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一次傳播方式的改變,都會促使知識產權法律制度不斷完善。當前,流媒體技術發展帶來的網絡直播活動,勢必會對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提出新的挑戰。文章闡述網絡直播的定義和類型,從侵權行為類型、侵權主體認定方面分析網絡直播模式下的著作權侵權行為,探究網絡直播模式下的著作權保護客體和突出問題,并提出網絡直播模式下著作權保護的思考,即完善相關立法,發揮直播平臺監督和管理職能,健全司法保護,多元化解決爭端,從而保障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激發其創作的積極性,促進網絡直播行業和文化產業的健康有序發展。
[關鍵詞]網絡直播;著作權;保護
隨著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信息的傳播方式產生變化,這對現有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提出了新的挑戰。目前,網絡直播模式下的侵權行為屢禁不止,司法實踐中存在“同案不同判”的情形,相關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有待完善,研究網絡直播模式下的著作權保護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網絡直播概述
目前,我國網絡直播行業發展迅速,市場規模進一步擴大,經濟收益連年增長。相關統計資料顯示:2016年6月,我國網絡直播用戶規模達到3.25億,占網民整體的45.8%;截至2022年12月,我國網絡直播用戶規模達7.51億,較2021年12月增長4728萬,占網民整體的70.3%,是2016年的2.31倍,且短視頻用戶規模達10.12億,占整體網民的94.8%。
(一)網絡直播的定義
當前,網絡直播廣泛應用于日常生活,但學界對其尚未有明確的定義[1]。2016年,《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發布,并對互聯網直播進行界定:基于互聯網,以視頻、音頻、圖文等形式向公眾持續發布實時信息的活動。也就是說,互聯網直播的技術基礎為互聯網技術,直播的形式為視頻、音頻與圖文等,直播的內容為實時信息。筆者認為,網絡直播是基于互聯網技術,由網絡直播服務提供者提供直播平臺,實時向公眾發送視頻、音頻、圖文等內容的信息傳播方式。
(二)網絡直播的類型
1.按交流方式分類
一類是單向交流,如體育、綜藝節目的直播,相當于網絡電視。這類直播將電視(模擬)信號通過工具進行錄制或者采集,將內容實時上傳到互聯網供用戶觀看,其中內容提供者與用戶不能進行雙向交流,用戶也無法通過點播在選定的時間播放內容。另一類是雙向交流,通過直播平臺,用戶和內容提供者能夠進行雙向的實時交流,用戶也可以根據需求改變直播的內容、形式,并實現用戶之間的交流溝通,但仍無法通過點播在選定的時間播放內容。
2.按直播形式分類
直播形式指網絡直播內容的具體呈現方式。筆者通過調查分析,發現目前其主要分為以下類型。一是泛娛樂直播。在一定的環境下,網絡主播或展示才藝、或聊天互動,展現自我。這是人們最為熟知的形式之一。二是游戲直播。直播內容主要涉及電子競技游戲,或玩家直播單機游戲、聯機游戲等電競游戲畫面,或游戲主播結合自身經驗和感受來解說游戲的過程并配以音樂和文字。三是電商直播,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直播帶貨。目前,諸多泛娛樂主播和專業主播介入電商直播。四是體育賽事節目直播和綜藝節目直播。此類直播具有特殊性,主要有兩類模式:一類是先通過設備采集或者錄制電視信號,然后將電視信號轉換為數字信號,再上傳至網絡;另一類是直播平臺直接取得節目授權,也就是直播平臺取得節目的網絡直播權利,直接制作網絡數字信號并播出。五是專業直播。此類直播主要由教育、法律、心理、財經等專業人士擔任主播,與用戶進行溝通交流,在線為用戶解決專業問題。六是其他直播。
3.按內容產生來源分類
