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的主體性超越

［收稿日期］2024-01-19

［基金項目］本文為2022年度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馬克思正義難題的哲學人類學研究”（TJKS22-001）和2020年南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類研究項目“馬克思正義理論的邏輯證成與新時代價值研究”（ 63212094）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李星（1987—" ），女，山西左權人，哲學博士，南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摘要］人的現代化是指主體對傳統和當下狀態的全面超越，表征人的發展和完善，是現代化的主體向度。人的現代化貫穿以人為中心的主體邏輯，塑造“現代人”這一現代主體。西方現代化歷史地為人的現代化奠定了基礎，然而，由于受資本邏輯的宰制，該道路產生了內在悖論——人的獨立及其異化，西方現代化本質為資本現代化和資本主體化，人并非真正的主體。中國式現代化以人的現代化為核心、本質和宗旨，能夠有效化解資本主義現代化悖論，消解主體異化，促進現代新型主體的生成，使人成為真正的主體。中國式現代化從主體性維度超越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不斷開拓“自由人聯合體”的人類新局面。

［關鍵詞］人的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資本主體化；主體性超越；自由人聯合體

［中圖分類號］D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608（2024）04-0092-09

習近平強調，“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讓現代化更好回應人民各方面訴求和多層次需要”［1］。現代化的實質是人的現代化，是作為主體的人在現時代認識、掌握和占有客體世界的最高發展水平，“人的現代化主要指變革人的傳統，實現人的價值觀念、行為模式、思維方式、情感意向等主體狀態的現代化”［2］，其核心在于促進新型現代主體的生成。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人的現代化的終極目標和價值引領。人的現代化具有動態性和綜合性，這源于主體需要的動態性和多樣性。人的現代化與社會現代化是同向的，二者互為條件，相互促進。然而，二者并非同一層級，相比而言，人的現代化處于更根本的地位。社會現代化要以人的現代化發展為宗旨，方能開啟人類美好未來。資本主義現代化最先開啟了人類現代化進程，將人從宗教迷霧中解放出來，通過生產力的高速發展為人的現代化奠定了物質基礎和政治準備，然而，該現代化道路以私有制為基礎，在資本邏輯的宰制下，資本演化為真正的主體。資本主義社會以犧牲人的發展為代價來換取高效率，塑造的是單向度的人，最終通向了充滿悖論的現代性。與此不同，中國式現代化將人的現代化作為前提、實質和歸宿，貫穿以人為中心的主體邏輯，有效地“把效益、情感、科學技術和人性因素有機結合起來”［3］，促進14億多人的高質量發展，深刻變革人的主體形態，從而實現人的自由解放。從人的現代化視角透視中國式現代化對西方現代化的主體性超越，能夠彰顯馬克思主義歷史觀與價值論的內在統一［4］。

一、人的現代化貫穿以人為中心的主體邏輯

主體是相對于客體而言的，馬克思認為主體具有現實性、實踐性和超越性。傳統哲學將主體理解為“無世界的單純主體”［5］，其核心特征在于擁有意識，這一判斷的理論基礎主要是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康德強調的則是作為道德實踐和具有法權人格的主體。費希特將主體推入本體論領域。黑格爾將實體與主體等同，認為絕對精神是絕對的主體和實體。費爾巴哈以唯物主義但是非實踐的方式理解主體，將意志、愛等看作主體。馬克思則將主體理解為作為社會存在物的現實的人（包括身體和思維），“人并不是抽象地棲息在世界以外的東西，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國家、社會”［6］。人的主體性不是抽象的，而是具有豐富規定性的，包括文化、心理、歷史、社會等。同時，主體具有改變世界的維度，“人是主體，但他是能夠超越自身的主體”［7］。主體通過生產勞動、革命斗爭等方式變革社會和超越自身。在主體的作用下，客體也并非靜止的，同樣具有不斷超越自身的可能性。“人們所達到的生產力的總和決定著社會狀況”［8］。

