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體性視域下《紅樓夢》中小紅人物形象分析

[摘" 要] 小紅是《紅樓夢》中眾多丫鬟中的一位，其在書中的出場極少，且無論從才學還是外貌上都不足言說。關于小紅的描述只集中在第二十四回到二十七回。雖只寥寥幾筆，卻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了一個鮮明生動、呼之欲出的少女形象。小紅以她獨具個性的行事方式，在不長的篇幅中展現出了自己鮮明的個性特征，不至于湮沒于大觀園眾多的丫鬟中。本文從主體性視域出發，從性格和才能兩個方面分析了小紅的形象與所帶來的意義。

[關鍵詞] 《紅樓夢》" 小紅" 性格" 才能" 主體性視域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3-0003-04

《紅樓夢》中刻畫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其中包括一些下層人物。而在第二十四回到二十七回中，作者用簡短的文字描述出了一個靈巧能干、聰明機智、堅韌理性的小人物，她就是小紅——一個下層人物的典型代表。在《紅樓夢》的前八十回中，小紅的出場很少，而就在這短短的四回文字當中，作者還要騰出篇幅來寫“醉金剛輕財尚義俠”“魘魔法姊弟逢五鬼”“瀟湘館春困發幽情”“埋香冢飛燕泣殘紅”等，真正屬于小紅的文字其實并不多。本文主要從性格和才能兩個方面對前八十回中小紅這一人物進行分析，同時探討其帶給讀者的價值與意義。

一、性格上的主體性

1.性格之一：堅忍

雖說小紅是柔弱女子，但是她性格堅忍，有理想、有志氣，有韌性、有長進，一門心思悅主向上，從不服輸認命。從表面看，大觀園里的姐妹丫鬟見面都是你好我好，又是嬉戲熱鬧，但背后等級制度森嚴，禮教道德風靡，人分三六九，貌取好中差，職責分明，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天長日久，丫鬟們習以為常，有了認同感。丫鬟里資質差的或者是意志力比較薄弱的，要么被馴化成了木頭似的，要么墮落成了罪犯。比如傻丫頭，是賈母身邊的丫鬟，被調理得呆頭呆腦，心性愚頑，見了五彩繡春囊，不知道是春意，還以為是兩妖精打架，麻木得比植物人強不了多少。再比如墜兒，是末等小丫鬟、童工、不懂事，偷了襲人的鐲子，成了偷盜犯，被晴雯拿鐵釬子扎穿了手。

小紅天資堅忍，才沒有被等級制度壓迫住，沒有被封建禮教道德束縛住，不僅沒被同化掉個性，而且敢于大膽挑戰。盡管她只是個不諳世事的丫頭，卻想主動抓住每一個晉升的機會，表現出堅韌不拔的主體性精神。但寶玉身邊的人，都伶牙俐齒。小紅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趁沒人給寶玉倒茶說話，干了一件體面的事，心里美滋滋的，誰料到被頂頭上司秋紋、碧痕發覺了。她們的心里大不自在，特地跑到小紅的房間里，罵小紅是“沒臉的下流東西”“拿鏡子照照，配遞茶倒水不配！”雖然小紅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心中默默忍受，依舊努力尋找機會表現自己。后來在鳳姐面前的一番自我表現，使她有了更好的出路，也體現出了她的堅韌不拔。

