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黨宣言》中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思想及其當代價值

［收稿日期］2024-04-12

［基金項目］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國共產黨歷史主動精神研究”（23AKS003）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1.劉勇（1974—" ），男，江蘇海門人， 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上海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同濟大學基地研究員；2.周海楠（2000—" ），女，重慶萬州人， 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同濟大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摘要］《共產黨宣言》中的“geschichtliche Selbstttigkeit”一詞，第一次揭示了無產階級所特有的歷史主動性，闡明了無產階級重新奪回歷史主體地位的可能性和必然性。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無產階級要發揮好歷史主動性，增強歷史自覺是根本動力，尊重歷史規律是客觀條件，付出歷史代價是必然過程，擔當歷史使命是目標導向。《共產黨宣言》中所蘊含的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思想，對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發揮歷史主動精神，進一步增強歷史自覺、順應歷史大勢，總結歷史經驗、保持歷史耐心，堅定歷史自信、堅守歷史使命，從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共產主義遠大理想具有重要的現實啟示。

［關鍵詞］《共產黨宣言》；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中國共產黨

［中圖分類號］A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608（2024）04-0013-08

習近平指出：“要充分激發全體人民的歷史主動精神。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中國人民的事業，必須緊緊依靠人民，匯聚蘊藏在人民中的無窮智慧和力量，才能不斷創造新的歷史偉業。”［1］在《共產黨宣言》（以下簡稱《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第一次揭示了無產階級所特有的歷史主動性，闡明了無產階級最終將完成解放自己和解放全人類的歷史使命。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新征程上，重溫這一經典文本中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思想及其豐富意蘊，可以為中國共產黨繼續帶領中國人民凝聚團結奮斗的精神力量、把握黨和國家事業發展的歷史主動提供理論基礎和方法論啟示。

一、《共產黨宣言》中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的概念出場

早在《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就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第一次從哲學上闡明無產階級是人類解放的物質力量，在對資產階級的批駁中初步論證了無產階級所具有的精神品格。在馬克思看來，資產階級不僅缺乏堅毅、尖銳、膽識等一系列抗擊當權者的重要品質，還缺乏代表人民利益的開闊胸懷、實行政治暴力的天賦和革命的無畏精神［2］；與之相反，作為“一個被戴上徹底的鎖鏈的階級”［3］，時刻感受到被剝削、不自由和不公正的無產階級則擁有反抗這一切的精神氣質和革命本性，能夠在擺脫苦難和反對壓迫的斗爭中爆發出強大的精神力量。

隨著馬克思、恩格斯在實踐中愈發深入接觸無產階級和親自參與工人運動，研究視角也逐漸轉向社會現實生活和人類歷史發展規律。在布魯塞爾期間，兩人合著的《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中首次系統闡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在此基礎上科學論證了無產階級作為歷史主體所擁有的創造歷史的能動性。在《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批判以往的唯心史觀將“絕對精神”或“抽象的人”視為歷史主體，嚴重遮蔽了人的歷史主體地位，他們則從“現實的人”出發考察人類社會歷史的生成與發展，認為只有從事社會生產實踐的“現實的人”才是推動歷史進程的主體［4］，這一主體并非頭腦中抽象的概念或范疇，而是能夠基于自身的目的性和自覺性能動地參與歷史創造的主體。因此，馬克思、恩格斯指出，“大工業產生的無產者領導著這個運動并且引導著所有的群眾”［5］，揭示了在現代社會中代表最廣大人民普遍利益的無產階級是物質生產力的創造者和階級運動的領導者，代表著正義和歷史進步的化身，體現了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是具有自覺能動意志和主體積極性的歷史主體。

