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一幅下午的畫

畫一幅下午的畫

銀杏樹、楓樹、路燈

樓房、遠山、浮云、新月

構成一幅風景水墨畫

構圖從三分之二處

被道路切割

空間有些傾斜

云和天空的顏色還在迅速地變化

這沒有讓畫面獲得平衡

反而輕的地方更白

重的部分更黑

世界仿佛很快會坍塌

但影子讓它們暫時獲得支撐

隨著傍晚的光和時間的推移

五只晚歸的鳥

填補了畫面的空白

有了希望和精神的象征

一輛紅色的運沙車慢慢駛進來

將畫面一下子

從古典拉回到二十一世紀

我倒是希望這是一匹棗紅馬

那樣畫面就會和諧、平衡

但生活畢竟就是生活

不是一幅畫

我又不是神

不能想怎么涂抹、修改

就怎么修改、涂抹

鳥巢

路上看見幾只鳥巢

大多數筑在樹上，楊樹或者梧桐

只有一只筑在電線桿上

不知這只把巢

筑在線桿上的鵲鳥

為什么不像其他鳥那樣

也把巢筑在樹上

為什么它

要做一只特立獨行的鵲鳥

或許它把線桿當成了一棵

不長葉子的樹

或許它知道這不是樹

但是它偏要把巢

筑在這個遠離眾鳥的地方

田野里的線桿

排成隊列

只有這唯一的一根線桿

因為鳥巢的存在

變得與眾不同

鳥巢把它

與其他線桿區別開

一只詰問天空和自我的眼睛

讓線桿有了幾分精神的象征

緩慢地上升

可我知道我不是一只這樣的鳥

（我只是那眾鳥中的一只）

這樣的一只鳥

其實就是那只每天都會來拷問我的鳥

我寫我的名字時總會在旁邊留出一片空白

我寫我的名字時總會在旁邊留出一片空白

讓光亮在紙上慢慢移動

在那里粉刷、停留片刻

帶給我一分鐘天上的氧氣

我總會留下一些疏松的縫隙

讓空隙標明我與周圍事物的關系

在白與黑的交接之處

讓更多的事物能夠體驗到一種思與反光

我總會留出一片空白

在我寫我的名字時，在我的名字漸漸變白時

在名字接近空白處——一塊小小的爐火、另一個名字時

就像我和你在人群中走路

是一個名字挨著另一個名字

一個人群在人世上走路

從天上或是從后面很遠的地方看

就仿佛是冬天里的每一個名字都挨著另一個名字

我的時間是一枚失效的藥片

星期四是一只爛梨子

星期五是半首寫壞的詩歌

星期日是煎糊了的土豆餅

星期一是斷了翅膀的燈蛾

其他的時間我已經忘了是怎么過的

一會兒醒著，一會兒睡去

我把白天當成黑夜

在黑夜里丟失了睡眠

我的時間是一枚失效的藥片

不能醫治什么

也不能占卜什么

墻上的鐘不緊不慢

它將孤獨憂傷織成蜘蛛網

透明柔軟，不易察覺

仿佛空氣

光斑

清晨，一塊光斑

在淺黃色的地板上閃耀

差不多有40×50厘米那么大

光是從東面

一扇高窗上透進來的

地板是瓷磚的

鏡子一樣增強了光的折射

灼灼，讓人不敢直視

仿佛是一種光

穿透了所有其他的光

來到我跟前，冷峻

安靜，帶著光的手指

一本啟示錄，正在等待

被翻開、閱讀

（劉棉朵，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呼吸》《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面包課》等。曾獲中國詩歌研究中心“詩探索獎”、青年詩人獎等獎項。）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