人的現代化的關注點在于人，貫穿以人為中心的主體邏輯，凸顯人的主體創造性。現代化包括多方面內容，大致可以分為主體現代化和客體現代化；其中，人的現代化屬于主體現代化。人的現代化指的是人的觀念、素質、能力、交往、活動等方面朝著現代性所發生的變化。人的多重現代化都指向人的獨立性，塑造人的現代人格。人的現代化表征人的一種現代性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況，標志著主體的歷史性發展，“是人的發展的必經階段”［9］。人的現代化包括人的精神、心理和行動等方面的現代化——國民思想水平的提高、文化藝術的繁榮、娛樂休閑時間的增多等，人的現代化核心在于精神現代化，現代人的重要標識在于擁有自由意識，其終極要求在于人的素質的全面提升。從效果來看，人的現代化在于塑造現代化的人，使人具備現代特質。人的現代化是一個復雜的、多向度、多特征的綜合性和動態化圖景，各個部分、維度和環節的現代化共同構成人的現代化的系統整體和發展歷程。從文化和觀念的角度透視，人的現代化在于對人進行內在和外在的改變過程，“形成現代的態度、價值觀、思想和行為方式，并把這些熔鑄在他們的基本人格之中”［10］。人的現代化水平反映了人自身的品質及能力的發展程度，屬于人的深刻的實質性改變——主體從傳統性向現代性、從傳統人格向現代人格的轉變。概言之，人的現代化是人不斷超越“種性”，同時，其“類性”不斷充實、發展和豐富的過程［11］。

人是現代化的主體，是唯一的能動因素。在人的現代化范疇中，人既是主體，又是客體，是主客體的統一。現代化的人與現代社會互為因果，一方面，人的現代化受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決定，現代化的生產力和現代社會制度促進人的現代化進程。反過來，人的現代化是社會現代化的前提和先決條件，也是社會現代化的重要目標。現代化的人作為主體反推社會現代化發展，構建現代社會制度。“全人類的首要的生產力就是工人、勞動者”［12］。人的能動力量是社會全面現代化的重要動力和源泉，作為主體的人及其活動是貫穿社會現代化的線索。社會的現代化最終落腳于人的現代化。人的現代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沒有現代人的精神，等待人類的將是一個更暗淡不幸的未來，生活在我們現有的條件下，選擇退回到傳統主義的精神中去，將給我們贏來的不是有希望回到田園詩里，而是霍布斯式的自然狀態”［13］。同時，人的現代化是在社會現代化過程之中實現的，不同經濟、政治和文化背景中的人的現代化水平存在諸多差異。“百年樹人”，人的現代化呈現為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就個體而言，人的現代化是終其一生的。就人類整體而言，現代化過程是恒久的。人的現代化進程可以領先和引領社會現代化，還會持久地支撐和鞏固社會現代化進程。

勞動者是生產力中的主體力量。在現實生產力中，各種要素都與勞動者這一主體相關聯，勞動者是帶著生產經驗和勞動技能通過使用勞動資料作用于勞動對象的——勞動者開發利用自然資源，設計、制造和使用原材料和勞動資料，創造和應用科學技術，組織和執行生產管理，實施和承受教育訓練。可以說，勞動者是社會生產力的主體擔當，作為勞動者的主體形成的生產力是主體生產力、活勞動的生產力、勞動生產力，個體力量形成了個體生產力，勞動者集合而成的機體形成了集體勞動力，以人為載體的科學技術等因素轉化為精神生產力。物質生產力的形成有賴于作為勞動者的主體。人的主體性不是抽象的，而是具有豐富的規定性的，包括文化、心理、歷史、社會等。人的發展（包括人的現代化）就是人的諸多主體規定性不斷生成和發展的過程。社會物質能量的迸發離不開精神力量和人的行動的滋養和支撐。“人以自己的需要、目的、意志和能力，發動、控制、調節自身與外在事物的相互作用、相互關系”［14］。人的實踐活動（行動）并不是排除了人及其主體性的純粹客觀活動，其中包含著人的思想情感、目的意志、價值觀念等因素，是人有目的和意識地追求特定價值目標的活動，實踐的結果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實踐主體并非靜止不變，其數量、素質和結構都發生著歷史性的改變。“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為革命的實踐”［15］。概言之，作為主體的實踐者主動、積極、創造性的活動推動了自身的現代化發展。

