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倫理·科學：小學語文教育的文學倫理學批評視角

【摘要】統編小學語文教材中的外國選文具有教誨功能與倫理導向。本文基于文學倫理學批評視角，從自然進化、倫理教化以及科學技術三個層面出發解讀文本，引導學生在低學段從自然選擇的視角認識大自然，中學段從倫理選擇的視角認識社會，高學段從科學選擇的視角認識宇宙，進而形成正確的價值觀，提升學生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素養。

【關鍵詞】文學倫理學批評；小學語文教育；統編教材；外國選文

語文課程的教學目標，一方面是讓學生掌握基本的語文知識，以具備高水平的語言運用能力、思維能力和審美創造能力，具有文化自信；另一方面是培養學生的人文素養和必備品格，關鍵時刻能夠體現出正確的價值觀、合理的判斷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統編語文教材的選文也充分體現了語文學科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特點。但在教育教學過程中，語文教師為了某些實績，往往偏重前者而輕視后者，而后者所強調的價值觀和關鍵能力對學生成長至關重要，極大地影響著個人綜合素養乃至國家民族性格的養成。興起于21 世紀初的文學倫理學批評，就是為了解決現實生活中越來越凸顯的道德滑坡、人文精神淡薄等問題，體現了中國學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文學作品最根本的價值就在于通過作品塑造的模范典型和提供的經驗教訓向讀者傳遞從善求美的理念…… 文學作品的創作和批評應該回歸到文學童真的時代，應該返璞歸真，回歸本源，即回到文學之初的教誨功能和倫理取向…… 關注的是人作為一種‘ 道德存在’的歷史意義和永恒意義”［1］。

統編小學語文教材的選文具有一定的倫理教誨功能。以外國選文為例，三個學段內容的編排與文學倫理學批評文明發展三階段論有著內在的邏輯關系。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自然選擇、倫理選擇和科學選擇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三個階段。“自然選擇解決人的形式問題，倫理選擇解決人的本質問題，科學選擇解決人的科學化問題。自然選擇的方法是自然進化，倫理選擇的方法是倫理教化（教誨），科學選擇的方法是科學技術?！保?］教材中外國選文的編排遵循了學生的認知特點和認知水平發展規律，引導學生在低學段從自然選擇的視角認識客觀世界，中學段從倫理選擇的視角認識社會并學會與社會相處，高學段從科學選擇的視角認識宇宙以及在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學會正確把握科技與倫理的關系。

一、自然選擇：低學段認識自然的視角

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一個人從出生起，他就完成了自然選擇的過程。自然選擇是指從生物學意義上講，人從猿到人形式上的選擇，人從此獲得了人的形式，直立行走，能夠制造和使用工具，從形式上與動物區別開來。物種在自然界生存，遵循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原則與秩序，留存到現在的生物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

自然選擇開啟了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認識大自然也就成為人類個體成長的出發點。統編小學語文教材在低學段編排了8 篇外國選文，其中，除《一封信》之外，其余7 篇以寓言、童話、民間故事、兒童詩的體裁，引導兒童認識大自然中常見的自然現象以及動植物的基本常識。如《一個接一個》（日本）、《霧在哪里》（俄羅斯）、《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德國）等，從身邊常見的自然現象出發，讓兒童認識晝夜更替、霧的變幻莫測、世界的產生等。在教學中，教師在講授自然知識的同時，也要引導兒童觀察并理解自然現象背后的倫理秩序——晝夜交替是大自然的規律，天黑回家睡覺、天亮起床上學是每個學生的生活規律，時有時無是霧的變化規律，東升西落是太陽的運動規律，從上而下是水的流動規律，等等。所有事物都遵循著自身的規律，各司其職，世界就很有秩序。

《小蝸牛》（俄羅斯）、《烏鴉喝水》（古希臘）、《小毛蟲》（意大利）、《狐貍和奶酪》（匈牙利）等，主要引導兒童熟悉身邊動物的特點——小蝸牛爬得慢、烏鴉雖不討人喜歡但很聰明、小毛蟲會破繭成蝶、熊比較笨而狐貍天生聰明，等等。在教學中，教師要緊抓動物行為的特點對兒童進行啟發，要讓兒童理解任何一種動物都有其獨特性和成長變化規律——無論小蝸牛如何努力地爬，也趕不上循環更迭的四季變化；口渴了的烏鴉只有充分發揮聰明才智，才能解決生存問題；不起眼的毛毛蟲終究會蛻變為美麗的蝴蝶；熊又憨又笨，會被聰明的狐貍所捉弄等。教師要借動物的基本特點和成長規律對兒童進行倫理教育，讓兒童逐步明白人與動物一樣，都是獨一無二的，有優點也有缺點，都遵循著自己的成長規律。

