起著奠基性作用。從鐘敬文對儺舞儺戲的科學歸類、儺文化思想精髓的闡述、包括儺戲儺面在內的民間藝術的定位、儺戲向戲劇演變的一般規(guī)律的概括等學術研究，能夠勾勒出他的儺文化學術思想——民間藝術是人民文化的瑰寶。

關鍵詞：鐘敬文；儺文化學術思想；民間藝術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4）01-0045-07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4.01.005

鐘敬文（1903—2002），原名鐘譚宗，出生于廣東省海豐縣公平魚街，原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主席、中國民俗學會理事長、北京師范大學終生教授；畢生致力于教育事業(yè)和民間文學、民俗學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工作，貢獻卓著；是我國著名的民俗學家、民間文學家、現(xiàn)代散文作家、詩人。對鐘敬文學術思想、教育成就、學科建設等方面的研究學界已多，如周巍峙（2003）［1］、白庚勝（2003）［2］、張振犁（2003）［3］、連樹聲（2003）［4］、童慶炳（2013）［5］、王寧（2013）［6］ 、蕭放（2002）［7］ 、李西堯（2010）［8］、朝戈金（2012）［9］、原源（2012）［10］、潘魯生（2013）［11］、劉波（2014）［12］、董曉萍（2017）［13］、鐘俊昆（2020）［14］、萬建中（2023）［15］、向云駒（2023）［16］、施愛東（2023）［17］等人的研究。筆者在梳理我國儺文化學術史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鐘敬文關于儺文化的八則材料盡顯世紀老人對發(fā)展儺文化的拳拳之心！在此，以《鐘敬文儺文化學術思想研究》為題做一探討。

一、青年鐘敬文對儺文化的關注

鐘敬文對儺文化的關注要回溯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鐘敬文曾說：“解放前的《舞蹈》雜志上，曾刊有對江西儺戲的記錄。”［18］解放前的《舞蹈》是沈明珍女士于20世紀20年代編撰的一份雜志，由愛國女子出版部出版。盡管此時鐘敬文才20來歲，但由于他對民間文藝的興趣，卻已然關注到儺了。而1930年代，即鐘敬文在日本留學時，就“讀過江南二郎著的《原始民俗假面考》一書”［18］。這是鐘敬文系統(tǒng)研讀相關儺文化著作的自我表達。由這兩則材料可知，鐘敬文很早就注意到對作為民間文化瑰寶的儺戲儺舞及儺面具，且學術功底深厚。結合鐘敬文20世紀八九十年代對儺文化的貢獻可知，終其一生，他都在關注儺文化的研究和發(fā)展。

二、科學地將儺舞儺戲歸為民間小戲

鐘敬文將儺舞儺戲歸為民間小戲的思想體現(xiàn)于《民間文學概論》之中。《民間文學概論》教本是在1978—1979年之間完成的。“1978年夏天，教育部在武漢召開了文科教材座談會，把被擱置已久的民間文學這門功課，重新列入一般大學和高等師范院校中文系的課程中。”［19］1-2“但是，新的問題隨之到來。在我們國家的學術界里，民間文學這門學科，基礎本來就比較薄弱。”［19］220世紀60年代后又一度停開，導致民間文學重開面臨缺師資缺教材的嚴重情況。為此，鐘敬文“感到有一種不容推諉的責任”［19］2，必須把《民間文學概論》編撰出來以應對時艱，“借以解決‘教材荒’的問題”［19］2，于是有了1980年該教本的問世。