在隨后公開發表的《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進一步將既有內在革命動力，又有外在革命能力的無產階級與創造歷史的能動活動聯系起來，把他們在追求自身解放和人類解放的歷史實踐中所展現出來的主體氣質和行動品格凝練為“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這也是“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概念的首次出場。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各種錯誤的社會主義思潮時，一針見血地指出圣西門、傅立葉、歐文等空想社會主義者只看到了“無產階級被資產階級壓迫的被動性”［6］，“看不到無產階級方面的任何歷史主動性，看不到它所特有的任何政治運動”［7］。從原初語境來看，“Aber sie erblicken auf der Seite des Proletariats keine geschichtliche Selbstttigkeit， keine ihm eigentümliche politische Bewegung”［8］中的“geschichtliche”譯為“歷史的”，“Selbstttigkeit”由“selbst”（自我、自主、親自）和“ttigkeit”（行動、活動）復合而成，譯為“自主活動”，整個詞組直譯為“歷史的自主活動”。馬克思、恩格斯站在唯物史觀的立場上科學揭示了無產階級與人類歷史的關系，即無產階級具有驅使歷史進行自我活動的特性，這種特性被稱之為歷史主動性，并通過無產階級所特有的社會政治運動集中表現出來。馬克思、恩格斯不僅看到了無產階級在社會歷史中具有推翻一切舊社會的革命性和進步性的一面，而且在之后的革命實踐中始終致力于喚醒和高揚無產階級的歷史主動性。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資產階級就算腐敗也不會自動消亡，而無產階級也不是一個只會等待其他階級來解救自己的階級，他們的歷史主動性會“伴隨其自身發展壯大以及謀求徹底解放的歷史活動而不斷提高”［9］，最終激勵他們完成自身解放和人類解放的歷史使命。

《宣言》發表后，1848—1949年的歐洲革命和1871年巴黎公社革命中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英勇表現，尤其是巴黎無產階級成立巴黎公社的歷史性創舉，在實踐中確證了無產階級具有引領歷史進步的歷史主動性。馬克思在革命期間致路德維?！旄衤男胖蟹Q贊道：“這些巴黎人，具有何等的靈活性，何等的歷史主動性，何等的自我犧牲精神！”［10］這句話的德語原文為：“Welche Elastizitt， welche historische Initiative， welche Aufopfrungsfhigkeit in diesen Parisern！”［11］其中，“historische”譯為“歷史的”，“initiative”有“主動性、積極性”的含義，因此，“historische Initiative”是“geschichtliche Selbstttigkeit”的同義轉換，并且“Elastizitt”（靈活性）、“Aufopfrungsfhigkeit”（自我犧牲的能力、精神）作為“historische Initiative”這一概念的基本要素同時出現，深化了“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的核心概念，即無產階級不僅在歷史發展中具有參與、推動和創造的意識和能力，還在歷史演進中具有堅韌不拔、敢于斗爭的精神品質以及終將走向勝利的堅定信念。

二、《共產黨宣言》中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的內涵意蘊

馬克思自《〈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首次提出“無產階級”概念后，就一直聚焦于探索這一階級所蘊含的巨大力量和其在歷史上應有的作為?！缎浴纷鳛闊o產階級的戰斗宣言和行動指南，是馬克思、恩格斯在深入考察人類社會歷史發展規律、科學分析資本主義時期的各種階級斗爭及革命的基礎上形成的。《宣言》第一次明確地提出了“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的重要概念，歷史地分析了無產階級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主動地位的喪失和重新獲得的可能性，生動地展現了無產階級及其政黨何以具有歷史主動性以及如何更好地發揮歷史主動性的內涵意蘊。

（一）歷史自覺是無產階級發揮歷史主動性的根本動力

歷史自覺強調人類對歷史的認識和覺悟，既包括對歷史條件和歷史環境的認識，也包括對自身所處歷史階段、歷史地位和前途命運的認識。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人和動物最根本的區別就在于人具有意識，并且這種“意識一開始就是社會的產物”［12］，從對周圍環境的可感知性到意識到自己是生活在社會中的人，人的意識是隨著社會的變化和發展而不斷深化的。正是因為作為歷史主體的現實的人有這種可知可感的意識，才能轉化為一定的歷史自覺，才能在創造歷史的過程中有意識地發揮主體的能動性，不斷追求自己所期待的目標。

