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如今大語言模型正以蓬勃之勢推動社會的躍遷與升維,成為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的重要支撐。從必然之維出發,大語言模型在經濟文化化與文化經濟化雙重坐標上映現了賦能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充分潛能;從實然之維出發,大語言模型引發的生產主體、生產資料、生產空間的變化催生了人機協同、數據驅動、虛實貫通的文化新質態,不僅模糊了人類要素與非人類要素的界限,也推動了新的要素連接與資源配置;從應然之維出發,文化新質生產力的未來進路應著眼于對以人為本時代命題的回應、對跨界融合發展趨勢的把握、對文化強國實踐方略的深化。
【關" 鍵" 詞】大語言模型;新質生產力;文化;數據;文化經濟
【作者單位】馮蓓蓓,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中圖分類號】G230.7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4.22.004
在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革命蓬勃興盛之際,習近平總書記創造性地提出新質生產力這一概念。新質生產力是指生產力的新水準、新質態,是生產力水準的質變[1]。總體而言,新質生產力之“新”在于其時態性,相較于“舊”生產力而言具有新要素、新連接,在推進高質量發展的實踐中具有新理念、新路徑。新質生產力之“質”的錨點在于超越性,意在超越傳統漸進式、粗放式的發展,特別強調“以顛覆性技術和前沿技術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2]。目前學界圍繞新質生產力的意涵特征、邏輯機理、實踐方向等方面進行了多維且深入的探索,但將文化創新納入研究范疇,從學理性、實踐性角度探究二者內在聯系的研究仍在少數。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要“加快形成同新質生產力更相適應的生產關系,促進各類先進生產要素向發展新質生產力集聚,大幅提升全要素生產率”[3]。因此,本文嘗試從文化之維探討文化與新質生產力交融互動、共生共促的可能,以期從更廣闊的視野中把握新質生產力的豐富內涵。
文化是社會發展的底層根基與精神引擎,也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重要抓手與基本遵循。在中國式現代化的語境中,文化不再是一個無法更易的既成之物,而是一個變動不居的流動過程。因此,我們對文化新質生產力的理解不能大而化之地將一切與文化,尤其是與數字文化相關的內容都囊括其中,同樣也需要用流動、變化、開放的視角把握命題中的核心要義。若將文化置于中國生生不息的歷史洪流中,我們可發現文化蘊藏的“力”既是新質生產力的結果,也是其不可或缺的動因,并且其在源與流之間形成了遞歸循環的價值轉換。在歷史的坐標中,我們可以輕易地捕捉到文化內需作為一個自變量引發的曲線變化。比如為了破除時空的桎梏,更好地滿足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與傳播,先后出現了各種媒介:從造紙術到印刷術,從聽覺技術到視覺技術,從互聯網到物聯網,不勝枚舉。就此而論,社會生產力并非生產力諸要素的簡單相加,而是勞動力與文化力相統合的有機體。文化以媒介的身份滲透進生產力系統,在潛移默化中引發根本性變化,賦予了生產力發展的內在規定性。文化新質生產力也昭示著由科技創新引發的文化領域的新一輪革新,它內嵌于文化與經濟發展的因果邏輯關系中,是當下融合命題中的關鍵指向。它不僅是技術升級引發的文化過程,也是更大范圍的社會化過程。總而言之,文化新質生產力為我們理解生產力、技術、文化之間的相互關系提供了有益的思路。
提及新興技術,大語言模型總是一個無法繞開的話題。2022年歲末,OpenAI的ChatGPT引發了全球的關注,它的發布儼然成為技術進步的里程碑式事件。以ChatGPT為代表的大語言模型是指基于深度學習技術,通過大規模數據庫訓練出來的能夠處理自然語言的模型。通過預訓練、微調、獎勵建模、強化學習,它在語義分析、文本生成等方面實現了跨越式發展和突破。得益于大算力、強算法,大語言模型彰顯了處理復雜數據的動態適應能力,即使在面對多源、多領域、多維度任務時仍舊表現得游刃有余。可以說,它的出場開辟了人機協同交互的新局面,為我們構想發展藍圖提供了現實摹本。不過,對大語言模型的理解除了要立足于其深層次的運行機制,還要超越技術邏輯,捕捉背后的文化現象,探究它與社會發展的互型關系。從這一點來說,大語言模型與文化新質生產力之間具有接駁的可能。大語言模型究竟在何種層面上與文化新質生產力產生互動?它的介入又帶來了怎樣的現實變化?未來發展又應落腳在何處?這些問題值得我們深思與進一步探討。