《民間文學概論》于第十四章“民間小戲”中對儺舞儺戲進行了闡述。該章認為儺舞儺戲既是帶有宗教色彩的民間小戲，又是民間小戲中的一種道具戲。該章論述道：“宗教活動促進了民間小戲的發(fā)展”［19］277，“為死者送葬驅祟跳‘儺’舞”［19］277就是其中一個方面。該章指出，“到封建社會末期，生產(chǎn)關系束縛著生產(chǎn)力，天災人禍，民不聊生，鄉(xiāng)村求雨、驅祓、除祟、求子、還愿，拜佛求神，迷信活動頻繁，更是動輒演戲”［19］278，如香火戲、端公戲、花朝戲、賽戲、儺戲、土地戲、師公戲、藏戲等，且演出過程中具有一系列儀式。“因此，我們應有以下判斷：第一，宗教儀式活動，在客觀效果上，促進了民間小戲的發(fā)展。第二，對民間小戲劇目中屬于宿命論的消極思想和屬于反封建的、神話幻想的以及民主性精華，要加以區(qū)別，作出歷史唯物主義的分析。”［19］278這是對帶有宗教色彩的民間小戲包括儺舞儺戲實事求是的研究態(tài)度。這一研究態(tài)度將其與封建主義宿命論的消極思想進行了區(qū)分，并積極呼吁對這類蘊含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華的民間小戲應以歷史唯物主義和唯物辯證法的觀點、方法和思想加以分析和研究。

佩戴面具是儺戲的重要特征之一。面具為一種道具，面具戲因佩戴面具，故而可統(tǒng)歸為民間道具戲之一種。該章認為“我國面具戲，最早起源于‘儺’舞，是為死人送葬驅祟的。”［19］296該章對面具戲的歷史進行了簡要梳理：“這是一種較原始的劇種。它的早期面具臉譜常有鮮明的象征性和強烈的夸張性。它多屬神鬼或人格化動物的圖案，以后才成了用來表演人的歌舞、戲劇。宋元時人戲出現(xiàn)，面具藝術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到清末，在宗教迷信儀式活動中，還保留這類戲劇。”［19］293-294該章還指出，這種面具戲也存在非宗教性的情況，如貴州的地戲“由軍中攜來”［19］294，是屯堡文化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難能可貴的是，該章最后以安徽儺戲《孟姜女》一劇為例，來說明“面具戲以唱為主，不靠表情”［19］299，并例舉廣西端公戲、貴州土地戲、儺戲、地戲中的劇目作為佐證，以此來說明包括儺戲在內的道具戲其劇本“基本上都是采用口語”［19］296，“屬于人民口頭創(chuàng)作”［19］297。

三、鐘敬文儺文化學術思想精髓：民間文化鑄千秋，民族菁華是國魂

1987年鐘敬文給《苗嶺風謠》第3期賜了詩稿，該詩以封面形式刊印于雜志背面。全詩為：

民藝民謠盡國珍，

窮蒐精選見精神。

吾儕肩負千秋業(yè)，

無愧前人庇后人。該詩為遺篇，未能收入《鐘敬文文集·詩詞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

該詩盡顯鐘敬文人民性、民間性的獨特風骨。從詩文內容來考究其背景，是貴州儺文化工作者在準備1987年貴州民族民間儺戲面具展覽過程中，請鐘敬文指導之后作者的感慨與感想。這能從鐘敬文稍后的《貴州儺戲儺面具的展覽、研究與保存》（1988年）一文中得到印證。鐘敬文在該文中說：“首都人民對這次展覽報以很好的反響，是他們對儺文化工作者近兩年來的辛勤勞動的贊賞”［18］。由此可見，此次貴州儺戲儺面具展準備了兩年，在此過程中負責人可能多次請鐘敬文進行過指導。甚至可以這樣說，1987年貴州儺戲儺面具展是在鐘敬文的關懷之下成功舉辦的！