2.性格之二：靈巧

小紅嘴巧則有口才，心巧則有機謀。靈，則體現出她的靈氣、靈敏和機靈。小紅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口才，這在第二十四回她首次出場時就得到了體現。賈蕓來晉見寶玉，小紅請他回去：“依我說，二爺竟請回家去，有什么話明兒再來。今兒晚上得空兒我回了我們爺。”接下去的一番解釋更體現出她說話的藝術：“他今兒也沒睡中覺，自然吃的晚飯早。”——講寶玉不在的原因；“晚上他又不下來，難道只是二爺在這里等著挨餓不成！”——著實為賈蕓著想，擔心他受累；“不如家去，明天來是正經。就便是回來，有人帶信，那都是不中用的，他不過口里答應著罷咧。”——點明了賈寶玉一貫的作風，而賈蕓的這次約見恰恰正是被寶玉給忘了。小紅的這段話說清楚了事情，又照顧到了聽話人的面子，難怪一下子就給賈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寶玉面前的那番話，不僅體現了小紅說話巧妙，而且還體現了她說話有分寸。當寶玉問怎么不認得她、追問為什么不做眼前事時，她沒有在第一時間倒出自己的苦水，只說“這話我也難說”，為自己留了余地。最能體現她口才的地方是在王熙鳳那里出色地完成了交代的任務，齊全地說出了四五門子話，連精明能干的鳳姐都連連夸贊。可見小紅的口才是非常了得的。嘴巧是外在的表現形式，而真正巧的是她的心思、她的計謀。那次給寶玉倒茶，完全是她自己一手謀劃安排的。秋紋罵小紅時說道“正經叫你去催水去，你說你有事故，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原來那天見襲人去寶釵那里打結子，晴雯在瀟湘館，麝月又在家中養病，小紅便稱自己丟了手帕要找，讓秋紋、碧痕去打水給寶玉洗澡，讓小丫頭老婆子們去玩，給自己創造了一次干體面事的機會。

還有在滴翠亭的那次，小紅和墜兒正在亭內說賈蕓的事，后來她意識到可能有人會偷聽，就馬上說：“哎呀！咱們只顧說話，看仔細有人來悄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窗子都推開了，便是有人見咱們在這里，他們只當我們說閑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也看得見，就別說了。”難怪連在外面聽到的寶釵也心中吃驚，想到“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我們先不說小紅是否是一個奸淫狗盜的人，起碼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小紅確實是一個機靈且有計謀的人。

3.性格之三：理性

小紅的本名叫林紅玉。有些人從小紅的名字和她的性格出發認為小紅是“黛玉之小影也”[1]“林黛玉的反襯”[2]“黛玉的內影”[3]。雖然是“林家二玉”，但小紅并不是黛玉的影子，她更像薛寶釵。在《紅樓夢》中，薛寶釵毫無疑問是理性的代表，她是一個理智型的“冷香”美人，冷靜和理性是她性格的一方面。林黛玉則是“情感型、外向型的，率真”[4]。小紅可以說也是一個很理性的人，她能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處境。什么時候需要冷靜，什么時候需要熱情，什么時候需要忍耐，什么時候需要果斷，都和她的生活目標聯系在一起。

當聽到佳惠抱怨怡紅院里的爭寵恩怨時，她說：“也犯不著氣他們。俗語說得好，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超前的清醒和冷靜，全書中有這種膽識遠見的人物可以說是寥寥無幾。對于同伴們的譏笑怒罵，她很容易放在心上，但是這種失落和灰心也是短暫的，她恢復得很快，將謾罵內化成為一股反動、積極、力爭上游的信念。在鳳姐面前實實在在地表現了自己一回，讓自己走出了怡紅院，來到了當家奶奶鳳姐的身邊當上了二等丫鬟。而且她在幫鳳姐辦事之前在滴翠亭和墜兒說賈蕓的事，正好被別人聽到了，她很是擔心，但是這并沒有影響她在鳳姐面前的表現。沒有和司棋一樣因為被鴛鴦撞見她和表弟的幽會而擔心得生病了，小紅她及時地調整了心態，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可見她是多么理性的一個人。

雖說她也是一個“素昔眼空心大，最是個頭等刁鉆古怪的東西”，但是她絕不像“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過著“副小姐”般生活的奴隸晴雯，“沒有弄清楚自己是誰”那樣地不管不顧，率意而行，只圖嘴上痛快，心里痛快，不計任何后果，因此成功永遠屬于小紅，而失敗就往往輪到晴雯了。但是文學歷來是同情失敗者的，所以歷代讀者同情晴雯，沒有多少人喜歡小紅。

