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信任是社區治理的基礎,是不確定環境下維持秩序的保障。然而,伴隨現代化、信息化社會的深入發展,社會不確定性因素增多,傳統熟人社會中信任的不證自明性被打破,社會信任問題嚴峻。當下城市社區中存在的“制度性信任式微”“謠言惑眾更甚”“個體‘算計’心理加重”等信任危機,嚴重阻礙了社區治理進程。為此,亟需重構以政府—社區—居民為主體的城市社區信任共同體,在社區治理實踐中秉持雙向性和內外共建兩大原則,通過培育居民公共信任意識與開展制度性信任建設,化解社區信任危機,再造城市社區共生共存的互信模式,提升社區治理效能。
〔關鍵詞〕不確定性;城市社區治理;信任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D6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8442(2024)01-0055-07
信任作為保障社區正常運行必不可少的調節劑,不僅是社區治理的重要基礎,也是整個社會健康發展的重要保障。然而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不確定性因素增多,一系列信任問題隨之出現。信任危機成為影響社區治理和社會發展的重要難題,日益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為此,如何解決社區信任問題,是我們開展社區治理,提升社區治理效能必須正視的現實問題。
一、信任:城市社區治理效能提升之道
信任作為社區治理不可或缺的基礎,是推動社區發展與有序運行的重要元素。良好的信任狀況有利于推動社區治理效能的提高,對于完善多元主體參與的治理體系具有積極作用。然而,隨著現代化、信息化社會的深入發展,社會復雜性、流動性和異質性日漸增強,陌生人社會逐步取代熟人社會,人類社會邁入高度不確定性的時代。在傳統熟人社會中,人們長期依賴土地生存,土地的不可轉移性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人口流動。在這種環境中,信息完全流通,人們之間的交往毫無遮掩和秘密可言,信任不證自明。但隨著陌生人社會的到來,個體之間由于長期缺乏頻繁緊密的互動與足夠的信息,并不具備建立信任的基礎,信任的不證自明性逐漸瓦解,信任空間萎縮成為普遍事實。現實社會生活中出現的“老人摔倒不敢扶”“電信詐騙”“殺熟”“殺親”等一系列信任問題也表明總體社會信任衰弱。相比農村社區,城市社區作為當下社會中人口密度高、異質性強、流動頻繁且結構復雜的地域生活共同體,不確定性因素影響更加廣泛深遠,面臨的信任問題更嚴峻。黨的十九大強調推動社會治理重心向基層下移,加強社區治理體系建設,重構社區信任模式成為應然之舉。因此,亟需重構“陌生人社會”背景下的城市社區信任共同體,筑牢社區良序運行的信任基礎。
信任是人類行為的基礎,植根于個人化信任關系之中,被看作是社會中最重要的綜合力量之一,可以解決發展過程中的集體行動困境。為此,古今中外學者對信任開展了不懈的研究。從韋伯將其分為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開始〔1〕289,盧曼同樣將信任劃分為了人際信任和制度信任〔2〕20-30。吉登斯根據時空脫域將信任分為人際信任與系統信任〔3〕69-73。福山提出了普遍信任與個別信任〔4〕257。以上西方學者關于信任的“普遍—特殊”分類標準被國內學者廣泛借用,但也有部分學者對此提出了質疑。李偉民和梁玉成就認為中國人的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相互獨立共存的〔5〕。楊中芳也認為中國人之間是一種“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相互依賴型交往模式〔6〕。翟學偉亦提出,特殊與普遍、信任與不信任等二元對立的劃分模式不能完全概括中國人的信任特征,中國人的信任特點不在于特殊還是普遍,而在于其制約方式是網絡化還是制度化,由此以“網絡化—制度化約束機制”為取向對信任進行全新劃分〔7〕。