無產階級在反剝削和反壓迫的斗爭中不斷成長為具有歷史自覺性的階級，《宣言》詳細地論述了這一過程。隨著大機器工業和分工的進一步發展，工人的勞動條件和生活條件日益惡劣，工人在淪為機器附庸、喪失個人自主性的同時還面臨著勞動量增加、工作時間延長、工資越來越低等各種剝削性的要求，處于極度被動和不自由的生存境地。馬克思、恩格斯將工人的遭遇和狀況歸納為三重奴役，即資本者本人的奴役、資產階級國家的奴役和資產階級的奴役。工人階級這種艱難的生存環境和屈辱的社會地位，催生了工人們的反抗意識和自覺意識，并且，這種意識在長期的反對資產階級的歷史進程中還在不斷增強和發展。工人運動的斗爭主體從單個工人的自發斗爭轉變為有一定目的和計劃的團體或聯盟的斗爭，斗爭形式從最初的罷工、破壞生產工具發展為各個地方的起義，斗爭目標也從最初的要求改善生活和工作條件逐漸轉變為對政治權利的爭取。在這一過程中，工人階級的“力量日益增長，而且它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力量”［13］，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斗爭和打壓中變得更加團結和頑強。工人階級從分散的個人走向聯合的政黨，從被奴役剝削走向主動抗爭的過程，是無產階級歷史自覺的萌芽過程，也是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的生成過程。

馬克思、恩格斯在對社會歷史發展規律和工人運動深入研究的基礎上，為無產階級進一步增強歷史自覺、發揮歷史主動性提供了理論指導。首先，無產階級要清醒地認識到自身的歷史地位，即自己與資產階級的對立是根本性的。這種對立是“建立在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剝削上面的”［14］，資產階級是占有生產資料并以此獲取剩余價值的階級，而無產階級則是只有勞動力而沒有生產資料的階級，必須通過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維持生存。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資產階級會盡可能地壓榨無產階級的勞動力，以獲取更多的利潤，所以，兩個階級的利益是根本對立的，二者的矛盾也是無法調和的。馬克思認為，1848年德國三月革命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由于兩者的根本利益和目標不一致，資產階級在同無產階級的聯合革命中取得初步勝利后就迅速背叛了無產階級，使革命未能徹底實現。因此，無產階級只有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階級地位和階級利益，在與資產階級的聯合中堅決捍衛無產階級的立場，并且保有自身的獨立性，不對資產階級做任何原則性的讓步，才能在革命斗爭中充分發揮歷史主動性，將革命進行到底。其次，無產階級要認識到自己的前途命運和歷史作用，認識到自己的資產階級“掘墓人”身份?！缎浴方沂玖恕百Y產階級的滅亡和無產階級的勝利是同樣不可避免的”［15］這一歷史大勢和客觀必然性，提出資本主義因其固有的內在矛盾最終會走向滅亡。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在與資產階級的對立中發展起來的無產階級是最具先進性和革命性的階級，他們的產生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必然產物，他們的歷史作用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部和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和發展的。因此，無產階級要意識到自己是推動社會進步和歷史發展的重要力量，并且在實現聯合中發揮自身的歷史作用?！缎浴分鲝堄蔁o產階級政黨帶領無產階級進行堅決、徹底的革命，在革命過程中教育和引導無產階級，使無產階級在革命和聯合中不斷走向自覺，進而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建立無產階級領導的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

由此看來，無產階級在歷史的形成過程中，在激烈的階級斗爭中不斷成長為具有歷史自覺性的階級，逐漸認識到自身在社會歷史進程中的地位和作用。這種自我認識和自我覺醒的過程，推動了無產階級從消極被動的歷史客體向積極主動的歷史主體轉化，激勵無產階級在本階級政黨的領導下發揮歷史主動性，通過自覺的行動和斗爭，掌握自身發展的主動權，從而推動社會歷史的進步。因此，歷史自覺是無產階級發揮歷史主動性的根本動力。

（二）歷史規律是無產階級發揮歷史主動性的客觀條件

歷史規律強調社會歷史的發展具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內在必然性。馬克思、恩格斯從物質實踐出發，立足歷史發展的現實基礎，深刻揭示了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性，認為一定的生產力決定一定的交往形式（生產關系），市民社會（經濟基礎）是構成上層建筑的基礎，現存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生產關系）、市民社會（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運動推動了社會形態的更替，決定人類歷史的變化發展。同時，這種生產力是“一種既得的力量，是以往的活動的產物”［16］。因此，人們既不能選擇自己的生產力，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社會形態，而只能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17］創造歷史。所以，無產階級及其政黨要在尊重和考察社會歷史發展規律的基礎上，根據具體的歷史條件充分發揮歷史主動性。