書里寫小紅“內心著實妄想癡心地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寶玉面前現弄現弄”，后來晴雯也說“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里”，小紅也確實是攀上了“高枝”，所以小紅給我們展現的就是一個“攀高枝”的丫頭。其實薛寶釵也未嘗不是一個攀高枝的人。薛寶釵在《紅樓夢》七十回中有一首柳絮詞《臨江仙》：“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流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詞中的最后一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寫出了薛寶釵不甘心自己所屬階級衰敗，野心勃勃地妄想“憑借”貴族階級的權勢直上青云，而且也有人認為薛寶釵“拼命地向上爬”[5]“攀龍附鳳”“薛寶釵也在高攀賈妃”[6]等。所以，從理性和攀高枝兩個方面來看，小紅更像薛寶釵，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曹雪芹塑造的人物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有自己鮮明的個性，即使很多人物有相似的地方但是也絕不重復。小紅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也是《紅樓夢》中的“獨一個”。

二、才能上的主體性

1.馬斯洛需求理論與小紅的低層次需求滿足

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指出，人類動機發展與需要滿足緊密相連，需求層次有高低差異，低層次需求的滿足對高層次需求的出現有推動作用。其最底層是生理需要，往上依次是安全、歸屬和愛、尊重、自我實現的需要。

小紅是怡紅院三、四等小丫鬟，在賈府的生活中，她在吃飯住宿方面沒有憂愁，生命安全也基本能得到保障，這使得她的生理和安全需要獲得了基本的滿足。而在歸屬和愛的層面，賈蕓的出現給了她慰藉，滿足了她這方面的部分需要。這些低層次需求的滿足，激發了她對更高層次尊重需要的追求。尊重需要涵蓋對自我價值的肯定，具體可分為對自身實力、所獲成就等方面的自信愿望，以及對名譽和威信的渴望這兩類，小紅也渴望在這些方面獲得滿足。

2.怡紅院的等級制度阻礙小紅尊重需要的實現

賈府等級森嚴，丫鬟也分三六九等。在怡紅院，地位高的丫鬟可隨意教訓地位低的，即便等級相同也可能互相不尊重。小紅雖有理想、有志氣且堅忍靈巧，是管家林之孝之女，但仍只是低等丫鬟。

她曾因給寶玉倒水被秋紋、碧痕痛罵，連未留頭的小丫頭對她態度都不好，將東西“擲”向她且轉身就跑，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這些都表明在怡紅院小紅無法實現尊重需要，所以她開始另謀出路，尋求能獲得尊重、肯定自我價值的途徑[7]。

3.小紅抓住機遇在鳳姐處實現自我價值

在滴翠亭和墜兒說話后，小紅看到鳳姐招手，連忙棄了眾人跑去。很多人認為她攀高枝，實則她是選擇能更好實現自我價值的主子。王熙鳳是賈府當家奶奶，跟著她能學眉眼高低、見識大小事，滿足小紅的權力欲望，獲得尊重。

小紅的才能因偶然機會在鳳姐面前展示出來，她有心計，不放過表現機會，這種心態融入生活意識中，且投了鳳姐脾氣，被鳳姐相中。在寶玉處不得志的小紅，被鳳姐挖走后自我價值得到彰顯。

在《紅樓夢》眾多小丫頭中，小紅是幸運的。她懂得把握機會，依靠自身努力，是“職場精英”。她沒有一步登天做主子的幻想，明白個人努力的重要性。與想依靠男人改變命運的丫頭不同，她的“事業”來自自身努力和鳳姐的提攜。她贏得了賈蕓真心的愛，二人結合是天作之合，在變故面前也能堅守。這樣的小紅在《紅樓夢》丫鬟形象中獨具光彩，是賈寶玉身邊人的另類，她的人生現實，雖與大觀園氛圍不協調，但體現出她獨特的魅力和價值[8]。