就全詩內容而言，首先，在“起”上，他就把廣泛根植于人民大眾中的民間藝術、民間歌謠定位得很高，定格為“國珍”，即國家的珍貴遺產(chǎn)，也即鐘敬文所說“人民文化的瑰寶”。其次，在“承”上，他對貴州儺文化工作者于茫茫無垠的民間文化中將儺戲儺面搜羅、精選、陳展出來的艱辛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可謂勞苦功高，展現(xiàn)了他們堅韌不拔、孜孜以求的精神。再次，在“轉”上，他聯(lián)系當時我國傳統(tǒng)民間文化須盡快恢復的時代背景，點題“我輩”責任重大，肩負共同創(chuàng)建我國民族民間文化千秋大業(yè)的責任。最后，于“合”上，他指出只有肩負共創(chuàng)我國民族民間文化千秋大業(yè)之責才無愧于“我輩”的使命，才能使我國傳承千古的傳統(tǒng)民間文化在繼承和發(fā)揚的過程中于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中發(fā)揮應有的、獨具中華智慧的力量。這也是鐘敬文1994年在《傳統(tǒng)文化隨想》中表達的真諦：

美雨歐風急轉輪，

更弦易轍為圖存。

一言山重須銘記：

民族菁華是國魂。［20］

四、高度定位儺文化，思想盡顯人民立場

1987年11月27日至12月8日，貴州省民族事務委員和貴州民族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貴州民族民間儺戲面具展覽于北京中國美術館進行了為期11天的展覽。當時鐘敬文以85歲高齡滿懷激情地參觀，并為展覽題詞，還就該展覽專門組織中國民俗學會召開了一次主題為“貴州儺文化展覽”的討論會。

鐘敬文為展覽的題詞為：“民間藝術是人民文化的瑰寶。”［21］這是在人民立場的思想指導下對貴州儺戲儺面的高度贊揚，并將生發(fā)于廣大勞動人民中間、兼具生活性和藝術性的貴州儺戲儺面定格為“人民文化的瑰寶”，展現(xiàn)了世紀老人對包括儺戲儺面在內的民族民間文化的珍愛。這不僅肯定了包括儺戲儺面在內的民族民間文化是我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還包含老人期望世人對這宗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進行研究、開發(fā)，使“瑰寶”光芒四射，發(fā)揮其應有作用的殷殷之心。

展覽期間，鐘敬文對這一人民文化瑰寶滿懷激情的身體力行從庹修明《儺文化發(fā)掘、展覽、研究成果及意向》一文中可見一斑：

12月4日，中國民俗學會在北京師范大學組織了貴州儺文化討論會。會議由張紫晨教授主持，理事長鐘敬文教授作了多次發(fā)言。參加討論會的有民間文藝界專家教授、日本研究生20多人。鐘敬文發(fā)言要點如下：

看了展覽，上了民間原始藝術的很好一堂課。面具非常豐富，并有不同層次。過去日本人認為他們的仮面第一。其實，中國的面具也很豐富，至少可以和日本相比。最好編一本儺戲面具志，要作橫向比較研究，大家可以在這方面努力，可以做出成績，放一個科學衛(wèi)星，搞儺文化研究要專業(yè)化，用一生的精力貢獻給這個事業(yè)。［22］

從文中可見，鐘敬文對此次貴州儺戲面具展覽的重視和對學界儺文化研究的期望。首先，鐘敬文以85歲高齡、滿懷激情地參觀這一行為，就以身體力行的方式展現(xiàn)了他對我國儺戲儺面具這一民間文化瑰寶的珍視。其次，鐘敬文于展出期間組織中國民俗學會就貴州儺文化展進行了專門的主題研討會，可見他對此次難得的展出機會的珍惜。同時，參會者為兩類學者，一類為我國民間文藝界專家教授，可以想見，他們的宏闊學識為之后儺文化的發(fā)展起了重要的支撐作用；另一類為國外學者（日本研究生），亦可想見，他們在后來儺文化的研究和國際交流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如學界熟悉的日本儺文化研究專家廣田律子（當時為中原律子）就是當時日本研究生中的一員。再次，鐘敬文于研討會上的發(fā)言，則更帶學術性、前瞻性和鼓舞性。他提出儺文化研究必須專業(yè)化，應作為研究者一生的事業(yè)來努力，并相信一定能做出成績，放出“一個科學衛(wèi)星”［22］。