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基本矛盾運動，是《宣言》所揭示的社會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力，為無產階級發揮歷史主動性、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提供了客觀條件。馬克思、恩格斯充分肯定了近代以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促進了生產力的極大發展，認為“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18］。但是，由資產階級建立的新社會并沒有消滅階級對立，“只是用新的階級、新的壓迫條件、新的斗爭形勢代替了舊的”［19］，即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壓迫和剝削。無產階級作為大工業本身的產物，資本主義私有制越發達，涉及的范圍越廣，無產階級的主體力量和革命隊伍也會隨之而擴大，“工業的進步把統治階級的整批成員拋到無產階級隊伍里去”［20］。當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不能適應生產力發展時，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也就日益顯現出來，當兩者之間的矛盾達到極點時，就要求無產階級必須通過共產主義革命徹底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使生產力發展擺脫束縛，推動社會歷史進一步發展。伴隨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發展，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也會隨之而來，在此情況下，馬克思、恩格斯主張消滅私有制，消滅一切階級，建立一個沒有私有制、沒有階級和階級對立的新社會，即共產主義社會，只有這樣，才能將無產階級從壓迫中解放出來。

“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21］。階級斗爭是推動社會歷史發展的直接動力，也是無產階級在特定歷史階段發揮歷史主動性的重要條件?！缎浴烦浞挚隙ê蜕羁探沂玖藷o產階級進行階級斗爭的歷史作用：一方面，無產階級在經濟斗爭中從“自在”階級轉變為“自為”階級，逐漸成長為具有歷史自覺的階級。當無產階級的階級斗爭發展為自覺的為奪取政權而斗爭時，經濟斗爭進一步升級為政治斗爭；另一方面，在階級社會中，新的社會制度取代舊的社會制度往往要通過階級斗爭來實現，階級斗爭是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的重要形式，也是推動社會歷史發展的直接動力?！缎浴芳怃J地批判了空想社會主義者們企圖削弱階級斗爭，以調和的方式來消除對立的理論設想，認為這僅僅是一種“幻想”，并鼓勵無產階級積極開展同資產階級的斗爭，“無產階級，現今社會的最下層，如果不炸毀構成官方社會的整個上層，就不能抬起頭來，挺起胸來”［22］。只有在徹底的斗爭中，無產階級才能在現實社會歷史中奪回自己作為人類個體的主體地位。

由此看來，社會歷史的發展有其內在規律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會制約人的活動。然而，社會歷史始終是人的活動發展的歷史，人是歷史的劇作者，也是歷史的劇中人。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等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要素，都是人的活動的產物及其結果，人在規律面前并非無能為力。無產階級政黨作為最具先進性、革命性和預見性的歷史主體，必須在不斷認識和把握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的基礎上，認清所處社會的階級斗爭狀況，才能根據實際情況制定有效的斗爭策略，正確發揮無產階級的歷史主動性，完成本階級的歷史使命。

（三）歷史代價是無產階級發揮歷史主動性的必然過程

歷史代價強調在歷史發展進程中，人為了實現自身生存和發展，由于主客觀條件的限制而不得不付出的犧牲和損失。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人類社會歷史的每一次進步幾乎都伴隨著一定的歷史代價，這種代價根源于社會歷史的必然性。同時，由于歷史主體總是處于某一特定的歷史時期和階段，其實踐活動是在一定社會發展水平上的實踐。因此，在受制于生產力發展水平和人類實踐活動水平的情況下，人類為實現自身的發展不可避免地會付出沉重的代價，這種代價是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發揮歷史主動性，推翻現存的壓迫人的社會制度，建立新社會所必須經歷的歷史過程。