一、必然:大語言模型賦能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內在邏輯
從數字化到智能化,從智慧化到數智化,社會生態正朝著更高階的數實交互階段邁進。大語言模型作為科學技術的產物,從形態上而言是文化知識的高級應用形式,從功能上而言是匯聚人類智慧的有機體,從角色上而言是參與生產實踐的非人類行動者。它帶來的智慧的生成式涌現、生產要素的重組配置是驅動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重要動能,與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內在理路有著高度的契合性。習近平總書記在《之江新語》中寫道:“所謂文化經濟是對文化經濟化和經濟文化化的統稱,其實質是文化與經濟的交融互動、融合發展。”[4]本文將文化經濟化和經濟文化化作為兩個維度的理論抓手,以此考察大語言模型的賦能邏輯和驅動機制。
1.經濟文化化:技術向度上的精神追求
在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時代課題上,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經典表達為我們探析生產力等相關問題提供了理論照明。從辯證唯物論的角度出發,物質對意識具有決定作用,反之意識對物質也同樣發生作用;從唯物史觀的角度來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亦對經濟基礎的形成與鞏固具有重要的反作用。由此而論,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價值旨歸應當是物質富足、精神富有的協調統一,它以物質文明為必要條件,又以精神文明為發展方向[5]。換言之,新時代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應關注經濟文化化與文化經濟化之間的統合,形成完善的互促共進機制。
對經濟與文化二者關系的探討古已有之,古圣先賢曾言“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經濟對文化的帶動作用(同樣也有制約作用)已是一個不言自明的事實。進入新時代,各部門對經濟基礎的強調一以貫之,不過隨著認識的逐步加深,在“讓經濟走在前面”之時也要更加觀照文化在背后的推動力量。要想理解經濟文化化的概念,就要從認識論上將經濟納入文化系統之中,或者說將“人的尺度”置于經濟發展的維度之上。其目的在于將經濟從數據量化的窠臼中解脫出來,把握文化在其中的守正之道,在文化的加持下推動經濟發展行穩致遠。正如內生增長理論所揭示的:經濟增長的動力不在于外生的因素,而在于經濟活動中技術、知識、人力與創新等內生因素的綜合作用。文化新質生產力孕育于數智化的時代背景,數字技術又是擺脫傳統經濟發展方式、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必要條件和核心力量,因此,“經濟—技術—文化”或許可以成為考察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底層邏輯。
作為一種自然語言處理工具,大語言模型具有豐富的參數量,能夠基于大規模訓練數據和深度學習技術處理自然語言,繼而模擬和生成自然語言文本。顯而易見,大語言模型在驅動生產力轉型的實踐上首先表現技術的直接賦能。它改變了信息的存在方式,以可被感知、被計算、被控制的數據形態作為存在表征,通過要素間的聯結與擴張帶來生產力的質變性飛躍。與其他先進技術的不同之處在于,大語言模型的出場天然鐫刻了文化屬性。一方面,它本身就是由文化因子架設,容納了人類發展歷程中大部分可被編碼的文化遺產并在技術的推動下讓沉寂的文化“活”了起來,機器的永續發展也促動了文化的流傳、創新與再生產。另一方面,經濟發展不僅要滿足“富口袋”的目標,也要注重“富腦袋”的過程。“富腦袋”是關注作為文化載體的人,關注人的精神活動與存在狀態。大語言模型不僅在豐富人的智識上彰顯了出色的潛質,也帶來了人的身份的變化——從傳統的執行者向指揮者轉變。這也意味著人的主體性的提升,對精神文明的追求也就具有現實的可能性和實踐的可行性。
2.文化經濟化:文化向度上的價值飛躍
