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美學在現實電影中的價值探究

摘要：陰翳美學作為東方美學之一，被廣泛應用于多個藝術領域。陰翳美學電影風格區別于普通商業片，營造出陰翳質樸的情感氛圍。文章通過對單一電影的美學分析，尋找美學與電影的內在聯系，同時著眼于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將電影視角放置在真實的家國情感以及底層人物的遭遇和抗爭上。文章以陰翳美學的視角分析電影的具體場景、器物、畫面、拍攝手法、氛圍體驗等，通過美學審美來感受電影場景，通過氛圍細節來體悟時代困境。電影《鋼的琴》是一部由張猛執導，王千源和秦海璐主演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講述了父親為了女兒，和工友們一起用鋼鐵打造一架鋼琴的故事，反映了后工業時代下崗工人們落寞的人物群像。電影《鋼的琴》作為風格突出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在文化內涵和藝術表現上具有鮮明特征。文章從美學角度分析電影場景并深入解析其現實意義，更好地呈現人物性格和情緒變化，促進觀眾和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共情。

關鍵詞：" 《鋼的琴》；陰翳美學；現實電影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20-0-03

1 陰翳美學的審美特征

陰翳美學是從《陰翳禮贊》中延伸出來的美學概念，該書以新的視角審視東方美學，對比了東西方美學的審美傾向，講述了東方人內在的審美情趣，將陰翳、幽暗、模糊、朦朧、曖昧的元素和很多難以言說的意趣通過生活體驗一一道來。

1.1 陰翳美學中幽玄的光影氛圍

陰翳之美不是單指某一處的暗淡，而是指光與影、明與暗交錯之下產生的和諧之美。過于明亮則失去了審美情趣，過于昏暗則暗淡無光，所以無影則無物，無翳則無美。光影所打造的美感是整體之間的相互映襯，是物與物之間相伴相生所產生的“關系美”。陰翳之美游離在這層微妙的關系之中［1］。

陰翳美學是日本文學家谷崎潤一郎提出的日本傳統美學，陰翳是物與物之間交錯或重疊產生的陰影，陰翳之美就存在于這些微暗、朦朧之中。不同于黑暗，陰翳的存在需要光，物體在不同強度、高度、方向的光的照射下形成或濃或淡的暗色，光線在游走的過程中或被曲折，或被阻隔，形成有強弱對比的陰影。陰翳的光多是間接的昏暗光束，寂寥、縹緲的光線悄悄滲入的朦朧意象。

1.2 陰翳中的物哀之美

中國學者葉渭渠、唐月梅曾說：“‘物哀美’是一種感覺式的美，它不是憑理智、理性來判斷，而是靠直覺、靠心來感受，即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的美。”［2］陰翳之美崇尚器物的溫度勝于器物的功能，重視器物的情感和溫度，不喜愛冰冷發亮的東西。針對金屬器物，甚至會刻意打磨出其時代感。與膚淺發亮的東西相比，東方人更喜歡沉郁陰翳的質感和朦朧混濁的肌理。通過器物不同的肌理紋路，可以感受其承載的情緒和溫度。陰翳美學指導的器物制造，十分重視材質的選擇，比如光滑精致的漆器不如粗糙的陶制品令人著迷，漆器往往被視為欠缺風雅的物品，原因是漆器不能很好地置身于幽玄的光影氛圍中，會破壞陰翳的氛圍。

1.3 自然淳樸之美

陰翳美學相較于西方美學，在對污垢的處理上有所不同。西方崇尚潔凈光亮的器物，重視器物的功能性。而以東方審美感受事物，會覺得有情味的事物，就連污垢也是令人愛憐的。對“垢”的偏愛也是日本人崇尚自然的一種體現，這些污垢是物體在歲月中存在的憑證，器物表面被留下的自然與人為的痕跡，體現了被濃縮的日式陰翳的審美觀。

2 電影《鋼的琴》中陰翳之美的呈現方式

2.1 光影中的希冀與破敗

現實主義題材電影需要一個清晰明確的社會議題或是直接或間接尖銳地指出引人關注的社會問題。除了在電影文本中引入具有話題性的人物故事以外，在電影拍攝過程中也需要讓更多的群體產生共鳴體驗，以此引起社會關注。電影語言的豐富多樣決定了創作者在表述一種情緒、講述一個故事、塑造一個人物角色的過程中不必采用單一語言。為了表現情緒和感受，可以利用光影的陰翳效果，將器物放置在光線下的不同位置，表達不同的情緒。

在電影《鋼的琴》一些畫面中，光影對比十分強烈，如聚光燈打在鋼琴上而周遭環境是昏暗混沌的。“鋼的琴”不僅是家庭溫馨的象征物，還是工人們實現自我救贖的里程碑。通過光影的處理，不僅聚焦器物本身，還使其成為一種精神燈塔。無影則無物，無翳則無美，沒有黑暗就沒有光明，沒有困頓就不存在希冀。在陰翳生活中尋找生命的光明，是電影的陰翳哲學。