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無產階級付出的歷史代價具有雙重性。一方面，資本主義取代封建主義，促進了生產力的極大發展，推動了人類歷史的進步，但是這種進步是建立在剝削和壓迫的基礎上的，是以犧牲無產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的利益為代價的。正如《宣言》所指出的那樣，“工人把他人的財富增加得越迅速，工人得到的殘羹剩飯就越多，能夠獲得工作和生活下去的工人就越多，依附資本的奴隸人數就增加得越多”［23］，“資本具有獨立性和個性，而活動著的個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24］。資本的增殖、生產的進步，資本主義社會的繁榮和發展，卻帶來了無產階級生活狀況的退步乃至貧窮，帶來了社會地位和個性自由的喪失，他們為資本主義的興起和發展付出了沉重的歷史代價。另一方面，無產階級在推翻資產階級統治、奪取政權的過程中也會經歷痛苦、震蕩和犧牲，付出難以避免的歷史代價，尤其是在還不具備相應物質條件的資產階級時代，“無產階級在普遍激動的時代、在推翻封建社會的時期直接實現自己階級利益的最初嘗試，都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失敗”［25］，這種失敗的代價更為慘痛?！缎浴钒l表后，巴黎無產階級在1848年反資產階級的六月起義中進行了奪取政權的第一次偉大嘗試，但慘遭整個法國資產階級的鎮壓。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中總結這一時期無產階級革命的經驗教訓時，闡明了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在階級斗爭和革命中所付出的代價，包括資產階級的背叛、封建勢力的暴力鎮壓、數萬人的流血犧牲、黨組織和機關報刊的被摧毀等，都是無產階級在奪取勝利、爭取自由解放過程中可能會面臨的挑戰。

無產階級通過階級斗爭推翻資產階級統治的過程必然是一個付出歷史代價的過程，但這種代價的付出也并非完全消極的。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指出，“19世紀的革命，則經常自我批判，往往在前進中停下腳步”，“它十分無情地嘲笑自己的初次行動的不徹底性、弱點和拙劣”［26］。無產階級政黨在革命斗爭中，逐漸總結出要將政黨獨立于資產階級之外、要奪取政權實行無產階級專政、要與農民結成聯盟、要把握好革命時機等經驗，充分反映了無產階級及其政黨作為具有歷史自覺性的主體，對每一次革命的代價都有一定的覺察和認識，并且充分發揮主體能動性，試圖從每一次的革命失敗中科學總結歷史經驗，認真吸取歷史教訓，以期在下一次革命中盡量縮小代價，減小斗爭過程中的陣痛和損失，以勇敢而堅定的自我犧牲精神來爭取革命的勝利。

由此看來，無論是資本主義的發展，還是消滅私有制的共產主義革命，推動社會歷史的進一步發展和人類社會的解放，無產階級都需要付出代價。但前一種代價使無產階級不斷淪為資本的奴隸和附庸，后一種代價是無產階級奪取勝利、實現自由的必然產物。無產階級只有客觀認識和看待這兩種歷史代價，既要看到代價所帶來的嚴重性，又要看到代價背后的光明前景，才能正確地發揮歷史主動性，完成自身的歷史使命。

（四）歷史使命是無產階級發揮歷史主動性的目標導向

歷史使命強調某個歷史主體在特定的歷史階段所承擔的歷史任務和歷史責任?！百Y產階級不僅鍛造了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它還產生了將要運用這種武器的人——現代的工人，即無產者”［27］，無產階級的產生過程決定了無產階級這一兼具自覺性、先進性和革命性的群體必然在歷史上承擔著一定的歷史使命。作為社會的最底層，作為受剝削和壓迫最深的階級，無產階級的運動是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運動，“必須摧毀至今保護和保障私有財產的一切”［28］，才能解放無產階級自身，進而解放全人類，這一偉大的歷史使命是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發揮歷史主動性的目標導向和最高價值追求。

推翻資產階級統治，建立無產階級專政這一目標導向貫穿無產階級革命的全過程，是無產階級發揮歷史主動性的初期目標?！缎浴氛J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無產階級上升為統治階級，爭得民主”［29］，而這一目標的實現必然要無產階級自覺完成階級聯合的使命，即建立無產階級政黨——共產黨。這個政黨要在思想上高度自覺，在行動上高度堅決，不僅善于總結無產階級運動的經驗和教訓，并且以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為指導，在實踐過程中鼓舞、團結和帶領無產階級進行斗爭和革命，自覺肩負起消滅一切剝削和壓迫人的國家機器，奪取國家政權的歷史使命。在奪取政權之后，無產階級要“一步一步地奪取資產階級的全部資本，把一切生產工具集中在國家即組織成為統治階級的無產階級手里”［30］，馬克思在隨后的《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中進一步將其概括為無產階級專政，認為這是實現無產階級最終歷史使命的過渡階段。在這一階段，無產階級政黨要充分喚醒本階級的歷史主動性，在政治上力求消滅一切階級差別，建立和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治制度；在經濟上消滅剝削階級的經濟基礎，占有一切生產工具，大力發展生產力；在思想上“同傳統的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31］，尤其是打破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控制，建立起無產階級意識形態的領導地位，為下一歷史階段打下堅實的基礎。

