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曾
溫州市中心醫院 精神衛生科,浙江 溫州 325000
社交焦慮是指個體害怕與他人交流,對社交選擇逃避并伴有嚴重的不適情緒,害怕被他人批評,喜歡獨處[1]。團體心理治療因其特有的支持性氛 圍,以及其本身作為社交練習場所,而被認為是一種針對社交焦慮較個體心理治療更為有效的治療手段[2]。隨著眾多團體模式引入國內及相應臨床經驗的不斷累積,團體治療工作者開始意識到結構式團體的局限性,并將興趣轉向非結構、動力性團體模式[3]。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治療模式是目前最受國人歡迎的非結構、動力性團體模式之一[4]。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是一種人本-存在取向的動力學團體治療模式,其主要形式是由一名或兩名治療師協同為一組來訪者提供心理治療?;谌穗H關系理論,其將精神心理的問題看作是人際問題的表現,并借助團體成員基于“此時此刻”的感受所產生的人際互動來治療人際關系,以達成精神心理問題的療愈。其將團體本身看作一個社會縮影[5],使團體成員得以在一種真實人際情景中反思自我的人際模式,并在團體中嘗試進行更具適應性的人際行為,良好地發揮了團體治療針對社交焦慮的優勢。領悟社會支持是指個體對自身可能獲得社會支持的期望和評價[6],是個體在社會中被尊重、被接納的情感體驗和滿意程度[7]。
本研究旨在探索領悟社會支持與社交焦慮在網絡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治療進程中的關系,以討論領悟社會支持在治療進程中對社交焦慮治療效果產生的影響。
選取2022年3月至2023年8月間進行的29個網絡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共213名成員進行觀測,最終173人納入研究。納入標準:①年齡大于18歲;②初中及以上文化程度;③遵循自愿參與原則,并簽署知情同意書。排除標準:①缺席團體3次及以 上;②正在接受其他個體或團體心理治療;③合并或既往有精神發育遲滯、精神分裂、人格障礙等其他精神障礙,或伴嚴重軀體疾病、腦器質性疾病或物質濫用史患者;④正在進行藥物治療;⑤團體進行過程中遭遇失業、喪偶、失親等重大生活事件。一般情況詳見表1。

表1 入組成員一般資料
交往焦慮量表(interaction anxiousness scale, IAS):1983年由LEARY開發,含有15條自陳條目,以5級評分予以回答。IAS在評定獨立于行為之外的主觀社交焦慮體驗時,優于其他綜合測量情感及行為元素的量表[7]。本研究測得其Cronbach’s α系數為0.743。
領悟社會支持量表(perceived social support scale, PSSS):采用由ZIMET等開發,乾金等于2001年修訂的領悟社會支持量表[7]。該自評量表共12個條目,7級計分,維度劃分中,第3、4、8、11題計為家庭支持,其余為家庭外支持??偭勘?、家庭支持、家庭外支持的Cronbach’s α系數分別為:0.908、0.934和0.948。
實施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治療,干預前后進行IAS與PSSS評定。團體采取封閉、無結構的形式,每個團體6~10名成員,由1~2名心理治療師或精神科醫師帶領,治療過程中團體成員及治療師均固定不得變動。每次治療時間為75 min,每周1次,共計10次。具體治療方案分為以下4個階段:①入組訪談:兩名治療師單獨會見每一位成員至少30 min。 了解成員的入組議題,并幫助對團體治療做好準備,簽署知情同意書。②開始階段:幫助成員彼此連接,建立團體文化,使組員能夠覺察并自由分享自己對自己、其他成員、治療師和團體此時此地的感受。③工作階段:隨著團體規范的逐漸形成,團體已經初步形成凝聚力和信任感,每位成員將自發地呈現出自己生活中的樣子,團體成為一個真實的社會縮影,通過彼此的反饋和對自己真實感受的覺察,成員在團體中見證自己過去形成難以感受到社會支持的人際模式以及害怕與人相處背后的原因,并看到這一模式如何影響自己帶給別人的感受,以及別人如何對待自己。治療師幫助成員對此進行理解及糾正,鼓勵成員在團體中建立并練習更具支持性的人際互動方式。④終止階段:幫助成員將團體經驗和改變遷移到生活中,逐漸引導團體面對治療的結束,處理分離焦慮。