通過認識動物認識世界，是教育兒童的有效途徑。兒童天生就與動物有著親密的關系，因此，童話和寓言因賦予動物說話的能力和權力而深受兒童喜愛。教師在教學中要注意引導兒童正確理解人與動物的倫理關系。因為在早期的童話和寓言中，人與動物的關系是不對等的，許多動物要么被塑造成惡勢力的代表，比如“狼外婆”“狡猾的狐貍”等；要么被塑造為救助弱者的無私博愛的化身，如“善良的小豬”等。不管是具有“破壞性”的動物還是“行善助人”的動物，在人類面前，它們都是低等的。19 世紀以來，受西方動物解放運動的影響，英美兒童文學開始關注被人類所控制的動物的命運。在后人文主義思潮影響下的今天，世界兒童文學逐漸重視人與動物特別是兒童與動物的相互依存關系以及動物對人類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美國學者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在2003 年發表的《伴侶物種宣言》中指出，人與自然、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是相互獨立并且平等的，人類不能以自身的優越性就讓動物臣服。從當下兒童喜聞樂見的動物小說的發展趨向也能看出，人類中心主義逐漸被打破，動物的主體性從生物學視角得到了強化，人與動物關系的主體間性也得到了凸顯。

因此，教師要基于多物種倫理關懷與跨物種共生的理念，通過童話、寓言、民間故事等對兒童進行“去人類中心主義”的教育，引導兒童逐漸建立與動物“伴侶物種”的倫理關系，進而賦予教材中的外國選文新的文化內涵和教育意義。

二、倫理選擇：中學段認識社會的視角

自然選擇雖然使人與動物區別開來，但是，這個時候人與動物區別得還不夠徹底，需要進行第二次選擇，即倫理選擇。倫理選擇具有兩方面的意義：“一方面，倫理選擇指的是人的道德選擇，即通過選擇達到道德成熟和完善；另一方面，倫理選擇指對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道德選項的選擇，選擇不同則結果不同，因此不同選擇有不同的倫理價值?！保?］倫理選擇使人類向更高階段進化，進而獲得理性。

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文學的價值就在于它的倫理教誨功能—— 教人走向道德成熟與完善。21 世紀以來，文學領域的非理性甚至反理性寫作行為使得文壇呈現出順應大眾口味的庸俗化傾向，特別是網絡文學的飛速發展，使文學的道德滑坡現象愈演愈烈。基于此，“文學倫理學批評的主要任務，就是運用其批評術語對文學作品進行分析和闡釋，尤其是對文學作品呈現的人物和事件進行倫理分析，挖掘人物和事件之中蘊藏的倫理價值以及道德傾向，揭示文學作品對于社會和讀者的道德警示和教誨作用?！保?］文學倫理學批評明顯的問題意識和強烈的現實意義對語文教育有重要的啟發。兒童要實現從基本的認識自然到更高層面的認識社會，這個過程需要成人的引導與教化?！澳暧變和牡赖乱巹t是成人教給他的，屬于他律的性質。隨著兒童年齡的增長和社會關系方面的變化，這種他律的道德規則便逐漸發展為自主的規則，即逐漸發展為自律的了?！保?］兒童首先從成人身上學到責任感與秩序感，才能將其逐步內化為他們自身的思想，在這個從他律到自律的過程中，語文教育起著重要的媒介作用。

統編小學語文教材第二學段的外國選文共18 篇，較第一學段明顯增多。與第一學段認識自然的選文相比，第二學段的選文側重于對兒童進行倫理教誨，其目的是通過選文的學習，讓兒童逐步認識社會。比如，《賣火柴的小女孩》《一個豆莢里的五粒豆》《巨人的花園》《海的女兒》等，以不同角色為例探討了人性的真善美與假惡丑。賣火柴的小女孩在人性的冷漠中失去了原本應該燦爛的生命；五粒豌豆中只有最后一粒發揮出了它的療愈價值，讓一個常年生病的小女孩得到了重生，兩個新鮮的生命因此而同時綻放；原本自私的巨人受身邊花草樹木和孩子的影響，后來學會了接納、分享與包容；海公主因其巨大的犧牲精神、純潔的品格和堅強的毅力，贏得了所有人的欽佩。瑞士心理學家皮亞杰認為，在兒童道德發展的第三階段（9～10 歲），他們開始意識到自己與他人之間是一種互相尊重的平等關系，道德由他律逐漸進入自律階段。到第四個階段（11 歲以后），他們就能夠真正理解公道、公正是判斷是非的標準，能夠通過討論、協作與他人合作。統編小學語文教材中的選文充分體現出其與兒童道德發展軌跡相一致的編排規律。中學段的選文重在引導學生認識社會，認識為人處世的原則與社會運作的機制，學會在親情與友情的社會關系中扮演好自身的角色。因此，教師在解讀文本的時候要把握好尺度，既要引導到位，又不能過分解讀誤導學生。《賣火柴的小女孩》《一個豆莢里的五粒豆》《巨人的花園》的教誨意義較為簡單，但是，對于《海的女兒》中海公主的犧牲精神，教師要做出合乎倫理判斷的詮釋與引導，讓兒童意識到，當人類面對公與私、生與死、幸福與痛苦的艱難抉擇時，必須經受住倫理選擇的巨大考驗，這樣，選文才能發揮出倫理范例的重要作用。