此外,其他學者還以社會形態〔8〕、社會信任模式與結構〔9〕等為分類標準,區分不同類型信任。另外,翟學偉還結合此前的疫情將中國人的信任分為“表現性信任”與“實情性信任”〔10〕324。不僅如此,國內學者大多以差序格局理論為基礎開展信任研究。翟學偉指出中國人的信任程度按照家人、親人、朋友、熟人和陌生人等不同而逐漸遞減〔11〕。同樣,楊中芳和彭泗清依據人際關系的親疏程度將信任分為知根知底、知人知面、知己知心三種類型。楊宜音則探討了通過擬親化和個人之間心理情感的親密認同來將“外人”變成“自己人”的信任建構邏輯過程〔12〕。
誠然,學者們對信任的研究有非常大的借鑒價值,然而轉型期的中國社會已今非昔比。伴隨社會轉型,學者們指出了轉型過程中出現的信任問題,從組織倫理建設、社區良性秩序等角度展開多方對策研究〔13〕〔14〕〔15〕。早在就信任與風險相關性研究中,國外學者盧曼、吉登斯和科爾曼就分別從社會系統論〔2〕31、現代性后果〔3〕31和理性選擇理論〔16〕108-135的角度進行探索,認為信任可以降低或化解風險。
將研究視野進一步聚焦到基層社區,我們可以發現城市社區的信任類型復雜多樣,有普遍信任、一般信任和特殊信任之分,還有行政信任和人格信任之分〔17〕〔18〕等。不同的信任類型對社區治理績效產生的影響不同,普遍性社會信任有利于城市社區治理,特殊性社會信任則不利于城市社區治理〔19〕〔20〕。社區內信任的缺失會帶來社區交易成本增加、公共服務供給不足、集體合作困難等治理困境〔21〕〔22〕。在帕特南看來,信任是避免社會生活中發生沖突的良藥,社會信任和公民參與二者相互強化能增強社區社會資本,提升社區發展效率〔23〕149-152。因此,筆者認為,在當下“陌生人社會”背景下更需要重建信任以提升社區治理效能。
綜合而言,已有研究對社會信任問題進行了諸多討論,這對于本文研究城市社區信任共同體的重構具有重大的啟發和借鑒意義。但美中不足的是,這些研究或以宏觀視角探討社會整體信任問題,或以微觀視角探討人際信任,忽視了以中觀層次的社區信任映射社會整體信任的具體運作。本文吸取以上經驗教訓,以“不確定性”取代“風險”,不僅在宏觀層面討論社區信任環境,還在個體心理、行為等微觀方面剖析信任困境背后的不確定性。最終聚焦城市社區治理場域,通過分析“陌生人社會”背景下城市社區信任危機,解答城市社區信任共同體的重構之思。
二、“陌生人社會”背景對城市社區信任帶來的挑戰
“陌生人社會”是社會學中的一個概念。當代中國的城市,幾乎就是一個“陌生人社會”;而城市中的社區,就是“陌生人社區”。“陌生人社會”就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社會,在“陌生人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增加了社會運行的成本,也讓人的情緒變得負面〔24〕。而隨著流動性和網絡化程度的加深,當代中國城市社區治理實踐邁向了“陌生人社會”。“陌生人社會”中充斥著大量不確定性因素,引發并加劇了城市社區信任危機。為此,構建“陌生人社會”背景下的社區信任共同體,重構共生共在的社區信任模式迫在眉睫。
(一)“塔西佗陷阱”:制度性信任式微
伴隨信息化和網絡化趨勢不斷加快,城市社會的“脫域”程度逐漸加強。網絡虛擬空間成為個體互動的重要場所,其脫域性、匿名性特征導致社會不確定性和復雜性進一步增加,尤其是建立在信息就是權力的網絡政治基礎之上的制度性信任的合理性受到沖擊。
一方面,網絡空間中扁平化的交往模式,不僅打破了傳統“在場”空間內部自上而下產生制度性共識的可能,而且個體化趨勢的加強強化了信任個人化傾向。在此情形下,網絡空間中的交往主體形成以自己為中心的關系網絡,社會普遍信任的范圍縮小,制度性共識缺席,導致服從于主流意識形態的制度信任體系被削弱,無形中加大了處于高流動性和非穩定性的城市社區出現信任危機的可能。換言之,傳統“在場”割裂的情形下,原有的通過政治強力和剛性手段鑄就的制度性信任就喪失了融入“陌生人社會”的信任根基。