毋庸諱言,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與基礎支撐。但若狹隘地將技術簡化為“唯一生產力”或陷入經濟決定論的窠臼之中,顯然抹殺了生產力中“人”的作用。技術本身并非既成的存在,而是從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中抽象而來,從人類文化結晶中汲取而來。美國經濟學家舒爾茨同樣認為:“人類的未來不是由空間、能源和耕地所決定的,而是由人類智力所決定。”[6]如此而論,對文化新質生產力的理解不可“只見物而不見人”,應從人以及與人息息相關的文化出發,探究其包蘊的現實價值。文化經濟化回歸到文化的本體論層面,關注作為生產要素的文化如何嵌入經濟體系之中。一方面,文化本身固有的意識形態屬性決定了社會的發展方向。另一方面,當文化具象為產品或商品時,它自然就具有市場價值和經濟烙印。文化是一個多面體,因此我們在理解這個命題時可以從作為制度的文化、作為消費的文化、作為創新的文化等層面切入。
作為制度的文化是布局的底座。它是人類為了滿足自身生存、社會發展的需要而主動創制出來的有組織的規范體系[7],它所包含的社會認知、價值判斷都對經濟發展產生內源性的影響。作為一種通用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具有的通用性、廣泛性和人性化特征在一定程度上連接起人與信息,有望使大部分人的認知達到社會均值水準。共思、共享、共建的文化生態,是技術從賦權轉向賦能的一次重大革新,是社會從特權轉向平權的重要實踐,也是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的邏輯起點與基礎力量。
作為消費的文化是開局的動力。理論上而言,大語言模型實現了跨學科、跨語言、跨模態的接入,實現了人們對社會想象的轉譯。它具有的信息檢索整合功能、內容的生成創作功能是吸引人們進行文化消費的關鍵。對更為宏觀的文化產業而言,大語言模型依托超強的算力、算法和大規模的數據,具有融通其他產業資源的能力,可以形成以文化為內核的產業集群,在體系建設、組織規模、交叉創新等方面實現迭代升級。
作為創新的文化是破局的關鍵。推動文化新質生產力的飛躍,關鍵在于突破原有的局限,這包括人的心智的突破、認識能力的突破、想象力與創造力的突破。大語言模型通過自學習、自監督、自適應機制參與文化生產,可以基于反饋信息實現自我調校與價值重配。在此過程中,那些塵封已久的文化得以解蔽,人的認知邊界不斷得到突破,也因此喚醒了更多的創新潛能。
二、實然:大語言模型賦能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實踐路徑
數據、算法、算力等新質要素的強強聯合使得大語言模型已然超越純粹的技術范疇,成為一種媒介基礎設施,形塑著新的數字生態與文化景觀。總體而言,大語言模型在文化生產、傳播、配置、消費等方面盤活了新的要素連接,調節了各群體、各地區、各產業之間的協同發展。文化產業的生產主體、生產資料、生產空間由此呈現新的特質,在技術的耦合下催生了人機協同、數據驅動、虛實貫通的文化新質態。
1.生產主體:“數化”與“人化”的耦合
馬克思指出,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就同生產力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發生矛盾[8]。這些矛盾會構成生產力發展的滯點,但矛盾亦包含一種張力,也就意味著新一輪拐點的到來。數字時代迎來了生產場景的突圍,生產范式朝著高階維度發展,與之相適配的新質生產力呼之欲出。新質生產力首先表現在新技術的引入,這不僅是生產工具的更新,也是生產主體的豐富,更是數字生產力的釋放。文化新質生產力的主體呈現人的“數化”與機器的“人化”特征,在向內探索與向外擴展兩個方向上有了新的可能。
從人的“數化”角度來看,無論是文化還是科學技術,其根基都在于人的精神性。文化從本質上來說是“人文—化成”的過程,是人的創造力、情感力、表達力的結果。大語言模型的文化屬性同樣由人主導,只不過人在其中是以數字化身或是數據的形態存在,并且遵循數字世界的規律與準則。人的物理肉身脫離了現實的生產場域,交流的介質也由文字轉向比特,通過數字智能問答的形式推動文化的生成,在算法的持續記錄下又為語料庫注入源源不斷的資源。當數字化身遮蔽了現實世界中的權力等級,任何人都具有生產與消費的同等權利,主體的價值便得到了進一步提升。正是在此種意義下,人有機會遠離“偏態”的軌道,有可能成為“文化”的人而非“物化”的人。文化的生產是集體與歷史的過程,由文化交互帶來的增值是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的重要依附。