2.2 器物的靜態與多重感知

現實題材電影經常以小見大，通過對小人物的精準把控以及對生活細節的細膩處理，使觀眾產生共鳴體驗。這不僅要求電影要調度場景中的每個構件，還要清晰精準地放大細微處給人帶來的感受和體驗。陰翳之美崇尚器物的溫度勝于器物的功能，重視器物的情感和溫度，重視器物與人物的情感聯結。

電影《鋼的琴》通過一扇破敗的木門豐富了電影的敘事語言。發舊暗淡的灰墻、不加修飾的紅磚墻、泥土地上的一攤攤積水以及具有時代感的綠色木門，訴說著主人公困窘的生活。綠色木門具有時代溫度，是時代的風吹雨打留下的痕跡，是與人物相聯結的情感傳遞者。器物不只具有裝飾作用，還承載著電影情感，通過屏幕介質將器物的情感傳遞給觀者，增強主人公的感官體驗，間接傳遞或通過視聽語言豐富觀者的體驗。

2.3 電影場景的和諧與怪誕

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往往反映真實的情景和故事，因此大多是日常生活場景。無論是舊時期場景的塑造，還是未來想象的碰撞，場景調度的嚴謹性不容忽視。

電影《鋼的琴》作為現實主義題材電影，講述后工業時代工人群體被時代拋棄的失意故事，充滿了懷舊感傷之情。影片中的場景基本還原了那個時代，尤其是工廠的破敗，對場景的污垢絲毫不加掩飾，以東方審美感受事物，便覺得這是有情味的事物，就連污垢也是令人愛憐的。

影片最后鋼琴制成時的一場怪誕演出，帶有強烈的舞臺戲劇色彩。不僅人物色彩濃烈艷麗，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而且在形式上偏離了現實主義的紀實性。電影前期場景和諧，敘事平靜，直到最后一場不知由何而起的歌舞演出的出現，注入后現代主義的戲謔怪誕，將平靜的現實電影推向高潮。電影自然協調，具有時代感的電影場景與怪誕戲謔的歌舞表演形成鮮明對比，豐富了電影的敘事手法。

3 陰翳美學在電影鏡頭語言中的多維展現

3.1 空境塑造景物的陰翳質感

空鏡頭指鏡頭中沒有人物，是只關于自然景象或室內靜物的鏡頭。空鏡頭雖然是對自然景物的客觀表達，但展現了創作者的設計巧思，是影片中人物的主觀感受和思想情緒的延展，或是創作者主觀情緒的抒發和表達，以引起觀眾對人物更多、更深的理解與關注［3］64。電影畫面常伴有淡淡的憂傷感，畫面飽和度低，像是一陣陣無奈的低吟。電影中展現昏黃陰翳的郊外日落，一列火車緩緩駛入畫面，再駛出畫面。日落的余暉映照在水塘上，泛起點點光暈，水中隨意生長的雜草和靜謐的水塘具有陰翳質感。

電影眾多靜物場景都具有陰翳色彩，老舊暗淡的墻面以鵝黃色為主色，植物作為其中最具生機的代表，與窗外暗淡無色的老舊植物截然不同。窗戶的朦朧混沌增添了神秘感。畫面減弱光源感，沒有以明亮光線照亮場景中的器物。陰翳美學下常給予個別單一器物有限的光線，其他器物則隱于暗處。同時陰翳美學重視器物的材質質感，厭倦光亮平整的器物，崇尚器物的溫度和情感。

3.2 平移鏡頭敘事語言中的陰翳哲學

電影《鋼的琴》利用了大量平移鏡頭，導演利用水平移動鏡頭與場面調度，強調畫面的舞臺感和空間封閉性的造型效果，在較短景深或無景深場面中，使用平移鏡頭跟拍人物運動［4］。人物在畫面中平行穿過，這種平移鏡頭常用于恐怖片拍攝，是以“鬼視點”、機械的視角來拍攝，具有強烈的冒險性，同時也對該片進行風格化處理。

在電影眾多平移鏡頭中，可以感受到導演對人物角色的拍攝上不存在光環心理，重視場景的調度，人物出現的意義在于發揮對故事的串聯作用，電影不聚焦單一個體，人物在導演的電影體系中可以隨意出入畫面。電影基本不采用特寫鏡頭，近景也很少設計使用，全景、遠景是主要景別［3］64。導演更多考慮對場景的描述和建構。在陰翳美學的概念中，人物與場景的融合為先，關注人物和場景環境之間自然和諧的關系。與人物傳記般重視對單一人物的刻畫和細節描繪不同，陰翳之美的哲學主要在于人物的自洽性以及與周遭環境的融合性。