另一方面,“脫域”使制度性信任的基礎從熟悉情感轉變為認知判斷。在技術分工愈發精細化與專業化的背景下,專家的建議取代個人經驗成為居民開展行動的重要依據和獲取社會信任的主要依托。但在“陌生人社會”中,科學技術的不確定性、復雜性和局限性逐漸顯現出來,專家可能在處理某些問題上會出現專長失效和行為失范,居民因此開始反思并質疑專家權威的可靠性。與此同時,城市社會愈加復雜,紛繁多樣的系統和領域充斥整個社會。這導致專家系統愈加專門化的同時卻也愈發碎片化,使得專家們在應對不確定性因素上難以形成有效的聯結與整合,無法向居民作出完整且精準無誤的判斷。而在居民眼中,專家系統和政府二者實質是一樣的,都代表著理性與合法權威,人們對專家系統的信任嵌入政府信任中,對專家系統的信任和對政府的信任是緊密相關的〔25〕。因此,一旦信任個人化取向加強與專家系統權威動搖兩種問題疊加,個體極易出現制度性信任感普遍下降的情況。這不僅導致專家和政府面臨無論說什么做什么,居民就是不信任的“塔西佗陷阱”,還導致居民形成“只要與制度沾邊,我就不信任”的信任異化怪圈。可見,制度性信任維持城市社區穩定運行的基本功能正日益弱化。
(二)道聽耳食:謠言惑眾更甚
吉登斯在《現代性的后果》一書中明確指出,“現代性導致私人領域被‘非制度化’,而公眾生活領域卻‘過于制度化’,由此個人生活變弱,失去了原有的固定參照,需要在自身內部去尋求意義和穩定性,即個人必須找到他或她的身份認同”〔1〕100-101。在現代社會范圍內,不確定性成為一種常態的、制度化的行動環境,不確定性裹挾下的城市社區居民自我認同感和本體性安全感降低,“這種本體性安全感是指一種在無意識和實踐性意識層面回答根本的存在性問題的過程,而所有的人類生活都會涉及此類問題”〔26〕44。不確定性情境下的居民正面臨著存在性焦慮,他們不僅憂慮當下社會,而且還對未來社會感到恐懼,正是這種焦慮感使他們無法建構起與他人、社區、政府之間共生共存的信任關系,居民成為真正的“孤獨者”。“當人們處在“陌生人社會”背景中,個體會更需要通過群體認同達到歸屬感和掌控感的自我提升”〔27〕。因而在集體中,個體為了遠離孤獨,很容易喪失自主獨立思考以及自我判斷的能力,進而演化為盲目式的偏聽偏信,最終導致信任焦慮演變為過度偏信謠言。
在社區治理實踐中,海量真假并存的信息在媒介傳播過程中可能被過度或不當解讀,進而影響居民的認知判斷并改變他們的行為選擇。例如,當某項政策不顧居民集體反對仍堅持實施,主體間無法進行平等有效的溝通時,以往積壓的矛盾就會與居民的反抗情緒重合在一起,導致居民只根據自身獲得的未被證實的信息形成對事件的偏見看法,進而可能出現偏信謠言的行為,并試圖以自認為理性的方式構建出參與社區治理實踐與互動的狀態。在這種過程的影響下,城市社區中出現的信任問題并沒有得到妥善解決,反而導致社區整體的信任秩序失衡,居民的心態秩序分崩離析。
(三)“單向度的人”①:個體“算計”心理加重
隨著現代化與市場經濟發展,人口流動遷徙趨勢加強,陌生人社區中因特定的工作需要與利益需求而結成的群體逐步取代了熟人社區中因血緣和地緣而凝結的群體。尤其是市場經濟發展使得資本導向性明顯增強,經濟利益優先的價值取向主導居民的生活與工作,居民之間的交往關系主要建立在“有用”的基礎上,大部分互動行為也都被深深打上利益的烙印。這些行為使得傳統熟人社區的互相信任秩序被打破,居民信任網絡的輻射范圍逐漸收緊。
同時,網絡化社會發展,網絡技術入侵居民日常生活并占居大部分時間,致使原來由實體社交建立的各種信任關系被虛擬社交打破,實體身份與虛擬身份雜糅。面對普遍信任喪失和道德約束失效的環境,個體被情緒和沖動左右,缺乏獨立思考與判斷信息輿論的能力。最終,在制度性信任式微與偏聽偏信謠言的交匯影響,以及個體自身算計心理的加持下,大多數會表現出居民自私、拒絕公共事物、鄙視權威、漠視他人的特征,“他對我有沒有用”成為一種評判交往可行性的刻板標準與固有認知,由此重構共生共在的社區信任模式刻不容緩。
三、主體—原則—功能:信任共同體生成邏輯