網絡直播根據內容產生的來源可分為UGC(用戶生產內容)、PGC(專業生產內容)和OGC(職業生產內容)三種類型。UGC數量龐大,覆蓋范圍廣,內容豐富但質量差異大,存在個別內容質量不高、同質化嚴重、盈利方式較單一的問題。PGC模式下的直播內容制作精良,具有專業拍攝技術水準,呈現專業化、高質量的特點,用戶體驗感較好,但制作成本高、產量低。OGC則由具有一定知識和專業背景的職業人士生產內容,以職業為前提,直播內容質量高,屬于職務行為。
二、網絡直播模式下的著作權侵權行為
(一)侵權行為類型
一是未經許可進行內容盜播,這從侵權的形式上可以被稱作硬侵權。近年來,有些直播平臺或者網絡主播,通過破解著作權人的權利措施,繞過技術障礙,采集信號,將電視節目或者其他直播畫面等在互聯網進行實時轉播,以此獲得用戶關注,增加流量,獲取收益。
二是未經授權在直播中使用他人作品,這從侵權的形式上可以被稱作軟侵權。尤其在泛娛樂直播或者專業直播中,某些網絡主播或翻唱他人歌曲,或朗讀他人文章等作品,或通過樂器演奏他人音樂作品,或播放經過剪輯的影視作品并配以劇情介紹和解說。上述行為若未經著作權人許可,則侵犯他人著作權。
(二)侵權主體認定
網絡直播方式不同,直播內容不同,涉及不同侵權主體,這取決于網絡主播和直播平臺的關系。目前,大部分網絡主播屬于直播平臺的普通用戶,即通過注冊,即可進行直播。網絡主播通過錄制設備,自主選擇直播內容和形式,以吸引用戶,逐步積累流量,獲得收益。如果發生侵權行為,網絡主播作為侵權行為主體,應承擔侵權責任。直播平臺則處于監管地位,若直播平臺沒有履行監管義務,對直播內容進行篩選和審查,也應當承擔連帶責任[2]。
此外,網絡主播可以與直播平臺簽約,根據直播平臺的要求選擇直播的內容和形式,并從直播平臺獲得報酬。如果發生侵權行為,直播平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三、網絡直播模式下的著作權保護客體
目前,對網絡直播的著作權保護,或被認定為視聽作品進行保護,或給予鄰接權保護,或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進行保護。其中,著作權保護是各界討論的焦點。
(一)作品的定義
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條規定,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一定形式表現的智力成果。
當前,對作品獨創性的要求,是以高低為標準還是以有無為標準,不同學者持有不同的觀點。有的學者認為,作品獨創性應采用較高的標準,類似德國著作權法的規定。然而,德國著作權法規定的鄰接權保護力度較大,我國規定的鄰接權保護程度則較低。筆者認為,作品獨創性應以有無為標準,這有利于司法審判的統一。我國著作權法規定了作品應當具有獨創性而沒有規定獨創性的高低,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獨創性有無是判斷能否構成作品的條件。此外,若采用獨創性的高低作為作品的判斷標準,帶有藝術價值的主觀判斷就會因受判斷者自身的教育背景和生活閱歷的影響而存在不同的見解。
(二)網絡直播節目的屬性
當前,泛娛樂直播、綜藝節目直播、專業直播大都能體現網絡主播的獨創性,是個人的智力成果,構成作品。然而,體育賽事節目直播和游戲直播是否屬于作品一直是學者爭論的焦點。
第一,體育賽事節目直播的著作權屬性定性。筆者分析“新浪訴天盈九州”“央視國際訴我愛聊”“央視國際訴世紀龍”等案例,發現對體育賽事節目是否構成作品,各界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3]。筆者認為,體育賽事節目直播具有獨創性,構成作品。一方面,體育賽事節目直播通過現場多臺攝像設備,利用鏡頭遠近的切換等進行內容選擇和呈現、鏡頭設計等體現編導的思路,也就是說同一場體育賽事節目直播由不同的編導攝制會呈現不同的效果。另一方面,體育賽事節目直播包括解說員的解說、文字配圖及背景音樂等元素,而這些元素都呈現創造性,充分體現創作思路,具有獨創性。