二、現代人：人的現代化所塑造的現代主體

人的現代化塑造了“現代人”這一現代主體。“現代人”指的是獲得了一系列現代性特征的非傳統人。社會的現代性滲透到人的內在，引發了人的現代性。現代社會的重要特征在于將隸屬于社會的人塑造為個體的人［16］。現代人的關鍵標識在于其具備的現代性，人的現代性是現代人的核心特征以及根本屬性，“代表特定歷史時期顯著地表現人性的一種潛在形式的普遍模式”［17］。現代性不僅是思想構想，而且是現實存在，在不同的文化和國家中“確實存在著一種一般性的現代性綜合特征”［18］。獨立自主性是人的現代性的內核，該特性的崛起是人的現代性產生的前提。現代人具有一系列普遍的基本性質，它們合構為現代人形象。現代人是一個包含豐富內涵的綜合體——人的思維、情感、行為等多層面注入現代性因素。現代人的現代性是內在的，根植于人的品性（心理、態度、價值等）之中，其內核不能模仿和移植，而要在長期學習和培育中緩慢發展而來，形成之后也具有相對穩定性。一個國家可以移植一個現代化工業體系、一個現代學校，一套現代科學技術以及現代政治和文化制度，但是無法移植現代人的態度、價值觀和人們之間的現代化關系。現代人既包含個體的人，又包含群體的人，諸多現代個人共同構成現代民族，此外，現代人還可以是整體的現代人類。

現代人是對人的傳統特性的揚棄。現代人思想解放、精神活躍、從事現代化活動等。傳統人的人格特質是牢固的束縛，安于現狀，傳統人傾向于維護舊有風俗、經濟關系、政治制度，“國民的心理和精神還被牢固地鎖在傳統意識之中，構成了對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嚴重障礙”［19］。現代人反對現狀，認可經濟、政治、文化等領域的變革，可以在不同層級間進行流動。然而，現代人并不是對傳統的毀滅和終結，而是對傳統人的延續和揚棄：一方面，現代人吸收了人類歷史所創造的一切物質和精神的財富；另一方面，現代人又以創造力和改造力將人類文明推向高峰，主動地賦予傳統以新的生命力和存在形態。首先，在自主性的統攝和內在驅動下，現代人具備樂于接受新事物（新的生活經驗、新的思想觀念、新的行為方式）的品質，具有對“新”的興趣的一種心理傾向。其次，現代人能夠突破傳統，拋棄安于現狀、固守中庸等落后的傳統心理因素和陳舊心理習慣，樂于通過社會改革以非傳統的行動方式去生活和創造。再次，現代人具備開放的頭腦和思維，尊重差異，能夠尊重和接受異于自己的意見，尤其能尊重和保護弱者。最后，現代人具有強烈的時間觀念，注重現在與未來，善于計劃，個人效能感強。現代人還具有相信理性、信任知識、勇于探索未來、不迷信等特征。現代人具有樂觀態度，信任自己和人類的主體力量，而不是宿命論者。現代人具有平等意識，而非傳統人所秉持的特殊意識。相信和重視人的理性和改造社會及自然的能力是現代人的共同傾向和需要。總之，現代人自由地從事著創造性的活動，創造新事物、新秩序。由于人在現代化過程中進行了多樣化的主體選擇，因此，現代化進程中標準化的現代科技和工藝生產并不會把不同文化中的人變成毫無差異的冰冷個體。

現代人包含多重內涵，他們具有區別于傳統人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模式，二者共同構成現代人的主體素質。人的現代化的關鍵在于人的潛能的現代化發揮，進而生發出現代化素質。人的潛能指的是“人接受、掌握客體對象或使主體活動對象化的內在能力，是人的主體性得以自我形成和發展的一種可能性”［20］。它是人的先天稟賦、生理潛能和心理（包括思維）潛能，屬于一個對象性概念。人的潛能是人的狀態呈現以及人的活動的始基和動力源泉，關系著人是什么狀態以及能夠達到什么狀態。人的潛能實現遵循的邏輯是“需要—動能—效能—素質”。人的現代化承認人的需要的價值和地位，承認人的需要的發展是人的現代化的內在驅動力，“任何人如果不同時為了自己的某種需要和為了這種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21］。人的活動離不開人的動能的推動，人的動能指的是人的需要驅動人的潛能由潛在狀態向顯性狀態的轉化，動能表現為人進行活動時保持積極狀態。效能指的是人的潛能發揮后呈現出的效果。人的主體素質現代化提升是人的現代化的集中彰顯。人的素質是一個綜合性概念，其中包含多方面內容，它們形成系統性整體，人的主體素質對象化為社會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人的素質決定人的存在方式和對象化方式，體現為人的發展程度，人是否具有創造力以及創造力的大小是人的發展狀況的標志。“人的素質是一個描述人作為主體的文明程度及其發展狀態的概念”［22］。人的素質是一個歷史性概念，隨著社會發展而不斷提升。社會機制對人的潛能發揮以及主體素質提升具有重要影響，現代化的社會力量及社會條件（現代化社會環境、生活環境等相互影響的過程）促使人的潛能現代化發揮和素質現代化提升。不合理的社會結構、落后的文化傳統會壓制和扼殺人的現代化潛能和主體素質。