“陌生人社會”情境下個體化、網絡化與利益化浪潮席卷,各行動主體之間不可避免地會因需求、利益等分化而出現分歧、矛盾甚至沖突,城市社區中出現的信任危機亦因如此。基于此,信任共同體應勢而變,旨在緩解“陌生人社會”中城市社區治理實踐面臨的信任困境,提升社區治理效能。為此,本文將對信任共同體的主體要素、構建原則和功能分析三方面進行具體探討。
(一)三位一體要素
“共同體”概念最早出現于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的著作中,他所認為的“共同體”是一個具有共同意識和情感的社會生活共同體,共同體中的人口具有同質性且關系密切、休戚與共、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撫。隨著當代社會經濟和信息化的發展,“共同體”的形式和內涵不再集中于某些方面,開始出現從“有形”“封閉”“地域”“斷面”“一體化”“工具性”到“無形”“開放”“脫域”“歷史”“多樣化”“情感價值”等的拓展和深化,但無論其形式如何變化,共同體的最本質特征在于形成情感歸屬和心理認同。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指出:“必須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28〕。可見共同體不僅需要有強烈的認同感和責任感,還需要政府、社會、社區、公眾等多主體共同參與其中,發揮全民性和一體性。基于此,重構以政府—社區—居民為基本主體的社區信任共同體,旨在幫助各主體生成信任心理、采取信任行為、開展信任合作,最終在社區層面化解不確定條件下出現的信任危機,實現社區治理效能的提升。
(二)構建原則
一是雙向性原則。自古以來,中國的縱向“層級治理”體系中就存在中央政策到地方實施的層層加碼,以及地方政府機械僵化執行上級政策的弊病,致使出現“一刀切”式治理手段。社區治理同樣也存在類似問題,這嚴重壓制了居民內生動力與能動性。因此,城市社區信任共同體的構建要秉持雙向性的基本原則。首先,打破傳統風險思維的主導,正確認識不確定性的特性,杜絕只考慮風險防控問題和單向性地將不確定性貶義化,而是要在應對不確定性的同時促進社區發展,兼顧發展與御險;其次,重構的對象不僅針對外部客觀環境的不確定性,還包括居民內心的不穩定性和不信任感;最后,構建主體之間不再是單向性的“傳達—執行”模式,而是主體平等、雙向互動,共生共存。
二是內外共建原則。如前所述,在城市社區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對謠言偏聽偏信、居民算計心理加重,以及制度層面的制度性信任式微等問題,這表明信任重構需要在意識和制度兩方面同時發力,城市社區信任共同體蘊含著雙重任務。首先,內在的居民公共性信任意識培育,通過構建“鄰里共同體”信任共識、強化居民理性思維,以及充分發揮信任典范的引導作用,回歸社區互信氛圍,重構社區居民信任秩序與心態。其次,進行外在的制度性信任建設,一方面是增強權威知識的可靠度,另一方面是重構可信的制度成員(包括政府人員、專家、社區工作者等)行為,以此保證社區高信任環境。整體而言,需要在培育居民公共性信任意識的基礎上,加強相關組織(包括政府組織、專家系統、社區居委會、街道辦等)內部整合與相互整合,以及他們與居民之間的聯結,強化知識與行為的可靠性。在行之有效的社區信任共同體重建過程中化解社區信任危機,提高社區健康發展的能力。
(三)功能回應
伴隨著“陌生人社會”中日益增強的個體化陌生化趨勢,居民逐漸認同和支持城市社會中出現的各種共同體,構建共同體成為解決社會問題的重要方式。在此情形下,面對城市社區中已然出現的信任危機,社區信任共同體的構建在社區治理過程中主要回應兩大功能:聯結社區治理主體、構建社區整體高信任環境,以此實現居民社區歸屬感、認同感與信任感的提升,重建“陌生人社會”的普遍信任機制。