采用SPSS26.0統計軟件進行分析。使用Pearson 相關分析探討療效差值、治療前、后IAS值、治療前、后PSSS值、家庭內、外支持水平等變量之間的相關性,再使用嶺回歸分析領悟社會支持在治療進程中和社交焦慮療效的關系。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將治療前IAS得分減去治療后的IAS得分得到療效差值,將治療后的PSSS總分及各維度分值減去治療前的對應分值得到PSSS差值、家庭支持差值和家庭外支持差值。利用Pearson相關分析研究療效差值分別和10項變量之間的相關關系,結果表明療效差值和PSSS差值(P<0.05)、治療前IAS得分(P<0.01)以及家庭外差值(P<0.05)有著顯著的正相關關系,見表2。

表2 療效差值、IAS相關各變量、PSSS相關各變量Pearson相關分析
將上述10個變量作為自變量,療效差值作為因變量進行多元線性回歸分析發現存在共線性,改用嶺回歸分析進行矯正,得到的嶺跡圖,見圖1。結合方差膨脹因子(variance inflation factor, VIF)≤10和K值越小越好這兩個標準進行評判,取K值為0.01。當K值取0.01代入嶺回歸,模型R2值為0.209,意味著上述變量可以解釋療效差值的20.94%變化原因。

圖1 療效差值嶺跡圖
對模型進行方差分析時發現模型通過F檢驗(F= 4.265,P<0.05),即說明模型有效,見表3。模型公式為:療效差值=-22.711+0.762×性別+1.224×年齡-0.051×受教育程度+0.278×治療前IAS得分-0.182×治療前PSSS總分+0.389×治療前家庭支持+0.266×治療前家庭外支持+0.592×PSSS差值-0.549×家庭支持差值-0.385×家庭外支持差值。

表3 嶺線性回歸分析結果
總結分析可知:治療前IAS得分(P<0.01),治療前家庭支持(P<0.05),治療前家庭外支持(P<0.05),PSSS差值(P<0.01)會對療效差值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關系。家庭支持差值會對療效差值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關系(P<0.05)。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治療前PSSS總分、家庭外支持差值并不會對療效差值產生影響關系,見表3。
在研究社交焦慮治療的過程中學界逐漸發現領悟社會支持與社交焦慮之間的緊密關系:高領悟社會支持群體呈現出更低的社交焦慮水平,甚至負向預測社交焦慮水平[8-10]。這為治療社交焦慮提供了新的思路,即是否可以通過提升個體領悟社會支持水平來促進社交焦慮的改善。然而目前研究大多為橫向研究,未能揭示領悟社會支持與社交焦慮在治療進程中的是否仍保持相互影響的縱向關系。
與此同時,團體心理治療已被大量的研究證實其在提升領悟社會支持[11-13]和改善社交焦慮[14-15]上的卓越療效。但是目前研究成果大多停留在結構式團體的范疇中,而對日漸普及的非結構團體的研究仍極為匱乏。此外,國內對于團體治療改善社交焦慮的具體機制研究同樣處于起步階段。本研究旨在借助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的模式研究社交焦慮與 領悟社會支持在治療進程中的動態關系,以期為探索非結構團體治療社交焦慮的具體機制提供參考。