“現代人是新思想、新觀念、新行為方式的先行者、示范者和帶頭人”［23］。人的主體素質的提升是社會文明的內在體現，社會文明是人的素質提升的外在表現。現代化的機構和組織原則、經濟制度和管理方法，需要現代化的人與之相匹配，才能真正發揮效能。人的現代心理、態度和行為等與現代經濟發展同步進行，相互配合，這個國家的現代化才能真正實現。因此，經濟制度和生產方式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并不沖突，反而相輔相成。現代人是現代化科技裝備的制造者、使用者和管理者。在數字化時代，生產工具逐步智能化，勞動者的素質在生產力發展中的重要性愈發凸顯。科技競爭的核心是人的素質的競爭。沒有人的素質的現代化，現代化制度和現代化管理規則只是空殼，人的現代化——心理、思想、態度和行為等方面的現代化才是國家現代化的生命力所在。只有高素質人的參與，先進的現代化裝備才能夠轉化為先進的生產力。人的要素與物的要素需要相互配合，智能工具需要與智能化的勞動者相適應，才能激發主體的創造性活動。現代人掌握著現代化科技，具備現代化實踐能力，是現代化模式運行和實施的主體，他們能夠科學地管理生產和社會事務，執行現代制度并使之有效運行，從事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事業，進而促進社會發展。總之，塑造現代人是現代化的目的，社會現代化依賴于現代人，也最終體現為人的現代化。

人的現代性是如何塑造現代主體的，以及為何要塑造現代主體？對這一系列問題的回答需要辯證地看待人的現代性，要認識到現代性對現代主體的塑造所具有的積極意義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現代性的負面效應并不完全根源于現代性本身的發展邏輯。理性是現代性的核心特征，然而，資本主義制度導致交往理性與工具理性之間失衡，這正是現代性危機產生的根源。“只要換一種社會制度，換一種社會組織方式，換一種價值觀念，現代性理念以及作為這一理念具體實施的現代化運動就完全有可能避免……各種弊端”［24］。應該采取的正確態度是對現代性進行合理“治療”，而非全盤拋棄。現代性塑造現代主體的機制為：現代性將物對人的統治轉換為人對人的合理管理，以及人們之間的協作。社會主義現代性與資本主義現代性之間存在著性質上的區別，現代性只有與社會主義而非資本主義相結合，才能夠真正塑造現代主體。如此，現代性塑造現代主體的問題就轉換為社會主義制度對現代主體形塑的問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共產主義為理想，以自由人聯合體取代階級對立，實現每個人的自由發展。自由全面發展的每個人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塑造的新時代現代主體。塑造現代主體的意義在于——現代主體是與新的社會制度、新型社會組織方式、新的價值觀念相適應的，他們是社會現代化的真正目標，同時也反過來促進社會現代化。概言之，現代主體是社會現代化的唯一活的因素，是手段與目的的統一。

三、主體獨立及其異化：西方現代化的雙重效應

馬克思深刻揭示了現代性的雙重性，進而在肯定資本主義現代化積極作用的同時無情地批判了其負面效應。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為主體現代化提供了必要基礎和前提條件，具有先發優勢，“在現代，宗教生活、國家和社會，以及科學、道德和藝術等都體現了主體性原則”［25］。但其中蘊含著現代化悖論——人的現代化并未跟進物的現代化，手段與目的、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相顛倒，進而導致了主體的內在悖論——獨立性和異化。西方主體危機是西方現代性危機的顯現。資本主義文明遵循的是資本邏輯，“在資本邏輯的結構化過程中，勞動本體論以及建立在勞動本體論基礎上的主體消解了，人和物都成為價值增殖的工具”［26］。概言之，西方現代化無法完成主體現代化的歷史任務，其中的人仍然屬于依賴性存在。