3.3 仰拍鏡頭表達陰翳情緒

電影《鋼的琴》多次采用仰拍鏡頭，其在現實主義題材電影中是一種非常態的鏡頭語言，強化了拍攝者想要表現的內容傾向。電影通過仰拍鏡頭聚焦小人物的情景對白，弱化人物背景，塑造出電影對白的舞臺感。仰拍鏡頭展現了這些被社會遺忘的下崗工人群體重新回到舞臺中心的滿足感和歸屬感。鏡頭語言的敘事手法傳達了昏暗陰翳的人物情緒。

電影多處仰拍鏡頭中的人物對白和場景敘事，以平靜無助的態度情緒表現人物情緒的壓抑。陳桂林作為失意下崗工人群體的代表人物，為了把女兒留住，被迫接受了“誰買鋼琴女兒就跟誰走”的暴力價值邏輯。作為兩個時代過渡時期逐漸消失的群體，電影中的角色總以平靜淡然的態度面對生活的失意和困頓。

4 陰翳美學在《鋼的琴》中的現實意義

4.1 光影色調：現實與理想的差異

汪工在號召工人們改造煙囪時道出了貫穿電影核心精神的一句話：如果我們成功，它將會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失敗，它將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5］。這是當時工人們在兩個時代的夾縫中奮力一搏的精神支撐。在汪工的號召之后出現了經典的場景畫面，冷暖光分別打在男女主角身上，一個極端舞臺化的電影場景中，伴隨手風琴的琴聲，工人們的浪漫情懷被點燃。

工人階級的人物群像是電影要表達的重點，影片中破敗的工廠曾經是工友們的榮耀和歸屬，昨日輝煌壯觀的工業園區如今面目全非。電影中的工人們原本是驕傲的，煙囪被炸毀了，希望的幻想也破滅了，大家靜默在此，逐漸被煙霧掩住。弱化光影的強烈對比，使畫面色調具有朦朧渾濁的質感。煙囪炸毀，煙霧彌漫，看似污穢混沌，實則是他們光榮歲月的最后希冀的消逝，是內心世界的崩塌。

4.2 器物質感：世間溫情與工業的蕭條

器物的材質與傳達的情感價值高度相關，金屬制品往往被認為冰冷、嚴肅，工業時代之前的材料則被賦予鮮明的人文色彩。陰翳美學重視材質，《陰翳禮贊》中就為木材和植物結合制成的器物景物賦予了極高的藝術價值。在電影《鋼的琴》中，大量劇情發生在東北老舊工業區，電影使冰冷的工業制品充滿溫情，或銹跡斑斑，或凹凸不平，具有時代的獨特性和象征性。

電影中的器物大致傳達了兩種情緒，一種是利用日常生活中出現的平凡事物，如崎嶇的泥土地、吱呀作響的木門、熱氣騰騰的飯菜。另一種是利用工廠中老舊的機器、破敗的景象，展現時代的落幕和社會的巨大變革，是無情的、殘忍的。利用器物的質感傳達時代情緒是隱晦且真切的，融合于電影場景中，與人物相互串聯、相互成就，增強讀者的感受和共情能力。

4.3 場景對比：怪誕的形式詮釋內心的解放

電影《鋼的琴》作為高度風格化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沖破了現實主義題材的束縛，以場景的舞臺性和話劇色彩展現了電影的個性特征。利用陰翳和反陰翳的場景差異效果，塑造角色的精神世界。影片前期的人物色調隱藏于電影環境中，后期人物色調越來越個性化，利用反陰翳的視覺效果，放大呈現了人物的價值觀和精神世界。

影片后期工人集體跳舞的場景，以怪誕的戲劇形式釋放角色內心的陰翳。跳舞是以一種類似于舞臺化、歌舞劇的新穎方式，表達勞動的狂歡。這里的表現并非拘泥于紀實主義，而是在形式層面進行表現，著重強調“陳桂林們”精神上的回歸與復蘇［6］。

5 結語

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將視角放置在真實的家國情感以及底層人物的遭遇和抗爭上，具體地反映了現實問題。文章從美學角度分析電影場景并深入解析其現實意義，通過場景畫面細節的設定，促進觀眾與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共情，使電影具有獨特質感，更好地呈現人物性格和情緒變化。文章希望通過對單一電影的美學分析，尋找美學與電影的內在聯系。

參考文獻：

［1］ 吳幽然.陰翳美學在現代服裝設計中的應用研究［D］.上海：上海工程技術大學，2020：14.

［2］ 閻嘉.低調的華美與陰翳的風雅［J］.文學評論，2020（2）：162-168.

［3］ 羅建光.影片《鋼的琴》之鏡頭語言的設計美［J］.名作欣賞，2017（20）：64-65.

［4］ 高玥.《鋼的琴》鏡像話語分析［J］.青春歲月，2013（8）：67.

［5］ 蘇揚.《鋼的琴》：現實主義的悲歌［J］.電影評介，2012（5）：51-52，61.

［6］ 陸永祥.消逝的闡釋話語：影片《鋼的琴》階級分析［J］.電影文學，2013（10）：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