五、儺戲向戲劇演變的一般規(guī)律

1997年教育部將民俗學列為隸屬于社會學一級學科之下的二級學科，“這是在中國民俗學八十年經(jīng)歷中的第一件大事”［23］3，即明確了學科身份。為此，“許多大學紛紛請求教育部批準這個學科（民俗學）的研究生培養(yǎng)權和學位授予權”［23］3-4。“在這樣歷史的重要時刻”［24］6，編撰中國民俗知識的概論書成為時代之必然。在已有編撰《民間文學概論》經(jīng)驗的基礎上，鐘敬文勇挑重擔，“決心為民俗學的教學和推廣，主編它的專業(yè)教材”［23］8，于是有了《民俗學概論》（鐘敬文主編）在“中國民俗學發(fā)端的八十周年”［23］9——1998年的問世。

《民俗學概論》于第十二章“民間藝術”之第三節(jié)“民間戲曲”中將儺戲列為宗教戲劇類的民間小戲。正如該節(jié)所說：“遠在先秦時代，民間就流行著‘儺’……等既有宗教性又具有生產(chǎn)性的習俗。以驅鬼除疫為目的的儺儀……，都有人物裝扮，歌舞表演，并且有簡單的情節(jié)，可以說都包含了戲劇性因素。儺……的主要表演者是巫覡。巫覡以歌舞降神為職業(yè)，他們是民間戲曲的最初一代培育者。”［23］347-348儺戲由儺儀發(fā)展而來，將儺戲歸為宗教類民間小戲尊重了歷史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這類戲曲都是在宗教性節(jié)日習俗中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有著鮮明的娛神特色”［23］350，它“和請神、還愿、除災納吉的宗教儀式密切結合”［23］350，具有鮮明的宗教性。該節(jié)還列舉了較多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儺戲，如貴州的地戲、廣西的師公戲、湖南的儺堂戲、四川的端公戲、江西的孟戲、皖南貴池的儺戲、江蘇南通的童子戲、浙江的醒感戲、閩南的打城戲、廣東紫金的花朝戲、晉北的賽戲、晉南的鑼鼓雜戲、晉南曲沃的扇鼓儺戲、貴州彝族的“撮泰吉”等。

該節(jié)指出了儺戲向戲劇演變的規(guī)律。該節(jié)闡述道，雖然“儺戲表演因為有古儺的傳統(tǒng)，腳色多戴假面”［23］350，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也有“衍變?yōu)橛筒驶瘖y”［23］350的，如廣西的師公戲。這是闡述了儺戲如何向戲劇過渡。當油彩化妝取代面具，在祭祀和宗教色彩較濃時還可稱為儺戲，然而，一旦祭祀和宗教色彩淡化，就很有可能成為一般性的戲劇，從而發(fā)生了由儺戲向戲劇的轉化。

《民間文化概論》和《民俗學概論》為民間文化和民俗知識的概論性校本教材，對破除儺戲儺舞儺面具的迷信思想、使之占有高校傳承、研究、發(fā)展的一席之地并躋身人文社會科學、成為一門跨文化研究的新學科——儺學，起到了奠基作用。

六、鐘敬文儺文化學術思想及其意義

1988年1月，鐘敬文于百忙之中將研討會上的發(fā)言經(jīng)董曉萍整理、再經(jīng)自己做最后修改后以《貴州儺戲儺面具的展覽、研究與保存》一文形式發(fā)表于《苗嶺風謠》第4期。現(xiàn)就該文對鐘敬文儺文化學術思想做一闡述。