一方面，西方現代化及其過程對人的現代化發展有積極的促進作用。資產階級時代是現代化的最初階段。馬克思指出：“資產階級歷史時期負有為新世界創造物質基礎的使命……把物質生產變成對自然力的科學支配。”［27］西方社會在人類歷史上率先進行了工業革命，實現了以工業化為主要內容的現代化，實現了人類生產方式的一次根本性變革，它推動人類從農業文明轉向工業文明，形塑了工業文明形態，“創造了一個普遍有用性的體系”［28］，開創了現代文明。西方現代化是與世界歷史進程伴隨而生的，整個世界和人類都被卷入該進程中，推進了世界現代化進程，促進了人類發展，自此，人類社會發展的主要目標就錨定為實現現代化［29］。同時，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發展加速了人對傳統束縛的擺脫，促進了人的自我創造，使得“‘我’成了別具一格的主體，其它的物都根據‘我’這個主體才作為其本身而得到規定”［30］。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人類思想，開啟并加速了人類思想現代化進程，促進了人的個性發展，歷史地推進了人的現代特征（自主性），為人的主體性凸顯提供了基礎和條件。

另一方面，西方現代化促成了資本主體化，人失去了主體性，異化為客體。資本主義現代化創造的生產力超越了以往總和，同時，它也創造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這種關系使人淪為物的奴隸。從宗教迷霧中解脫出來的人又陷入了拜物教的泥淖。資本主義條件下的人的獨立性是建立在物的依賴基礎上的，人獲得了獨立性的外觀，卻停留在“經濟人”階段，自利性成為人的本性，個性被抹殺和顛倒了，產生了商品拜物教和貨幣拜物教。“資本具有獨立性和個性，而活動著的個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31］，資本邏輯內蘊原始的內在對抗性，世界及人類社會分裂為兩個板塊——作為目的的“我”以及可資利用的他者（它物和他人），“我”與周圍一切的關系不是和諧融洽的，而是對抗和沖突的，自我發生了異化，資本作為同一的主體和客體消解了人的主體地位及其作用［32］。資本主義塑造了虛假的自由個性，生成的是單向度的主體性。資本對人的支配導致人與人之間關系冷漠，缺乏人情味，人與人的疏離，精神迷惘、混亂和不安等精神不適的主體性危機。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獨立主體，其本質屬于被物化了的客體，而不是全面發展的人。“現代曾經從中獲得自我意識和自己烏托邦期待的那些增強影響力的力量，事實上卻使自主性變成了依附性，使解放變成了壓迫，使合理性變成了非理性”［33］。由于資本主義私有制將人塑造為孤立和封閉的原子，人們之間缺少有效交往，因此無法結成真正的社會關系，進一步形塑了認識畸形、片面和單調的人。資本還通過殖民擴張將主體危機蔓延至世界各地，演化為霸權，給全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帶來災難。可見，西方現代化推動了科技和經濟的高速發展，但是并不能帶來實質的或全面的人的現代化。資本是西方現代化的軸心，資本邏輯是貫穿西方現代化道路及文明樣態的深層邏輯［34］，現代私有制不斷制造現代災難，進而引發人的異化、現代貧困和現代危機［35］。這種社會的發展是以犧牲人的素質的豐富性為代價的。概言之，西方現代化是單一現代化道路（核心是經濟現代化），經濟的發展是以主體的不發展或者欠發展為代價的，對人的整體生存和發展造成諸多阻礙。

資本主義現代化發展對人的自我實現與發展形成了阻礙和抑制，使得人的現代化進程中的自由最終難以實現。馬克思深刻揭示了資本的實質不是物，而是關系，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是普照的光，是一種可以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并通過其內在邏輯將這種統攝力推廣到全世界。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現代化并非以改善主體的生存和生活質量為宗旨，而是以追求資本增殖為目標，實現的是資本現代性。資產階級統治下的工人從事的勞動并非以擴展人的自由范圍為目的，而是一種異化了的勞動，這種勞動反過來以一種物的力量控制人，剝奪人的自由。馬克思在“肯定現代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的同時指出資本邏輯的現實化體現為資本無限增殖和膨脹的過程”［36］。在追求資本增殖和膨脹的過程中，工人的健康遭到嚴重損害，傳染病高發，由于缺乏有效照料，工人嬰幼兒夭折率居高不下，而且，資本主義現代化還是一種犧牲人的尊嚴的發展道路，工人被當作資本家的私人財物，“是否有用”被當作判斷工人是否具有存在合理性的依據。隨著人被原子化和工具化，人與人之間不斷分裂和對抗，人的尊嚴也被資產階級變換為交換價值，通過出賣以賺取利潤，物成了目的，而人降格為手段。他們精神空虛、道德淪喪，他們作為人的需求被忽視，而只是以動物的方式存在著。可以說，工人遭受的剝削比以往更為無恥和露骨。從結果上來看，工人的貧窮程度隨著他們創造的財富增長而不斷加重，伴隨他們制造的商品數量的增加，他們自身不斷廉價化。究其原因，在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中，工人并不是以主體的方式存在，而是以商品這一物的形態存在著，并且，隨著資本的不斷自主化，人日益被其馴化，資本宰制下的人是不斷退化和衰敗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法律并不是社會公平正義的化身，其實質是資產階級壓制和剝削無產階級的合法化工具。在這一法律框架下，工人失去維護自身權益的武器，資產階級與工人成為相互對抗的兩極，而不擁有生產資料的工人處于極為不利的那一端，如此，工人的主體性進一步喪失。追根溯源，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反發展”頑疾根源于資本主義制度，在這一制度下，資本增殖進一步演化為資本權力，在這一權力統攝下，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帶來的是主體的“高死亡率”和“喪失尊嚴”，主體遭到了“社會性謀殺”［37］，并且，由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不斷再生產，資本主義現代化的悖論始終無法自我突破。因此，資產階級統治下的人并沒有獲得更多自由，而是變得更加不自由，他們遭受著更為嚴重的資本宰制。