第二,游戲直播的著作權屬性定性[4]。游戲直播主要分為普通游戲用戶直播與大型網絡游戲比賽直播兩大類。大型網絡游戲比賽直播與體育賽事節目直播類似。普通游戲用戶直播畫面既展示各種游戲操作,又通過彈幕、解說與其他用戶互動。有的學者認為,游戲直播體現個性,呈現不同的游戲畫面,具有獨創性。也有的學者認為,游戲直播是在預設的場景內進行的攝制,未形成新的作品。筆者認為,雖然游戲直播中的游戲操作畫面是游戲主播或游戲玩家在游戲廠商設定的固定場景內進行的,無法改變設計內容,但是游戲直播不僅涉及游戲直播畫面,還包括游戲主播的解說、配音、配樂等,融合聲音、圖像等多種要素,體現不同游戲主播或游戲玩家的不同個性,可以被看作創作思想的延伸,具有一定的獨創性。
四、網絡直播模式下著作權保護的突出問題
(一)相關法律法規有待完善
在我國著作權法中,與網絡直播有關的著作權權利包括廣播權、信息網絡傳播權以及廣播組織權,其中廣播組織權屬于鄰接權。2020年我國著作權法對廣播權進行了調整,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信息網絡傳播權也屬于廣播權,是向公眾提供作品,根據二者之間的傳播方式進行劃分的,也就是交互式傳播使用信息網絡傳播權進行規制,而單向式非交互式傳播則適用于廣播權。然而,對網絡直播是否構成作品,目前各界仍然沒有統一的標準,相關法律法規有待完善。
(二)侵權行為難以認定
網絡直播充斥大量同類內容,且翻拍內容眾多,網絡直播模式下的著作權保護面臨區分原創作品的困難。按照相關規定,網絡直播視頻等內容要保存60日,但部分直播平臺達不到規定要求,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直播侵權的證據不易被采集,且侵權造成的損失難以進行數額計算。此外,雖然根據我國著作權法規定通過侵權人的違法所得來認定賠償方式,但是基于網絡直播的即時性和交互性,侵權行為直接涉及的粉絲數量、流量等難以確認,且維權的技術成本和取證成本高,導致侵權行為難以認定,因此網絡直播維權難度高于傳統維權。
(三)泛娛樂直播侵權嚴重
當前,泛娛樂直播包括翻唱他人歌曲、朗讀他人文章作品、通過樂器演奏他人音樂作品等,這一類網絡直播在整個網絡直播環境中數量很多,且相關網絡主播大約占整體網民數量的20%左右[5],甚至有些網絡主播或以錄屏等方式采集體育賽事節目直播、游戲直播并在直播中分享,與用戶交流,或播放他人音樂作品,或剪輯播放影視作品配以劇情介紹和解說等。上述在網絡直播中的行為很容易侵犯著作權人的相關權利[6]。比如:網絡主播翻唱和改編歌曲,有可能侵犯著作權人的表演權和改編權;播放他人音樂作品,有可能侵犯著作權人的廣播權;剪輯播放電影作品,有可能侵犯著作權人的修改權和廣播權等。
目前,相關法律法規規定,以盈利為目的的現場表演行為需要獲得著作權人的許可和授權,也明確合理使用的范圍,即使用者可以免費表演已經發表的作品,且該表演未向公眾收取費用,也未向表演者支付報酬,不以盈利為目的[7]。然而,網絡直播的著作權保護與侵權認定面臨實踐困境:首先,網絡主播的免費表演因用戶刷禮物而獲利,這是基于網絡主播的個人魅力還是使用著作權人作品并不明確;其次,網絡主播從直播平臺獲取的收益,能否認定為使用著作權人作品獲取的報酬;最后,網絡主播通過直播流量獲利,盈利性難以判斷,不能將在直播中使用他人作品認定為合理使用。
(四)網絡直播著作權保護體系有待健全
由于法律的滯后性,我國司法實踐對網絡直播相關概念的理解仍存在分歧,導致裁量不同,出現“同案不同判”的情況。例如:在“上海耀宇訴廣州斗魚案”中,法院認為網絡直播畫面不構成作品,無法歸類為任一種作品形式,并不適用我國著作權法,而從反不正當競爭的角度進行考量,認為被告違背公認的商業道德,違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的誠實信用原則;在“《爐石傳說》訴《臥龍傳說:三國名將傳》”案中,法院則認為原告請求保護的動畫及視頻,符合類電作品的要求,按照類電作品進行保護,享有相應的著作權保護。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網絡直播的著作權保護體系有待健全。
五、網絡直播模式下著作權保護的思考
著作權保護的目的是鼓勵創作者不斷創作更好的作品,促進文化產業的蓬勃發展。當前,網絡直播如何在不侵犯他人著作權的基礎上合法使用著作權人作品,從而促進行業的健康發展,是各界亟須解決的難題。筆者認為,可從以下方面思考。