第一，儺舞儺戲是“中國戲劇活化石”。這是對由古代傳承而來的優(yōu)秀民間傳統(tǒng)文化——儺舞儺戲的充分肯定。在此基礎上，鐘敬文認為此次貴州民間儺戲儺面具展打開了都市人們的眼界，開啟了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者的諸多思路。而首都人民“饒有興味地談論”［18］此次展覽和“對這次展覽報以很好的反響”［18］，則明證了我國優(yōu)秀的民間傳統(tǒng)文藝乃“國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第二，儺戲源于古老的巫術儀式。首先，鐘敬文追溯了儺戲的歷史，文章說道：“儺戲，源于一種以驅鬼逐邪為目的的古老儺舞和追儺儀式。”［18］其次，鐘敬文從發(fā)生學的角度闡述了儺戲為戲劇的雛形。他說：“從藝術發(fā)生學的角度看，它是較早把舞蹈和音樂結合在一起的民間戲劇雛形。”［18］再次，鐘敬文指出，面具是儺戲的一個重要特征，并以開山莽將為例，從文化發(fā)展史層面闡述面具的源流、意義和演變，以此來展現(xiàn)儺文化由原始宗教色彩的驅鬼逐疫向世俗藝術魅力的過渡，成為具有藝術美感的戲劇的過程。他說：“其中，那些臉譜構圖夸張者，如開山莽將等，顯露了早期儺戲力圖通過夸大人的力量來驅逐鬼蜮的意圖，有較強的原始宗教色彩。后來隨著儺文化的發(fā)展，戲劇人物的個性逐步確立，其面具也就變得寫實意味濃重，間或滑稽；神形畢至，成為增添演出藝術魅力的手段了。”［18］

第三，儺文化是綜合藝術。儺在經(jīng)歷千年發(fā)展之后于當下呈現(xiàn)的儺戲儺舞融祭祀、民俗、宗教、音樂、舞蹈、戲劇、思想、信仰、價值評判、生產(chǎn)生活于一體，其藝術展現(xiàn)呈復雜的綜合形式，成為一種綜合藝術。由此，鐘敬文要求在研究過程中應將多種人文社會科學相融合，正如文中所說：“不僅需要具備較為豐富的人文科學知識，如民俗學、民族學、考古學、戲劇史、宗教史和原始文化史的知識等，而且要注意開展縱向和橫向的比較研究。”［18］實物面具的搜集則“還應同時發(fā)掘與其表演有關的民間戲劇，原始宗教活動和其它密切關系人民生產(chǎn)、生活又與儺戲有聯(lián)系的民俗事象，以保證其文化的整體性，利于各種人文科學者的研究”［18］。

第四，儺文化研究要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首先，鐘敬文指出此次展覽“啟動著民俗、戲劇和宗教等多種人文科學研究者們的思路”［18］。這些“思路”就把儺文化研究的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包含在內。其次，鐘敬文指出對此次從實踐中“大規(guī)模挖掘的儺戲面具資料”要從理論上進行研究，即要“準確地說明它們的性質、特征、功能與價值”。再次，鐘敬文指出，須將儺文化實踐中的形態(tài)加以理論提升，并以面具展為例，進行了生動說明，且發(fā)出撰寫面具志以深入挖掘面具科學價值的號召。他說：“面具展覽，需配有詳細說明。如每個面具的質料、造型、用途，在儺戲表演時擔任的角色和相關的劇情、歌舞內容等。要逐個繪出圖譜、力爭早些寫成一部有科學價值的儺戲面具志”［18］，以“適應儺文化研究的迫切需要”［18］。

第五，儺文化的研究要有國際視野。鐘敬文在談到儺文化的橫縱向研究時，除注意縱向的儺文化考源、傳播、流變等外，更開拓了橫向的研究視野。他認為，橫向研究不僅應包括國內的儺文化對比研究，還要看到其世界性的一面，即儺舞儺戲作為一種假面舞，“是一種世界性的文化現(xiàn)象”［18］，如“至今日本仍有‘追儺節(jié)’”［18］等。這就要求儺文化研究者必須具有完備的知識結構體系，以國際視野的眼光進行研究，正如其對貴州儺文化工作者所要求的：“決不能就貴州談貴州，局限了自己的眼光”［18］。