總之，人類現代化屬于一般樣態，而資本主義現代化屬于其中的一種特殊模式，在這一模式下，資本取代人成為主體，獲得現代性的是資本而非人。從歷史階段看，資本主義條件下的人處于“建立在物的依賴基礎上的人的獨立性”階段。這一歷史階段的人具有天然的內在悖論——一方面是物的依賴性，另一方面是人的獨立性，這種獨立性建立在物的依賴基礎上，人為資本所奴役和剝削，因此，生成的是一種不完全獨立的人，“在資本邏輯的結構化過程中，勞動本體論以及建立在勞動本體論基礎的主體消解了，人和物都成為價值增殖的工具”［38］。物的邏輯統攝下的西方現代化塑造了虛假的主體，導致了主體性危機。事實上，人不是作為類存在物存在于人類社會，而是作為脫離人類整體的單個存在物存在著，個體與整體之間是分裂和對抗的。資本主義制度中的個體自由是封閉和孤立的自由，其實質是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自己支配自然和他人，同時自身也被自然規律和他人所支配）。可以說，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對人的現代化發展的歷史積極作用逐漸消減。

四、中國式現代化對現代主體性悖論的消解

人的現代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現代性并非獨屬西方社會，現代人并不統一為西方化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人或者物質人。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以資本為主體，帶來了資本現代性，同時，該道路阻礙了主體的現代化發展，破壞了人的自由，形成了“現代化悖論”。資本主義發展的現實表明，資本主義生產力的發展并不會對其自身形成內在否定，而只能通過他者力量對其形成真正的否定。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資本的歷史性，對其進行了歷史批判，并預示了新型現代化之道路對其的內在超越。與西方式現代化所遵循的資本邏輯不同，中國式現代化是人類現代化中的另一種獨特樣態。只有中國式現代化才能夠真正破解現代性困境，帶來新的現代性。中國式現代化立足中國國情，以人為主體，以人而非物的方式看待人。中國式現代化兼具人類現代化的共性和自身現代化的個性，正是這兩種性質的有機結合促進了人的全面主體性的生成，人成為手段與目的的統一。中國式現代化旨在塑造真正獲得獨立自主性的現代新人，在主體層面實現了歷史性超越。

中國式現代化的性質是社會主義現代化，以共產主義為目標，既遵循社會主義發展規律，又體現人類社會發展規律，是將人民群眾的現代化作為核心、本質和關鍵的全面現代化。它具有人類現代化的共性，但是也蘊含獨具特色的中國個性，是共性和個性的統一。“本體論向度上的主體性的含義和作用歸根到底是以物質生產關系為前提的”［39］。中國式現代化建立在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上，其本質在于實現人的現代化，以人民性為其本質屬性，最大限度發揮現代性的積極方面，同時能規避現代性的消極方面，消解現代人的內在悖論，其塑造的現代人能夠獲得真正的獨立自主性，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和自由個性，是人的主體性的完成——將人的世界回歸人自身。“具有那些現代特性的社會鼓勵了一種特殊類型的人的發展，當然，具有這些特性的社會機體需要有效地運行，也正需要這種類型的人”［40］。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推進“14億多人口整體邁進現代化”［41］，促進人的潛能充分發揮及主體素質全面躍升，拓展人的自由和解放。