從機器的“人化”角度來看,機器以人類經驗為摹本,表現了超驗的類人智慧。非人類行動者介入文化的生產帶來的是主體的轉換,機器不再是人類的從屬與幫手,它的出場意味著人在某些場景中的退場。人類的文化生產力將從執行密集型文化生產力升級為指揮密集型文化生產力[9]。大語言模型通過分析用戶的指令語境,在海量的語料庫中提取關鍵信息并基于概率的充分估計進行拼接組合。同時,它借助反饋訓練模擬人類的表達習慣與認知偏好,生成更易于用戶接受的內容,這也降低了生成階段的熵值,提高了生產效率。如果說人作為生產主體的關鍵在于生產力的釋放,那么機器的關鍵作用在于生產力的循環。人與機器的耦合對文化新質生產力來說是一次巨大的賦能,人的勞動技能不再拘泥于傳統的體力作業,對腦力的開發將成為創新實踐的關鍵入口。
2.生產資料:知識與數據的疊合
在馬克思看來,區分各種經濟時代的關鍵在于勞動資料。數智化時代的一個典型特征在于生產原材料的數據化,或者說數據、知識、算法本身已成為新型的勞動資料。文化雖并不完全以知識的形態呈現,但知識是最直觀的表象與存在形式。因此,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實質是發展數字背景下的知識經濟。大語言模型借助大數據形成了豐富的語料庫和信息資產,在知識生產方面有著先天優勢。在這過程中的首要任務是實現數據投喂,也就是將知識數據化,讓數據作為存在的表征。數據化意味著將知識擴展為數字符號物,實現知識與人的情感邏輯相剝離,從而使知識脫離個體的范疇。當其以一種客觀形態存在時才有成為生產資料的可能。確切而言,大語言模型的實質是一個數據的集合,決定生產力的關鍵在于數據的生產力,而數據生產力的核心機理在于數據投喂與數據反哺的通力合作。
2023年12月,國家數據局等17部門聯合印發《“數據要素×”三年行動計劃(2024—2026年)》,這意味著數據要素價值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新高度,我們將迎來數據要素產業化的時代。我們對數據的理解不能止步于一種形態,還要關注它的動態過程。以往的數據指向原始數據,它是用戶的身份標識與行為印跡,但因其龐雜且無序難以成為生產要素。因此,在大語言模型的運轉機制中,一個關鍵的步驟是將作為原材料的原始數據要素化,即將原始數據轉化為數據產品,使它真正作用于生產過程。數據一旦變成新型生產要素,就有望減輕其對傳統生產要素的依賴,釋放數據要素與其他要素組合的規模報酬遞增效應[10]。此外,若想讓數據要素發揮乘數甚至是冪數效應,還要把握它的連接與疏通作用。也就是說,我們不僅要讓數據成為直接的勞動對象,也要讓處理數據的勞動資料被數據化[11]。具體而言,讓算法與算力充分彰顯活力,在探尋相關性、把握精準度的層面上更好地推動生產力發展,讓優質的生產要素更平滑地向新質生產力靠攏。透過大語言模型,我們可以看到技術可供性的背后是連接的可供性、價值的可供性,其以數據、算法、算力為底座,形成了全方位、全過程、全環節的液態化傳播模式與服務體系。通過多輪對話與算法記憶,大語言模型兼具廣度、深度、速度,也提供了更多的溫度。這是提升決策效率的重要支點,也是實現價值公平分配的有效路徑。
3.生產空間:虛擬與現實的接合
數字技術的深入發展與持續擴張挑戰了傳統的生產方式,一個較為顯著的轉變體現在生產空間上。空間是一切生產和一切人類活動的要素[12],空間的特性決定了生產主體在何處以何種方式進行物質生產,它關聯著特定的空間景觀與生產體系。傳統的生產空間通常伴有具體的場景和有限的邊界,因此產業半徑難以延長,空間成為制約生產力流動的關鍵因素。數字經濟時代,空間不單是承納生產的載體,也成為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重要工具。數字空間的形成對生產與權力關系的建構、生產組織形式和管理方式等都產生了深刻影響。時空壓縮帶來的是資本與信息的快速流通與整合,是產業鏈的重構升級與數字產業集群的優化創新。
大語言模型依托技術架構接合起虛擬與現實雙重空間,實現了“人—物—場”之間的互通互聯,它的發展主線在于三者的聚集。首先是人的聚集。人在歷史上的任何階段始終是生產力發展的內生動力,大語言模型因其即時性、廣博性、通用性的特征聚合起大量用戶,這些用戶又會以生產者的身份將所獲得的資本帶入其他現實或虛擬的生產空間之中。其次是物的聚集。這里提到的物既有作為生產資料的科學技術,也包含作為生產對象的信息,它們不僅是維持大語言模型運轉的基礎構件,也作為一種中介吸納更多的要素參與建構。最后是場的聚集。場既是由物構筑的內容場景,也是人身處其中的體驗場景,更是多種力量匯合起的場域,是產業鏈全環節全要素的數字化連接,是全部要素重組整合而成的空間。對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而言,“人—物—場”之間的貫通融合既是對文化市場的一次賦值,也是社會意義上的又一次洗牌。大語言模型已不單涉及內容的生產,還是一種潛在意義的空間生產。