第六，成立儺文化博物館。鐘敬文于文章開頭就高屋建瓴地指出，此次展覽“為如何辦好各類民俗博物館提出了有意義的課題”［18］。而文末的抓好幾項工作則更是其指導思想的體現(xiàn)和具體落地的做法。首先，鐘敬文指出對民間儺戲面具應能收盡收，即“鼓足剩勇，繼續(xù)深入民間搜集面具，盡可能多收、收全”［18］。其次，指出搜集的方法是將與其有關的相關事象一并挖掘，“以保證其文化的整體性”［18］。再次，對面具展要求每個面具都應“配有詳細說明”［18］并要求如果可以，盡量“逐個繪出圖譜”［18］以展現(xiàn)其關聯(lián)性和整體價值。最后，鐘敬文認為，建立儺文化博物館是對儺文化實物妥善保存的有益途徑，雖然博物館收藏、陳展存在一定問題，但鐘敬文指出其“展出的問題，亦不可忽視”［18］，即要求在理論與實踐相融合的過程中去研究一個一個新問題的解決。

第七，培養(yǎng)儺文化專業(yè)人才。鐘敬文十分珍視如儺文化之類的傳統(tǒng)民間民族文化，將之視為國珍、國魂，因此發(fā)出“要研究它們”［18］的號召。儺戲又是綜合藝術，這就要求研究者必須具備廣博的知識體系和完善的知識結構才能夠勝任儺文化研究的歷史重任。一方面，儺文化應該成為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對象；另一方面，必須“培養(yǎng)出一支專業(yè)研究隊伍”［18］，即儺文化研究的專門人才。這是鐘敬文遠見卓識的又一次體現(xiàn)——只有培養(yǎng)了專門人才，才能使儺文化在各人文社會科學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至于只是各人文社會學科作為其學科發(fā)展取之不盡的材料對象，在有了專門人才之后，可以將儺文化自身發(fā)展成為一門學科，即于各人文社會學科之中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如儺學，這樣才能確保儺文化的長期健康發(fā)展。

鐘敬文對此次展覽予以高度評價并對儺文化研究提出殷切期望。首先，鐘敬文指出，“首都人民對這次展覽報以很好的反響”［18］，這是對貴州儺文化工作者辛勤勞動的贊賞。其次，鐘敬文熱情洋溢地對此次貴州儺戲面具展予以高度評價，認為“建國以來還是第一次”［18］。再其次，此次展覽在搜集到諸多面具的同時還拍攝了演出實況的錄像，“是辦了一件大好事”［18］。再次，提出了做好儺戲面具長遠打算的四項工作：面具應收盡收；搜集過程中應注意其文化的整體性；對每個面具應配有詳細說明；妥善保存，特別是建博物館收藏和陳展，并培養(yǎng)專門人才。最后，提出希望。希望這種“搜集和研究工作持續(xù)進行下去”［18］，并以放射衛(wèi)星的震撼力和影響性期望“貴州的儺文化研究放射一顆衛(wèi)星”［18］，以產(chǎn)生全國甚至全世界性的影響，鼓勵貴州儺文化工作者奮發(fā)圖強，再接再厲，將儺文化事業(yè)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鐘敬文對儺文化保護與研究的前瞻性和指導性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在鐘敬文等學界前輩（還有如曹禺、馮其庸、黃穎、吳曉邦、張紫晨、曲六乙等）的指導和鼓勵下，貴州儺文化工作者在接下來的工作中確實做出了突出成績，現(xiàn)凡舉幾項：1.庹修明團隊對貴州省各地儺堂戲和其他儺文化事象進行了全面考察，并對儺文化理論進行了深入思考，出版了多部著作，如《儺戲、儺文化》《叩響古代巫風儺俗之門》《巫儺文化與儀式戲劇研究》《中國儺文化論文選》等。