中國式現代化通過一系列具體舉措推進人的現代化，塑造新型現代主體。首先，中國式現代化是由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開創的現代化道路。中國式現代化以中國共產黨為領導，堅守中國共產黨的初心使命，矢志不渝地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堅持將遠大理想與階段性目標相統一。其次，中國式現代化承認生產力現代化在社會各種要素中居于首要的、基礎性地位和決定性作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市場經濟在堅持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上，充分發揮資本的積極作用，最大限度規避資本負面影響，不斷推動經濟發展、文化產業發展，發展共贏經濟和綠色經濟，為人的現代化提供重要基礎，更大程度、更高水平地實現廣大人民群眾的物質和精神雙重富足。新質生產力的快速發展，為高質量發展提供了重要的驅動力，為國家經濟發展注入新的活力，推進共同富裕，不斷為人民群眾創造更高品質的美好生活。再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營造公平正義的社會環境，始終堅持人民主體地位，以全過程人民民主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當家作主的主體地位，堅持發展為了人民的宗旨不變，通過不斷進行制度改革，提供優良的社會結構、社會環境、生活環境、文化環境和教育環境，為人的現代化和人的潛能的充分挖掘和發揮提供了制度保障，保證現代化發展成果為全體人民共享，全方位地維護好、實現好、發展好全體人民的根本利益。最后，中國式現代化將人民群眾作為主體力量，凸顯廣大勞動者現代化在生產力現代化中的能動性作用和價值主體地位。中國式現代化帶來的現代化教育培養了大批現代高素質人才，為人的現代化提供了重要的智能條件。中國式現代化兼顧物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將物質財富的增長與14億多的主體需求的滿足相結合，實現了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統一。

中國式現代化促成人的現代化的邏輯層次在于，少數思想先進分子作為先鋒引領，再到更多人的覺悟和現代化，然后是中華民族整體的現代化，最后是人類全體的現代化，進而實現每個人的現代化。人的現代化的實踐邏輯在于，首先實現生產力的現代化（生產力的發展為人的獨立個性和成熟的自我意識奠定物質基礎），然后變革生產關系，實現生產關系的現代化（非依附的交往方式為個體獨立提供了心理基礎），再變革政治制度、文化體制，提升教育質量，變革人的文化心態和價值觀念，推動全體人民逐步實現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立足于中國傳統和國情，將人的現代化生長于自己的國土上，根植于人民的精神之中，符合共產主義的價值設定，契合馬克思人的發展的理想目標，重新實現了人與人的協作、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完成了自我—他者、主體—客體的更高水平的統一，為世界上發展中國家促成人的現代化樹立了光輝典范。

人的真正獨立性必須在真正共同體中才能實現。作為主體的人是在真正共同體中，通過積極地活動不斷生成的。共產主義是“以每一個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42］，中國式現代化要創造一個這樣的世界——一個使人（現代的人和未來的人）的才能得到充分發揮的世界，將塑造這樣的人——以全面的方式占有客體對象的完整的人。中國式現代化塑造的現代人并不會失去傳統人所具有的典型特征——仁慈、友善、親切、和諧、安全等，同時彰顯自主性、安全感和個性化等現代特性，這兩類特性在中國式現代化語境中能夠有機統一，成為歷史新人。中國式現代化所推進的人的現代化，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致力于滿足主體自身發展的需要，實現人的主體價值和核心價值，使人的各種關系回歸人本身，人的自我實現，獲得人的解放，促進人自身的自由全面發展；另一方面，人的現代化促進生產力、生產關系的現代化，引領和反推中國式現代化，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主體支撐和動力保障。中國式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互為因果，相互塑造，良性互動，相互促進。

總之，自由是現代人的普遍特征，中國式現代化將其落到實處。首先，中國式現代化將人理解為現實的人，遵循人的生存與發展邏輯，以人為出發點和落腳點，突破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帶來的物化，堅持“真正的財富就是所有個人的發達的生產力”［43］，以人的全面發展為本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資本設置紅綠燈——規范和引導資本發揮文明的方面，規避其野蠻的另一面，為人的現代化提供物質基礎。其次，中國式現代化將公平正義作為價值追求，以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為發展目標，契合廣大人民的主體選擇，維護人民根本利益，以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為落腳點，滿足人民的多方面需要，推動每個人的多層次、多領域和高水平、高質量的發展。中國式現代化開創了一條揚棄資本主義文明的全新道路——兼具中華民族特色和社會主義特征。中國式現代化將人的現代化與各領域現代化有機統籌，對人才進行人盡其才的合理化使用，展現出“并聯式”現代化的獨特優勢［44］，是對西方現代化所遵循的資本邏輯的重大超越。