第一,完善相關立法[8]。長久以來,對網絡直播適用哪項權利來規制,各界存在很大爭議,從相關法律法規的角度來看,網絡直播既無法適用信息網絡傳播權,也無法適用廣播權。2020年,我國著作權法將廣播權范圍進行調整:“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公開傳播或者轉播作品。”由此,網絡直播的行為屬于廣播權的范圍。另外,2020年,我國著作權法修改作品的類型,將原有的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改為視聽作品,網絡直播形成的作品不再歸屬于其他智力成果,而屬于視聽作品。然而實踐證明,網絡直播的著作權保護仍然有賴于完善相關立法,并通過司法實踐公布一些典型指導性案例或者精品判例,以解釋的形式進行說明,從而探析統一標準,更好地做到著作權保護的公平公正,平衡各方利益。
第二,發揮直播平臺監督和管理職能。對網絡直播而言,直播平臺應當制訂相關的管理制度,在用戶注冊時加強宣傳,并加大日常監管力度,建立嚴密的風險防控體系,減少侵犯著作權行為的發生。首先,直播平臺應對用戶首次注冊設立就業許可制度,并組織制作相關視頻等培訓,通過在線測試考核學習效果,從而提高用戶注冊門檻,確保網絡直播的主播等相關人員了解著作權保護的相關知識。其次,在日常監管中,直播平臺應通過不定期的截屏和語音進行監控[9],第一時間制止侵權行為,督促相關網絡主播停止侵權,減少著作權人的侵害損失,并對網絡主播侵權行為做出懲罰,建立網絡主播侵權黑名單,甚至禁止其從事類似的網絡直播。直播平臺也應當制訂相關制度規則,建立嚴密的著作權風險防控體系,從內部加強監督管理,遏制侵權行為發生,并建立完善的侵權投訴體系。最后,直播平臺應發揮自身的組織功能,統一處理網絡直播涉及的著作權問題,包括申請相關著作權人授權,提高授權效率,簡化授權程序等。例如,直播平臺可以與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等對接,對音樂作品進行統一管理:統一獲得一批音樂作品公開翻唱或者作為背景音樂使用的授權,并根據網絡主播的使用情況再次進行費用分配;效仿音樂軟件,獲得大量的音樂授權并建立龐大的翻唱曲庫,為網絡主播合理使用作品提供優化途徑;為網絡主播提供技術和法律服務,幫助解決潛在的著作權侵權風險,從而使網絡主播合法地使用相關作品。
第三,健全司法保護。當前,網絡直播的侵權行為具有很大的隱蔽性,也就是侵權行為不易被察覺,且鮮少著作權人舉報,因此實踐維權難度較大。實踐中的大量案例證明,著作權人起訴的對象集中于直播平臺,以期在認定被侵權后可以從直播平臺獲得足夠的侵權賠償金,促使直播平臺嚴格履行監督的責任,有效防止侵權行為再次發生。然而,從眾多的案例來看,直播平臺往往不承擔法律責任或者承擔有限責任,維權效果并不理想。因此,筆者建議,著作權人在追究直播平臺法律責任的同時,也要追究侵權用戶的法律責任,真正從源頭上制止侵權行為的發生,甚至如果構成刑事犯罪的,應當依法立案追究用戶的刑事責任,從而健全司法保護。
第四,多元化解決爭端。在解決侵權糾紛方面,各界應鼓勵多元化解決爭端。首先,直播平臺應當設立侵權投訴和糾紛化解機制,在內部設立爭端解決部門,及時受理侵權投訴,結合實際提供科學的解決方案。其次,相關行業應當成立行業協會層面的侵權糾紛解決機構,聘請業內專家和律師提出相關建議,有效協調和解決矛盾。尤其是對重大、疑難、復雜的侵權案件和跨平臺的侵權案件等影響范圍較大的侵權糾紛,行業協會更應介入并發揮調解作用,平衡各方利益。再次,司法部門應當設立專門的仲裁機構,針對網絡直播行業及網絡直播行為活躍的地區,提供侵權糾紛仲裁。最后,相關行業應當成立業內集體管理組織,積極發揮集中統一管理著作權作品的重要作用,統一著作權授權程序,提高著作權授權效率,有效實施著作權保護,為網絡直播行業的健康發展提供更好的服務和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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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朱妤(1978—),女,山東濟南人,山東警察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