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是無產階級的最終歷史使命，也是其發揮歷史主動性的終極目標。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無產階級最終要消滅一切階級，逐漸建立起一個無階級的共產主義社會，才算完成了自身的歷史使命，并且，無產階級自身的解放只有上升到人的解放的高度，才能真正實現解放。在共產主義社會中，“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32］，這種發展取決于“個人間的聯系，而這種個人間的聯系則表現在下列三個方面，即經濟前提，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必要的團結一致以及在現有生產力基礎上的個人的共同活動方式”［33］，即強調各個人之間的相互成就、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無產階級的真正自由和解放是以各個人的自由發展為前提，以各個人聯合的方式來實現的。因此，無產階級在奪取政權實現政治解放后，要繼續在無產階級政黨的堅強領導下發揮主動性和創造性，為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而積極行動，為實現全人類解放而不懈奮斗。

由此看來，人類解放的長期性和艱巨性，決定了無產階級在謀求人類解放和歷史進步的過程中要始終以歷史使命為目標導向，不斷強化歷史自覺，充分認識和利用歷史規律，客觀看待歷史代價和增強代價意識，才能在歷史進程中持續不斷地發揮歷史主動性，掌握自身和全人類生存發展的主動權，最終完成歷史使命。

三、《共產黨宣言》中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思想的當代價值

“擁有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指導是我們黨堅定信仰信念、把握歷史主動的根本所在”［34］。《宣言》一經傳入中國，就對中國革命和中國人民的前途命運產生了重要影響。中國共產黨作為先進的無產階級政黨，始終把馬克思主義作為自身發展和革命斗爭的指導思想，團結帶領中國人民在長期的艱苦斗爭中形成了偉大的歷史主動精神，并在這一精神的指引下，化被動為主動，探索出一條民族復興之路。從“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到“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主動精神”，是中國共產黨在各個歷史時期積極主動將革命事業不斷推向前進的歷史延續?！缎浴分兴N含的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思想，對中國共產黨繼續帶領中國人民發揮歷史主動精神、把握歷史發展機遇、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共產主義偉大理想具有重要的現實啟示。

（一）在增強歷史自覺、順應歷史大勢中發揮歷史主動精神

《宣言》高度重視提升無產階級的主體意識和階級自覺，要求“共產黨一分鐘也不忽略教育工人盡可能明確地意識到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敵對的對立”［35］，同時在把握資本主義發展的總體趨勢中主動開展各種政治運動和斗爭。這就意味著作為歷史主體的政黨不僅要充分意識和發揮自身在歷史發展中的主體作用，而且要對歷史發展具有深刻的認識和敏銳的洞察，在不斷增強歷史自覺、把握歷史規律、順應歷史大勢中發揮歷史主動精神。當前，我國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深刻變革中，中國共產黨一方面要積極肯定人民創造歷史的主體地位，牢牢依靠人民群眾的主體力量，在實踐過程中始終以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為指導，以實現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為價值追求，不斷推動人民主體性的覺醒，激勵廣大人民自覺為掌握自身命運、為國家發展前途而奮斗；另一方面，要深刻把握歷史發展規律，“對歷史進程的認識越全面，對歷史規律的把握越深刻，黨的歷史智慧越豐富，對前途的掌握就越主動”［36］。面對風云變幻的國內外形勢，要充分尊重生產力發展狀況、國家和社會發展實際，認清我國當前所處的歷史方位和發展階段，在錯綜復雜的歷史環境中保持戰略定力，不盲動、不冒進，并且勇于“抓住歷史變革機遇，順勢而為、奮發有為，就能推動黨和人民事業前進”［37］。