五、結語：中國式現代化促成新型主體生成

中國式現代化歷史地實現了主體性超越，具有重要的主體重塑意義。當代西方學界化解現代性悖論的途徑是對主體性進行批判。中國的獨特國情決定了無法消解主體性，相反仍具有凸顯主體性的必要性和重要意義。將人作為真正的主體，促進人的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核心內容和價值旨歸。中國式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45］，促進主體的歷史性重塑；同時，主體最根本的歷史作用是促使現存世界的革命化，現代化的人并不是社會現代化的消極后果或者附屬產品，人的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內在驅動力，“當現代性深入大多數國民品格中去時，現代的態度、輿論、行為就會變成一種巨大的內在推動力，這對于國家發展的任何計劃的全面成功，都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因素”［46］。人民現代化是中國實現現代化的主體前提和先決條件。14億多中國人民的現代性能夠積極參與到社會變革之中，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強大的主體動能，引領社會全面現代化。

總之，中國式現代化推進的人的現代化是對傳統和當下人的主體性的超越。“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47］。中國式現代化秉持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以共產主義為指向，突破資本中心的發展理念，突破物的依賴性，開辟人的真正獨立性，超越單向度的主體性，促進主體性重建——開創一種真實而全面的主體性，不斷滿足人們的生存和發展需要，促進中華民族、全世界人民以及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不斷開創人類“自由人聯合體”的新局面，是切實推進主體解放的現實路徑。總之，中國式現代化推進了人類主體新形態的生成，拓展了人類主體現代化的路徑選擇。

［參考文獻］

［1］［45］習近平.攜手同行現代化之路：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的主旨講話［N］.人民日報，2023-03-15.

［2］［3］［14］［20］［22］［23］李秀林，等.中國現代化之哲學探討［M］.北京：商務印書館，2022：308、52、284、342、352、362.

［4］周可.中國式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2-11-24。

［5］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王慶節，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168.

［6］［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52、80.

［7］王曉升.世界、身體和主體：關于主體性的再思考［J］.中國社會科學，2021（ 12）：176- 198.

［9］Zhihong Sun， The Thought of Man’s All Round Development and Man’s Modernization：Based on Marxist Viewpoint［J］.Academic Journal of Humanities amp; Social Sciences， Volume 5， Issue 16. 2022：44-48.

［10］［13］［17］［18］［19］［40］［46］英格爾斯.人的現代化［M］.殷陸君，編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6、305、246、265、3、20、281.

［11］高清海，余瀟楓.“類哲學”與人的現代化［J］.中國社會科學，1999（1）：70- 79.

［12］列寧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821.

［15］［27］［3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134、862、415.

［16］馬爾里希·貝克，貝克－格恩斯海姆.個體化［M］.李榮山，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21.

［2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86.

［24］［29］陳學明，等.走向人類文明新形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2：170-171、2.

［25］哈貝馬斯.現代性的哲學話語［M］.曹衛東，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22.

［26］［38］仰海峰.馬克思資本邏輯場域中的主體問題［J］.中國社會科學，2016（ 3）：4- 23.

［28］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0.

［30］海德格爾.海德格爾選集：下［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6 ：882 .

［32］袁蓓.辯證法與主體： 馬克思和青年盧卡奇論黑格爾［J］.哲學研究，2020（ 3）：42- 51.

［33］汪行福.走出時代的困境：哈貝馬斯對現代性的反思［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0： 28.

［34］豐子義，等.中國式現代化的人學意蘊及其現實展開［J］.江海學刊，2023（ 2）：5- 20.

［35］［44］趙輝輝.人類文明新形態的理論超越與價值意蘊［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3-06-29.

［36］臧峰宇.馬克思的現代性思想與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踐邏輯［J］.中國社會科學，2022（7）：39- 55.

［37］林春逸，崔佳，等.恩格斯對資本主義現代化的本質性批判及其現實意義［J］.山東社會科學，2023（2）：27- 33.

［39］俞吾金.馬克思主體性概念的兩個維度［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2）：34- 40.

［41］［47］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22、22- 23.

［4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683.

［4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0.

［責任編輯：張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