表2表明治療前領悟社會支持以及內部各維度與社交焦慮水平均呈顯著正相關,這與前人研究[9]結果一致。但本研究更進一步地對比縱向數據發現社交焦慮療效差值與領悟社會支持差值以及家庭外支持差值均存在顯著正相關,提示領悟社會支持與社交焦慮在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治療進程中仍然保持穩定的正相關關系,這使得在團體治療過程中通過提升領悟社會支持以達到更好的改善社交焦慮療效,以及以領悟社會支持預測團體治療干預社交焦慮的療效提供了依據。
治療前家庭支持、治療前家庭外支持水平正向預測療效差值,這意味著在治療前擁有越高水平的家庭支持與家庭外支持的個體在治療后社交焦慮水平越有可能獲得更明顯的下降。
高治療前家庭支持以及家庭外支持提示團體成員在治療之前即存在一個能被其感知的,能產生有效支持的系統。而長期與這樣的支持系統互動的經驗也使得他們更容易感知到來自團體本身接納和尊重的氛圍以及來自團體其他成員和治療師的支持和同理,這些都將幫助他們更快地克服最初進入團體的不安,從而積極地投入到團體任務中去。不僅如此,具有高治療前家庭支持和家庭外支持的成員往往也更善于利用來自團體支持,將其轉化為自我探索,自我暴露以及冒險嘗試新的社交技巧的勇氣。
因此,具有高治療前家庭支持和家庭外支持的成員能更早地使團體工作于其個人議題,這在10次為期的短期團體治療中極有可能表現出更顯著的療效。
治療前后領悟社會支持差值正向預測療效差值,這表示在治療過程中對社會支持認知的改善程度可以一定程度上預測治療后社交焦慮癥狀的改善幅度。
在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中,團體本身便構建了一個觸發情感共鳴并鼓勵彼此支持的場合。帶領者鼓勵成員分享自己在社交焦慮之中的痛苦和掙扎,并邀請其他成員積極回應。在這個過程中,成員可以感受到來自其他團體成員的理解和支持,并覺察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承受著社交焦慮之苦。當這些感受被強化并被體認,個體的領悟社會支持水平便會提升。與此同時,彼此同理的團體氛圍、被支持的經驗,也將鼓勵個體在他人分享自己的掙扎和痛苦時模仿過去自己收到的反饋,采取更具適應性的人際行為。于是社交焦慮水平便隨著新的人際模式的形成而下降。而這樣的人際反饋必將得到他人的肯定和感謝,于是新的模式便被強化,社交焦慮進一步降低。
由此可見,團體治療中強化對社會支持水平的干預,能夠有效地正向影響社交焦慮的療效。
治療中家庭支持下降的程度可以預測個體在團體治療中針對社交焦慮獲得的收益大小。這一結果與一般預期相反,仍需更深入的研究來進行詮釋。但猜測與亞隆團體中的“原生家庭矯正性重現”這個療效因子的發揮有關。
一旦克服最初的不安,團體成員遲早會以曾經與父母雙親及兄弟姐妹互動的方式在團體中與帶領者和其他成員互動起來[5]。即團體成員極有可能在和帶領者以及其他成員互動的過程中經歷早期家庭沖突的復現。而這樣的復現事實上是為后續帶領者進行干預以產生矯正性情感體驗做預備的[16-17]。要完成這樣的矯正性體驗需要滿足以下兩個條件:①團體成員必需體驗到團體具有足夠的安全性和支持性,這樣他們才可能公開表現出這些張力。②團體其他成員必需充分參與并給予真誠的回應,這樣個體才能有效地進行現實檢驗和處理他人的反 饋[18]。但是,上述兩個條件的達成都需要較長的團體時間,10次的團體時長或許不足以呈現出團體經過原生家庭矯正性重現之后對家庭支持的提升,而僅來得及呈現出早期家庭沖突復現所產生的家庭支持下降。該假設有待通過更長時間的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來驗證。
綜上,本研究雖然縱向討論了社交焦慮及領悟社會支持在網絡亞隆人際關系動力團體治療進程中的相互關系,但入組團體為10次一期,團體時間較短,若能在更長時間的團體中進行研究,或許能夠獲得關于兩者關系更豐富、有力的證據。此外本研究對于領悟社支持及社交焦慮僅使用PSSS和IAS進行評估,未來可采用更多工具對兩者的水平及關系進行更準確、多元的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