（二）在總結歷史經驗、保持歷史耐心中發揮歷史主動精神

《宣言》深刻揭示了歷史發展進程中付出代價的不可忽視性和客觀必然性，但也啟示人在代價面前并不是完全消極被動的，而是可以發揮主體能動性的，不斷增強代價意識，在總結歷史經驗、保持歷史耐心的基礎上發揮歷史主動精神?！吧鐣髁x是人類歷史上全新的事業，由于中國是在極為落后的基礎上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以借鑒，在前進道路上出現這樣那樣的曲折和失誤是難以完全避免的”［38］。中國共產黨是一個歷來高度重視總結歷史經驗、善于汲取歷史智慧，并在重大歷史關頭將黨和人民的事業推向新的歷史高度的政黨。1945年、1981年和2021年通過的黨的三次歷史決議，是我們黨在反思自身歷史實踐基礎上總結出來的寶貴歷史經驗，也是進一步激發黨和人民的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性的力量源泉。縱觀中國共產黨一百多年的艱難奮斗史可以發現，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共產主義偉大理想的道路并非一帆風順的，而是充滿曲折和坎坷的，并且也是一個極為漫長和艱難的歷史過程。中國共產黨只有以史為鑒，自覺從歷史中總結經驗教訓，始終秉持承認并改正錯誤的政治勇氣，以從容堅韌的歷史耐心，堅持推進自我革命和社會革命，才能沉著應對和逐步化解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各種風險和挑戰，才能在每一次歷史轉折的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選擇，不斷凝聚起廣大人民群眾的巨大精神力量，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共產主義的崇高理想而努力奮斗。

（三）在堅定歷史自信、堅守歷史使命中發揮歷史主動精神

《宣言》指明了無產階級解放自身和解放全人類，最終實現共產主義的光明前景和光榮使命。雖然，當下馬克思主義和科學社會主義面臨著諸多挑戰和質疑，但是，“馬克思、恩格斯關于資本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分析沒有過時，關于資本主義必然消亡、社會主義必然勝利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也沒有過時。這是社會歷史發展不可逆轉的總趨勢”［39］。一百多年來，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進行的革命、建設、改革等成功實踐，以及我們黨始終致力于最終實現共產主義的主動擔當，“是我們黨具有歷史自信的最大底氣，是我們黨在中國執政并長期執政的歷史自信，也是我們黨團結帶領人民繼續前進的歷史自信”［40］。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的新的歷史境遇中，我們要毫不動搖和與時俱進地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牢記當前歷史階段的任務和使命，始終堅持共產主義理想和社會主義信念，在堅定歷史自信、堅守歷史使命中積極發揮黨和人民的歷史主動精神，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繼續依靠人民群眾沿著正確的道路創造新的歷史偉業。

四、結語

19世紀浩浩蕩蕩的革命運動浪潮孕育了革命的無產階級，也讓馬克思、恩格斯在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中發現了無產階級這一足以肩負解放全人類使命的階級。1848年，馬克思、恩格斯發表的《共產黨宣言》科學地總結了無產階級如何從自發的群體逐漸成長為具有歷史自覺性的階級，并且站在唯物史觀的立場上，科學闡述了無產階級及其政黨要在遵守客觀規律的基礎上發揮歷史主動性，指明了無產階級在付出沉重歷史代價后的光明前景，即推翻資產階級，建立共產主義社會，最終實現全人類解放?！缎浴分袑o產階級歷史地位和歷史使命的論證和澄明也激勵和喚醒了廣大中國人民奮起斗爭和英勇反抗。中國共產黨自成立起，就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團結帶領廣大人民群眾以一往無前的歷史主動精神在百余年征程中砥礪奮進，推動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入了不可逆轉的歷史進程。習近平指出：“《共產黨宣言》是一個內容豐富的理論寶庫，值得我們反復學習、深入研究，不斷從中汲取思想營養?！保?1］深入研讀和學習這一經典文本中的無產階級歷史主動性思想，對深入理解中國共產黨引領中國人民不斷增強發揮歷史主動精神的理論性、科學性和實踐性具有重大時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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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薛瑞漢 靳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