技術空間與現實空間的持續交疊帶來了馬克思所說的“一切等級的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13],帶來了“流動的人”在“流動的空間”中形成的復雜關系。人建立起的社會關系不再只存于地方空間之中,而存在于與他者空間相遇的復數空間里。地方與他者所形成的空間張力重建了社會結構與社會秩序,在社會與文化向度上改寫了新的意義。一方面,虛擬空間中的遁形并非人主體的退場,而是主體身份的另一重確證。數字化身并不意味著虛無縹緲,它是現實的一種鏡像再現,在虛擬空間中擺脫了現實條件的束縛,通過游歷而得的增值能夠拓寬經驗身體的維度,實現自我的身份認同。另一方面,虛實相生的空間彌補了現實空間中發展不協調的問題,是對差異的進一步彌合。資源的流動不再受地方性情境所限,它將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從遮蔽的狀態下解救出來,可以將其作用于現實發展的邏輯之中,帶來虛擬與現實雙軌道的協同并進。
三、應然:大語言模型賦能文化新質生產力的未來進路
大語言模型的出場拉開了未來世界的幕布,它對社會結構的穿透、文化生產力的牽引,促使人們在文化的坐標下重新思考新質生產力。也是在這個意義上,大語言模型與文化新質生產力之間擁有了理論接駁的可能。從這條引線出發,結合大語言模型的驅動機制,深刻洞察現下發展特征與現存矛盾,或許可以成為審慎文化新質生產力未來發展的有效通路。
1.個體要素:對以人為本時代命題的回應
馬克斯·韋伯認為,人是懸掛在意義之網上的動物,格爾茨在此之上又進一步指出,文化乃是這張意義之網。將其放置在今日之語境,我們或可說人是編織文化新質生產力這張意義之網的基礎力量。在中國式現代化的框架之下,新質生產力錨定在數智化轉型的發展軌道上,這也暗示了技術作為一種中堅力量所具有的重要作用。但在發展的快車道上,這也牽引出關于技術帶來的“去人類中心”的憂思。人類區別于其他生命體的一個關鍵特征在于勞動,大語言模型卻呈現更為高效穩定的工作狀態和能力,有力削減了低效勞動、替代了重復勞動。在人與機器的關系中,我們難以輕易斷言究竟是誰占據上風,可以說二者處于相互宰制、互生共存的狀態。一方面,正如麥克盧漢的媒介理論所澄明的“媒介即人的延伸”,任何新技術的出現都是對人的肉身的牽拉,機器成為人的體能、技能的延伸。另一方面,人不斷遵循機器的規律,受到它的規訓,成為機器感受世界、觀察世界的傳感器。人與機器的關系將是一個持續演化的命題,但人作為生產力中最活躍的因素,作為文化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本源,應始終置于核心位置。
文化新質生產力是“基于人”與“為了人”的實踐。從前者看,人是一切發展的“源”,對人才的培養始終是發展與轉型的必然要求。關鍵在于培養什么樣的人。對勞動者技能的延展和鍛造將面向多維度的指標,尤其要關注勞動者數字素養與發展背景的適配度問題。在大語言模型引領的文化生產實踐中,人的提問能力是提升生產力的重要突破口。這在激發主體創新活力的同時,也能使大語言模型通過反饋機制不斷更新自身的文化體系。從后者看,人也是發展的“流”,是使文化新質生產力生生不息的引線,是文化介入千行百業的連接點。在大語言模型的技術縮影中,我們依然可以窺探“信息—數據主義”的暗流涌動,若將現實的主體都以數據的方式來對待,必將抹殺其生命力與創造力。因此,我們要不斷呼應與觀照以人為本這個時代命題,推動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在文化的沃土中不斷挖掘人文底蘊、人文要素,打好新時代技術與文化的“組合拳”,相信這也不失為未來發展中的有力抓手。
2.組織結構:對跨界融合發展趨勢的把握
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關鍵在于生產力構成要素及要素間優化組合的質變。但顛覆式技術與原有生產力系統內的生產要素存在融合成本,可能會抑制生產力躍遷升級,因此要對生產要素組合進行質變性的結構優化[8]。文化作為一種非實體生產要素,多以暗線主導的方式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文化的外溢與延展能夠串聯起多方位的要素,通過生產要素間的合力獲得“1+1>2”的效果。在區塊鏈、云計算、物聯網等新基建的深度賦能下,我們要進一步發揮文化穿針引線的作用,以技術為先導,以融合為落腳點,通過文化力帶動產業結構的優化轉型。