一是聯結治理主體方面,信任共同體致力于實現政府、社區與居民三大主體合作治理。首先,政府進行社區治理的重要基礎之一是自身的公信力,積累信任資本一直是其重點工作內容,因此信任共同體要使政府公信力得以提升。其次,對社區而言,城市社區作為基層治理的最基本單元,是連接政府與居民的橋梁,因此信任共同體要保證社區內的居委會、業委會、物業公司等組織真正參與其中,充分發揮社區主戰場的作用。最后,居民作為社區治理的核心,拋開居民只依靠政府與社區二者構建社區互信氛圍絕無可能,因此信任共同體堅持以居民為核心,開展相互信任與合作,增強居民信任感。二是構建社區整體高信任環境方面,信任共同體要做到社區內部和外部同時發力。如前所述,不僅要在內部開展居民公共信任意識培育,還同時加強對外部開展制度性信任建設,雙管齊下,共同構建社區高信任環境。信任共同體就如同一個裝滿水的水杯,杯壁宛如制度性信任發揮支撐作用,杯里盛滿的水則是居民的公共信任意識。只有裝滿了“水”的“水杯”被平穩地端起才能真正“解渴”,無論是有杯無水還是有水無杯,或是主體不協調都無濟于事。基于以上兩大功能,在“陌生人社會”背景下重構社區信任共同體的核心在于:以政府、社區與居民三大社區治理主體為基點,秉持雙向性與內外聯動構建原則,再造共生共在的互信模式。具體而言:一方面要從內部開展社區居民公共信任意識培育,重構社區居民的信任秩序與心態;另一方面要從外部推進制度性信任建設,保證社區高信任環境。通過增強主體聯動和內外共建破解社區信任危機,提高社區應對不確定性的能力。最重要的是要以社區信任共同體為支撐,不斷強化城市社區信任機制的韌性。
四、共生共存:以信任共同體應對城市社區信任危機的實踐路徑
“陌生人社會”背景下的城市社區信任危機給當前的城市社區治理實踐帶來了巨大威脅與挑戰,化解城市社區信任危機勢在必行。就此而言,城市社區信任危機的應對需要以不確定性為導向,以政府—社區—居民為主體,不僅要從內部入手培育居民的公共信任意識,緩解居民內心的焦慮與不安全感,重構社區居民的信任秩序與心態,還要通過推進外部制度性信任建設,為社區高信任環境提供底線支撐。最終在意識培育中拉緊信任合作的共同紐帶,在合作治理中打造社區發展的強勁引擎,于實踐中澆筑社區信任共同體的堅實基座,不斷增強居民的社區歸屬感與信任感,為增強城市社區信任機制韌性寫下生動注腳。
(一)構建“鄰里共同體”信任共識
社區治理中構建信任共同體需要充分保障“人”這一動力,通過構建“鄰里共同體”信任共識以凝聚社區力量,不斷提升社區居民的參與感、信任感與歸屬感。一是加強居民線上線下聯結,實現“脫域性互動”。一方面充分發揮數字技術作用,以社區平臺為空間載體,組織聯結社區“在場”與“缺場”的居民,打破傳統交往的時空限制,幫助居民建立數字社會的新型“脫域式互動”方式;另一方面通過開展多形式的社區活動,加速線上線下居民融合,打破居民之間的陌生感與疏離感,構建鄰里共同體共識,促成居民社區認同與記憶的深化,逐步改善居民之間的不信任狀態,重回熟人社區。二是以政策為導向,以社區為平臺,積極推進信任共同體、風險共同體、道德共同體等各類社區共同體建設,互相補充,相互作用,充分發揮共同體強化情感與認同的優勢,構建居民穩定的信任心態與秩序。
(二)深化居民理性認識
伴隨現代社會的發展以及發展的不確定性,事物屬性和狀態愈發不確定,個體認知也在逐漸分化。因此,增強居民的公共信任意識需要深化其理性思維,將情緒支配轉變為理性考證。一是強化居民專長界限認知,使居民充分認識到專家掌握的專業知識是應對社會危機的重要知識來源,不可模糊專家與社會大眾在專業知識領域可靠性的界限。二是在“陌生人社會”背景下居民必須拋棄絕對零風險的價值取向,轉變個人心態,增強個人自主判斷和思考能力。三是拒絕以偏概全,不能因為社會生活中存在的貪污、不作為、野蠻執法等個例形象而擴大到整個群體,進而對系統喪失信心。
(三)發揮信任典范的引導作用
典范本身就是一種力量,社區加強對信任典范的宣傳能夠在日常生活中對居民的觀念與行為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于無形中增強居民信任觀念,營造社區互信氛圍。一是借助宣傳在社區開展“以典范為尺,汲取典范力量”活動,將這種時時學習和處處學習的理念滲透到居民的日常生活與行動中,提升居民自身的道德認識,培養居民自覺抵制失信行為的自覺性,避免猜忌和欺詐的風氣在城市社區中蔓延。二是注重提高居民防騙意識的同時,加強對社區信任典范的宣傳,以此逐步改變居民因個別極端失信詐騙案例的報道而認為他人普遍不可信的負面認知。