2.參與臺灣清華大學王秋桂教授主持的“中國地方戲與儀式之研究”計劃，出版了《貴州德江縣穩(wěn)坪鄉(xiāng)黃土村沖儺調查報告》《貴州岑鞏縣平裝鄉(xiāng)仡佬族儺壇過職儀式調查》《貴州省岑鞏縣玉溪鄉(xiāng)王村老屋基喜儺神調查報告》等著作。

3.編輯了《儺戲儺文化資料集（一）、（二）》。

4.撰寫了關于面具方面的幾部力作，如顧樸光《中國面具史》《面具》等。

5.建立了貴州儺文化博物館。

6.培養(yǎng)了一大批儺文化研究方面的專門人才，如陳玉平、吳電雷等。

7.舉辦了多次區(qū)域性、全國性甚至國際性儺文化學術會議，甚至中國儺戲學研究會都是1988年12月在貴陽舉辦“貴州儺藝術研討會”的過程中成立的。

我國20世紀八九十年代興起的第二次“儺熱”，其熱點無疑在貴州。可見在鐘敬文等學界前輩的鼓勵下，貴州儺文化工作者以孜孜以求的可貴精神使貴州儺文化研究走在時代前列，取得輝煌成績。當然，受鐘敬文等前輩鼓勵和影響的不僅僅只是貴州學者，而是全國民間文化研究者都積極投入到儺文化研究當中來，如各大院校、各專門院所、各級專業(yè)協(xié)會等。這使儺文化于全國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中一時大放異彩，甚至促使了“一門新學科——儺學”［24］的誕生。

總之，鐘敬文《貴州儺戲面具的展覽、研究與保存》一文雖只1200余字，但卻字字珠璣。它將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相結合，保護與研究相結合，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殷殷期望與人才培養(yǎng)相結合，內涵豐富，思想宏闊，既展遠見卓識，又顯拳拳之心，充分體現(xiàn)了鐘敬文的儺文化學術思想。

結" 語

記得讀書時，老師們都說鐘敬文在所有稱謂中最珍愛的是“詩人”，希望在他逝世之后世人能以“詩人鐘敬文”記住他。詩人是永葆生命激情與活力的代名詞，生命不息，奮斗不止。這一點，從鐘敬文的學術思想、學科建設、教育理念、民俗學人才培養(yǎng)和對包括儺文化在內的民間文化的使命感等都能一一加以印證。“詩人鐘敬文”正是世紀老人人生品格的寫照，也是他踐行儺文化學術思想的表現(xiàn)。其人生品格則正如儺文化精神——永遠開拓進取，奮斗前行。世紀老人以耄耋之年仍于包括儺文化在內的民族民間文化中孜孜以求，在盡顯他發(fā)展民族民間文化拳拳之心的同時，為后輩學人樹立了至高的學術豐碑，成為儺文化工作者的一盞指路明燈。這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本文的完成得到貴州民族大學吳電雷教授的大力支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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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涂" 艷" 楊" 飛）

A Study on ZHONG Jingwen’s Thoughts on Nuo Culture

HUANG Qingxi， XIE Yixin/Gannan Normal University， Ganzhou， Jiangxi 341000

，China

Abstract：

ZHONG Jingwen always ardently supported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ethnic and folk culture， as he devoted his entire life to the folk art， providing insightful guidance for Nuo culture and making practical and feasible contributions to its foundation. ZHONG Jingwen’s thoughts on Nuo culture can be delineated that folk art is the treasure of national culture that can be reflected from his scientific classification of Nuo dance and opera， his interpretation of Nuo cultural essence， his positioning of folk art （Nuo opera and masks included）， and his summary of the evolution of Nuo opera.

Key words：

ZHONG Jingwen; Nuo culture; folk 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