首先,利用大語言模型的肥沃土壤加快文化成果轉化,進一步推動文化產業落地生根。從ChatGPT的出道到Sora的問世,大語言模型構筑起了海量的語料庫,其多模態處理技術也日臻完善,即使是處理視頻類的連續高維信號也能游刃有余。在此風口下,文化產業應乘著大語言模型的東風,借助文化的資源、歷史的資源加強不同形態間文化產品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在降低生產成本之時催生更多精神產品。其次,借助大語言模型連接起數據孤島,通過數據要素的流動形成完整的產業鏈與產業集群,拓寬正外部性的價值。大語言模型是一個大型的數據集合,未來的發展應面向數據在提質增效上的表現,通過數據挖掘產業間相關性,揭示發展的規律性,以此完善供需之間的資源分配模式,撮合相關產業間的開放共享。最后,深挖大語言模型的場景功能,通過文化產業引領現代新型產業和未來產業。未來的新興產業必然是知識與技術密集型產業,是文化創新與高科技高度耦合的產業。大語言模型是供需雙方活動場域的中間地帶,我們要進一步發掘中間地帶的吸附力、聚合性和可塑性,通過場景的打造吸納更多用戶參與,承載更多流動的數據與資源,以此促成不同產業在云端的聯合。
3.全局生態:對文化強國實踐方略的深化
文化是一個國家發展的“中軸”,離開了文化的發展無異于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習近平文化思想揭示了文化發展的內在規律,強調了文化發展的制度化、常態化、生活化、大眾化要求[14]。以此作為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的行動指南,對實現文化強國的戰略目標具有深遠意義。
大語言模型內嵌的文化發展是推進文化強國建設的重要支點與不竭動力,結合大語言模型的運行機制實現層級發展,是平衡全局生態的現實選擇。在未來的發展進路中,文化產業一方面要著力構建文化數字化資源體系,發展通用和專用復合賽道,讓各領域的垂直生態齊頭并進。在上游注重依托技術群完善文化資源的采集和儲存機制,形成完整、專業的知識體系,關注不同文化間的交叉和聯系。在下游加強人機對話的邏輯分析,創建文化分類、分化標識等功能,形成更加精準的匹配機制。另一方面,文化產業要將以人民為中心作為基本要義,關注發展的包容性和永續性。具體而言,行業應做好如下幾點:打開數字技術的“黑箱”,讓新興技術真正成為社會的基礎設施,讓每一個人都能熟練使用數字工具,都有均等的機會介入數字化生產與消費之中;在理性的原點上構建感性的坐標,可以與VR、AR、數字孿生、元宇宙等新一輪前沿技術相融合疊加環境感知,通過場景塑造加強全感官的介入與連接;在日常經驗的基礎上拓寬想象力空間,以更豐富的文化創意超越固有的認知視域,著力構建“文化高地”。總言之,大語言模型重塑了世界的尺度、物的尺度與人的尺度,實現了各類要素間界限的模糊與相互間的連接,相信借助其空前的“類人類智慧”,我們定能充分闡釋新時代的文化軟實力,加快實現文化強國的廣闊愿景。
四、結語
新質生產力彰顯了鮮明的中國特色與獨特的發展軌跡,是對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的繼承與創新。將文化嵌入數字經濟體系,既是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的應有之義,也是生產力發展的新向度與新階段。文化新質生產力的概念架構了當代生產力發展的兩個重要議題——經濟文化化與文化經濟化,彰顯了將二者統籌兼顧的發展理念。大語言模型作為技術與文化耦合的產物,正努力向社會基礎設施的方向趨近,在深度介入人類日常生活的同時形塑新的數字生產場景。它充分展露了賦能文化新質生產力的巨大潛質,既延伸了經濟發展的可能性邊界,也開拓了社會發展的新局面。作為中國式現代化生產理論的守正創新,文化產業在發展進路中除了要把握科學技術中流砥柱的關鍵作用,還要以文化作為發展的母體,謹防陷入技術壟斷的陷阱。
發展文化新質生產力,歸根結底是“基于人”與“為了人”的實踐,前者強調生產主體的創新能力,揭示了“文化—技術創新”之間相互交織的狀態及其促進發展的內在理路,后者的著眼點在于社會發展的價值旨歸,是對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辯證關系的規整。在矛盾中尋求進路,在轉型中積蓄力量,通過文化鍛造新質生產力,讓文化新質生產力賦值社會發展,相信一個物質富足、精神富有的現代化將持續迸發活力與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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