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浮世上

在這浮世上

在這浮世上，風一直在吹

風怎么就會一直吹

無由地吹出我的淚水

在這浮世上，我一再妥協

我用妥協來安慰：

這不是順從，不是屈服，不是繳械投降

在這浮世上，一條路我只是看了看

一條路只是探了探

還有路啊，我不曾發現

我有種子未曾發芽

發芽了未能破土而出

在這浮世上，還有我未曾讀過的書

還有我未曾愛上的人

一個人遠得，風吹不來她的體溫

遠得我終生也不能遇見

我終將疲憊。這浮世

我早晚會再也沒有力氣擁抱它

我的愛恨、悲歡，都被風吹散

果園

櫻桃樹樹枝被我剪掉不少，保證每條都能見到陽光

夏日的陽光在吸收植物的水分

蔫掉的綠色，迅速老去。這讓我想起母親

她被生活揉搓得太狠了

如同一件舊衣服，不小心就揉搓出一個個窟窿

她在我心中從來就沒年輕過。她也有櫻桃那么美的時候

去年我就盼望她能吃上櫻桃

真好啊，她又吃上了今年的櫻桃

熟透的櫻桃就像兜著一汪蜜汁，苦過黃蓮的人

受不了一丁點兒甜。吃了櫻桃的母親忍不住咳嗽

有的樹葉已經卷曲、枯干，我的疲憊揮之不去

回到鄉村，我對接上緩慢的節奏

它有我需要的從容，有我要拒絕的沉寂

我沉入自己的內心太深了，聽不到世界的回音

天地間涌動著熱浪。林間移動的身軀反復析出著鹽

無處躲藏的人，按下手機上水泵的開關

來自140米深處的水帶來了涼爽

讓人舒服的水，來自現實的水直接作用在精神上

它讓瀕死的樹木活了過來。沒有純粹的物質

它們都打上了精神的烙印。面對一叢叢雜草

我糾結于除草劑：打，還是不打？

其他的果園寸草不生，多年的勞作讓他們

染上了潔癖

停止抽水的水管，發出“咕嚕咕?！遍g歇的聲音

仿佛哮喘病人。水在回流，勤勞的人不停歇

我還有時間看一看花木掩映的墓地

想一想高速吃下的果園，樹木移栽到哪里

山左的路上車輛奔忙，山右的土地上建造大棚

山腳下挖掘機在挖一座水庫

每個人都在生活中挖掘。都自生活中汲取養分

耕讀書院的絲瓜

黑色。鐵方管通向工作室

橫直豎方的走廊，綠色的藤蔓纏住它們

遮住天空。有的探入銀器作坊張開的門縫

微風中，觸須和綠葉，紛紛變成搖頭晃腦的小動物

一個個絲瓜自藤蔓垂下擋住行人的腳步

我想宇宙中也應該有長條形的星球獨自轉動

身上落下柔嫩的陽光和露珠

美麗的植物讓人忽略，它可以食用

坐在窗前的長椅上，我們就可以看盡它的一生

成熟也不脫離母體

和藤蔓一起生長、枯萎、老去

一條走廊也可以走出，從生到死的距離

脫去水分的絲瓜，可以用來洗碗和搓澡

只有在這里，它才會經歷雪和風霜

歷盡世事，我已能品味清冷和蕭索

具備勇氣，翻開人生的底牌

過楊樹橋

楊樹林里很多楊樹被風吹斷

我在這里要做的事已經做完

我沒有按著原路返回。前行的話路途近些

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總想節省

雖然可能還會被浪費

楊樹林感覺沒有盡頭。在絕望中發誓

再也不能把自己置于陌生之地

在患得患失中，我看到一棵楊樹

橫亙在河流上

枝丫上的綠葉在風中搖曳

樹身比大腿粗，樹梢比胳膊細

我相信憑著楊樹，可以走到對岸去

在圓圓的木頭上走了幾步

似乎掌握了平衡術

我可以隨著樹木起伏，在樹身上扎根

可是看著黑乎乎的河水

還是生出緊張和擔心

唉，那天還是在膽怯中掉到河里

回想起來，我認為：

充分相信自己才好開辟新路

綠葉

在萬物凋零的時候，我去過老南山

繞過峽谷中一塊塊石頭。在峽谷的盡頭

石壁中的洞穴流出泉水。石壁上

兩側山峰各自停下，留出一條縫隙

群峰環抱，盆地如大山之心

穿過縫隙，我看到一棵樹上的樹葉綠著

仿佛冬天，無法到達那里

沒有路，沒有梯子，沒有辦法

到達那里。因為沒有到達

我們把那里想成了桃花源

那些碧綠的樹葉一直綠著，一直沒有

掉落，即使在深冬

寒冷已經包圍了它

不斷回到那一天，記憶卻因用力

變得模糊。我不敢確定是否有光

打到了綠葉上

老南山

立冬前的山谷停滿了石頭

小的可以握在手里，大的有幾噸重

更大的矗立成峭壁，使道路有了盡頭

在看似可以攀爬之處，探尋變成探險

一個人不知何時就會被死亡抓住

沒有身臨其境就不可能感同身受

這一次我們沒有看到斷過頭的石像

確認暫時找不到通往山洞的路徑

需要借助工具才能到達水潭上面

四面山峰圍出的盆地。那里的樹上掛著綠葉

水聲中，渾厚的山川空靈起來。這清冷的

潭水、清亮的水聲、光禿禿的石頭、荒蕪的草木

一同喂養著我們的靈魂。不能到達之處

沒有讓我們感到沮喪。一片只剩下筋骨的樹葉

足以讓我們愉悅，在陽光下拍照，夾進手機殼

當作天然的藝術品。無論完美，還是殘缺

有的人發現松鼠，有的人無緣一見

有的人無意中坐在光瀑的旁邊

從山頂傾瀉下來的光瀑，寬厚如道路

不知何人何物，能在其上行走

存在的已知和未知交錯折磨著我

這清冽的光、這些人、這山的一切讓人輕松

拿不動的就放下

用命也搏不到的就放棄

（高梁，本名王樹彬。詩歌散見于《詩刊》《人民文學》等。曾獲河北省文藝振興獎、河北省文藝貢獻獎等獎項。入選2021、2022年度河北文學榜詩歌榜。）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