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么要作弊

黃松

成長的路上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挫折、煩惱總會不期而至，而每個孩子也都有屬于自己的煩惱。這煩惱來自家庭、學校和社會的方方面面。初中生正處于特殊的生理和心理發育期，這導致他們的心思很難“猜”。當他們出了問題，作為教師，我們要做的是平心靜氣，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輕啟孩子的心扉，傾聽他們的心聲。

〈 一 〉

我來到考試辦公室，他正痛哭流涕。看到我，他止住了哭聲，怯怯地叫我老師，欲言又止。那一刻，他的狼狽、我的窘迫——我沒法想象那個尷尬的場景。

就在剛剛，我接到主考的電話：“黃老師，請您到考試辦公室來一下，你們班的學生小暉（化名）考試時攜帶平板作弊。他一直在哭！不想讓通報?！薄罢l？您再說一遍好嗎？”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怎么會是他？他可是我的班干部，我的得力助手啊！放下剛剛拿起的餐盤，我快速地跑了過來。

在他的“判決書”上，我木然地簽字——“人贓俱獲”，我沒法替他辯解。他哽咽著想要對我說什么，可這根本就不需要解釋。他流淚的眼睛、緊咬著的嘴唇都在表達著悔恨。

我說：“孩子，現在咱們都需要面對，都需要接受這個事實。你現在很想讓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可是它已經發生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冷靜。去吃飯吧，別耽誤下午的考試?！蔽冶M量說得輕描淡寫，但他還是看出我的面色凝重，因為他知道，我不止一次在班內強調誠實守信的重要。他不再糾結，轉身走了。我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心生感慨，這是一個要強的孩子呀，除了學習成績不優秀，別的都好，事事不甘落后，至少在我面前他總是力求完美的。他一定會覺得，這件事會使他的形象一落千丈吧。

其實當時我的內心也是一片空白，我努力表現得鎮靜，沒有聲色俱厲的批評，當然也沒有給予他什么安慰。他在走廊的盡頭消失，我也悵然地轉身。我想知道，他為什么做出如此出人意料、讓人費解的舉動？后來他又去找了教務主任，依然是聲淚俱下，來表達他的懺悔之意。

我沒有替他求情，他要為自己的錯誤埋單。通報從廣播站異常清晰地傳出，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砰砰地敲擊著我的心。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挨過這個漫長的下午的，他坐在考場上，是怎樣一種煎熬。晚自習，他就坐在我的面前，一直低著頭，不敢與我對視，偶爾抬頭目光也是游移的，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同學都心照不宣，似乎在等著我的發落。我需要知道他的動機是什么，但不想草率處理，我想讓這個事情冷一冷、緩一緩。等一切平復，我再和他交流，叩開他的心扉。

〈 二 〉

第二天晚上，他走到我身邊，張口要說什么。我說：“要不你去操場邊等我吧，我隨后就到?！?/p>

空蕩蕩的操場上，沒有了白日的喧囂，一切都靜悄悄的，深藍的天幕，星星在眨著眼?！罢f說吧，孩子?！蔽遗呐乃募?，一起朝前走，他連叫了兩聲老師，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為什么把平板帶進學校？”我打破沉默。

“其實是無意的。當我發現時，它已經在我的書包里了。于是我就偷偷地打開，發現很快就連上了學校的網絡。于是，每晚都躲在被窩里偷偷看一些教學視頻?！?/p>

我沒有批評他，當然也沒有肯定他的做法，盡管他特意強調這對他的學習很有幫助。一直以來，他在班里都是學習很勤奮的一個，可是成績卻總不見起色，這帶給他很多無奈。他曾經在作文中流露過心跡，一次次的挫敗，一次次將信心擊得粉碎，又一次次重新去建立，這顆稚嫩的心經過多少折磨和掙扎！

我又問：“那為什么要帶進考場？”我沒有說作弊。

“你知道嗎，老師？”他又想哭，“我每天在班里、在家里都抬不起頭，任憑我怎么努力，成績就是上不去，一直在后幾名徘徊。我覺得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有一種鄙視，認為我就是一個學渣！”

“那你從我的眼神中也看到了嗎？你覺得老師對那些分數高的同學另眼看待了嗎？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你覺得自己能被評為優秀班干部嗎？”他沒有說話。

但我還是開始反思。也許是在課堂上，老師提問這些孩子時，他們含混不清的回答，曾引來哄笑；或者是老師無意的調侃，對于這些敏感的孩子來講，就會引來一番胡思亂想。大家的笑聲里也許壓根沒有惡意，但是被他們一個無意的捕捉，然后放大，最后定格成一個不可改變的符號，貼在自己身上。于是，他們便有了那種揮之不去的自卑。

〈 三 〉

“我在家是長子，也是我們這個家族的長子。我真的想證明一下自己，可是每次付出都沒有結果，我恨自己太笨，別人一兩遍就能記住的東西，我讀很多遍還是記不住，仿佛我從來沒有努力過一樣。唯一能證明我努力的就是我的成績，可是……所以，我想讓他們看出我是在努力，我還是有希望的。盡管我知道這是自欺欺人?！苯柚枪?，我看到他臉上的淚痕。

我的心被他說的很痛，一揪一揪的。哪個父母不盼望著孩子成才成器呢？父母的舉手投足，都會給孩子帶來不一樣的感受。一個斜睨的眼神，或是一聲漫不經心的輕嘆，都會被敏感的孩子捕捉到，進而醞釀成各種情愫，表面風平浪靜，內心已是波濤洶涌。

“能不告訴我爸媽嗎？他們一定會絕望的?！彼@得很悲切，試探著問。

我鄭重告訴他：“我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其實相比你的成績，父母更希望看到你的健康快樂?！?/p>

作為一個家長，我打心眼里希望孩子能夠健康成長、快樂生活，比起這些來，成績不過是附屬品。我們為什么就不能接受孩子的平凡，接受孩子的不完美？

〈 四 〉

“老師，我這算不算人生的污點？”

我反問：“你說呢？”

“我覺得是，至少在我學生生涯中無法抹去?！?/p>

“是的，孩子！有些事情發生后一定會留下痕跡，就像一張白紙上濺上一滴墨汁。我們雖然沒有辦法去除，但有辦法讓它不那么刺眼，甚至你可以在它周圍描繪出其他美好的圖案，到那時，這個黑點就成了你整幅畫的組成部分，成為底色或映襯。珍珠的形成，你還記得嗎？”

“嗯！我懂了，老師！”他重重地點頭，并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此時，天幕上星光閃爍，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也有了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