三、小紅形象的意義

1.外界對小紅的負面評價之因

在讀者的印象里，晴雯對小紅“爬上高枝”的評價可謂根深蒂固。就連端莊持重、素有賢名的薛寶釵，也認為小紅“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家伙”。這種觀點在學術界也不乏響應者，不少學者由此對小紅心生厭惡，將她定義為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心攀附高枝的丫鬟。這種負面評價的形成，源于封建禮教大環境下特定的價值判斷標準。在封建觀念中，女子應當遵循一系列嚴格的道德規范，行為需內斂、順從，而小紅積極主動的行事風格，顯然與這種傳統觀念背道而馳。她在等級森嚴的賈府中不安于現狀，試圖突破既定秩序，這種行為在封建思想的審視下，自然被視作離經叛道。然而，我們需要明白，這些評價存在著一定的片面性，不能成為我們全面認識小紅的唯一依據[9]。

2.小紅追求背后的合理性與獨特品質

在怡紅院眾多丫鬟中，希望獲得寶玉青睞是一種普遍現象。寶玉作為賈府的寵兒，其身邊的位置對于丫鬟們來說意味著特殊的機遇和地位。小紅也渴望在寶玉面前展現自己，但這并非簡單的攀附心理。小紅自身具備出眾的能力和優秀的品質。她勤勞能干，對待工作認真負責，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丫鬟。在怡紅院復雜的等級制度下，她遭遇了諸多不公，卻始終沒有放棄對自身發展的追求。她的堅韌不拔體現在每一次面對挫折時的不氣餒，每一次被打壓后的重新振作。她的“野心”并非一種負面的欲望，而是一種積極向上的內驅力，驅使她不斷突破困境，爭取更好的生活和更高的地位。與其他循規蹈矩的丫鬟不同，小紅更像是一個具有現代意識的個體，她的思想和行為突破了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束縛，展現出了獨特的魅力。

3.小紅作為新型丫鬟典型的啟示意義

小紅是《紅樓夢》中丫鬟群體里一種獨特的典型，她具有超越時代的價值觀。她不符合封建淑女“隨份從時”“藏愚守拙”的傳統要求，這正是她與眾不同之處。在封建等級制度森嚴的賈府，大多數丫鬟都在默默遵循著既定的行為模式，被動地接受自己的命運。然而，小紅卻展現出了鮮明的個性，她有主見，敢于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她的存在如同一束光，穿透了封建禮教籠罩的黑暗，讓我們看到在那個時代，女性也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她的形象促使我們反思，不能僅僅局限于傳統的視角來評判人物。從小紅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在強大的封建傳統和社會規范面前，個體也有保持自我、追求價值實現的可能。她的故事為我們研究《紅樓夢》中女性角色的豐富性以及封建時代女性思想的覺醒提供了重要的素材，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

四、結語

小紅在《紅樓夢》中是一個極具魅力和價值的人物形象。她堅忍、靈巧、理性，在復雜壓抑的賈府環境中展現出頑強的主體性，其才能也在有限的機遇中得以凸顯。盡管在怡紅院面臨諸多阻礙，但她憑借自身努力在鳳姐處找到了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

盡管外界對小紅存在諸多負面評價，但這些評價多受封建傳統觀念的局限。小紅追求自我發展的背后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她所具備的品質使她成為一個有別于傳統丫鬟的新型典型。她的故事為我們深入理解《紅樓夢》中女性角色多樣性以及封建時代女性思想覺醒打開了一扇窗，讓我們明白，在強大的社會規范面前，個體的努力和追求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小紅這一形象值得我們重新審視和深入探究。

參考文獻

[1] 鄭磊.紅樓夢：釵黛形象的B面[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6.

[2] 馮育棟.紅樓探秘[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1989.

[3] 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紅樓夢卷[M].上海：中華書局，1963.

[4] 周思源.看紅樓[M].上海：中華書局，2005.

[5] 陳克勤.論薛寶釵性格[J].中國文學研究，1987（1）.

[6] 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紅樓夢研究稀見資料匯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7] 周守珍，黃知榮.心理學[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

[8] 閆紅.誤讀紅樓[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5.

[9] 梁歸智.簫劍集[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

（特約編輯 楊" 艷）

作者簡介：田飛，湖北省鄂南高級中學，研究方向為中學語文教學、《紅樓夢》古詩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