(四)健全多主體互動機制
現代社會高度分工,技術越來越專業化的同時,越發難以形成對整體的認知與把控。因此,亟需建構制度內部不同組織之間、不同成員之間以及與居民之間的多維互動機制,打破“圈層壁壘”,不斷完善“陌生人社會”中的整合應對機制。一是在社區治理實踐中,加強渠道構筑與深化“云交流”,打破專家區隔,彌合專家系統的“碎片化”趨勢,實現不同領域專業知識的融合擴展。二是增強主體間的溝通意識,通過提升媒介溝通、信息共享和知識科普的頻率與質量,縮小知識鴻溝,打破居民與制度成員之間的無形邊界,以此進一步夯實社區信任共同體的主體根基。三是結合專家知識以及居民自身合理獨到的見解和經驗,在專家與居民的融合互動中實施順應民心的政策。
(五)“技術—社區”耦合
數字技術趨勢不斷加強,將數字技術運用到社區治理實踐中,多管齊下,能夠有效幫助社區更好地應對信任危機,提升治理效能。一是利用數字技術推動網絡綜合治理體系建設,加大對謠言治理力度,營造清朗網絡環境。尤其是要提升媒體公信力,在信息傳播過程中加強監督與引導,避免虛假謠言信息在大眾范圍內多次發酵,引發次生輿情危機。二是在利用技術手段及時掌握輿情信息的基礎上,暢通居民數字訴求表達渠道和完善社區監督機制,切實保障居民的制度表達訴求,增強主體間互相監督意識,在具體實踐過程中作出最優決策,減少居民與社區和政府之間的矛盾與沖突。三是豐富社區數字業務與提高社區數字化辦公能力,依靠抖音、快手、微博等數字平臺,向居民及時發布以及配套講解最新的治理政策,不僅要保證決策公開透明、公平正義,還要深化居民對政策的理解與支持。四是依托科技支撐、資源共享、信息聯動,提高政府與社區應對突發公共事件的能力,增強居民的安全感和抵御風險的信心,進而提升居民對政府和社區行為的認可與信任。
(六)“自律”與“他律”并駕齊驅
增強制度性信任不僅需要提升政府人員、專家、社區工作者等制度人員的自律性,還需要強化其行為監督機制和不當行為處罰機制。首要任務是建立外在性的制度規范,加強制度成員自身的倫理道德建設,保證他們的實踐自律性。然而信任不能替代監督。在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情況下,利益取向逐步滲透到社會生活各個領域中,個體價值觀念受損、行為失范,因而不能完全相信他們的自律性而不加以外在監督。所以,必須改進和強化居民監督制度,落實處罰機制。以此形成威懾力,避免決策者濫用權力,以公謀私,防止相關成員勾結,合謀危害社區利益。同時,能夠更好地監督政府人員、專家、社區工作者等制度性角色在參與社區治理中遵守各自職業道德,同心協力,齊頭并進。
〔注釋〕
①“單向度的人”這一詞語出自馬爾庫塞的著作《單向度的人: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研究》,馬爾庫塞在文中剖析了發達工業社會對人的改變,即在技術意識形態的控制下,從具有豐富性、微妙性、多樣性和批判性的雙向度的人變成了沒有反思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單向度的人。單向度的人意指為喪失否定、批判和超越能力,只滿足與現實利益的人。此處主要指在利益至上價值觀主導下的居民個體缺乏獨立思考和判斷能力,不關心公共事物,只關心個體利益,漠視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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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吳瑩.全球危機中不確定性如何影響極端群體認同的形成〔J〕.社會學評論,2021(02):157-172.
〔28〕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N〕.人民日報,2019-11-06(01).
責任編輯郭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