三、科學選擇：高學段認識宇宙的視角

由認識自然到適應社會，再到面對變幻莫測的科學，是兒童成長發展的必然規律；由解決人的形式問題的自然選擇到解決人的本質問題的倫理選擇，再到解決人的科學化問題的科學選擇，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必然規律。“科學選擇強調三個方面，一是人如何發展科學和利用科學；二是如何處理科學對人的影響及科學影響人的后果；三是應該如何認識和處理人同科學之間的關系。”［6］科學選擇與自然選擇、倫理選擇的不同在于，人類在接受科學影響或改造的同時可以主動掌控科學和創造科學，而自然選擇和倫理選擇階段的人類主要是被動地經歷漫長的進化過程。因此，面對日新月異的科學技術，人類必須合理掌握并控制科技倫理導向，避免產生科技倫理問題。

當下科學技術突飛猛進，催生了一批科幻文學、科幻電影，兒童科幻文學、兒童科幻電影也緊跟時代的步伐，呈現出蓬勃向上的發展態勢。統編語文教材對這些發展態勢予以呼應，高學段外國選文的編排依據兒童認知的發展規律增加了科學文章、奇幻和科幻小說。如五年級的《什么比獵豹的速度更快》以及俄羅斯兒童文學作家費奧多羅夫回憶自己童年時期發現胚胎發育規律的《童年的發現》，六年級的《魯濱遜漂流記（節選）》《騎鵝旅行記（節選）》《湯姆·索亞歷險記（節選）》《他們那時候多有趣啊》，等等。

節選自美國作家羅伯特·E.威爾斯《妙想科學》的《什么比獵豹的速度更快》以科普散文的方式為兒童介紹了游隼、飛機、聲音、火箭、光等事物比獵豹的奔跑速度都快的知識。對于兒童來說，奔跑速度與高速公路上時速110 千米的汽車相當的獵豹比較熟悉，但是時速320 千米每小時的游隼、1050 千米每小時的聲音傳播速度、數倍于聲速的高速噴氣式飛機、4 萬千米每小時的火箭乃至30 萬千米每秒的光速，學生理解起來就比較困難了。文章以兒童熟悉的動物為抓手，由簡入難，循序漸進地介紹了飛機、火箭，最后引入光速，易于理解，并能激發學生對科學的興趣?！端麄兡菚r候多有趣啊》是美國科幻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于1951 年發表的一篇對未來教育做出深刻反思的科幻小說，盡管情節較為簡單，但這是學生在小學階段接觸的第一篇科幻小說。小說講的是，在用打孔文字寫作業、沒有同學、居家并由機器人上課的2055 年，小學生瑪琪無意發現了紙做的、紙上的字靜止不動的“真正的書”。與她生活的科技時代相比，瑪琪非常向往書中描寫的能坐在教室里與同學們一起上課的“舊時代”。小說表達的是作者對科技操控一切的未來教育模式的厭惡，對機器取代人類成為未來世界主宰的科技倫理的焦慮和抵制。“西方科幻文化往往表現對科學、技術的反思立場和浪漫主義悲觀情緒，對以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數字技術等未來科技保持高度警惕，認為其在倫理、社會秩序等方面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7］我國科幻文學在表達對科技倫理的反思與質疑的同時，更多的是探討面對無法阻擋的人工智能的發展，人類如何調和傳統與現代、當下與未來，如何適應科技倫理對社會秩序的改變，如何在各種顛覆性技術取得突破性進展的數智時代講好中國故事。因此，教師在講授西方科幻文學的時候，要特別注意對學生科技倫理的引導，要讓學生意識到，人類中心主義需要抵制，人工智能可以彌補人類的缺陷與不足，但其不能替代人類，只能是人類親密的合作伙伴。要讓兒童相信科學，避免讓兒童對科學技術產生片面的理解。

王富仁認為，“學生的成長和發展是中小學語文教育的唯一目的”［8］，但“當前中小學語文教學中一個最嚴重的威脅，就是人們總是用一種狹隘、自私的眼光來看待我們的教育、看待我們中小學的語文教育”［9］。雖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 年版）》加大了對人文素養的關注度，但有些世俗的、狹隘的教學目的，模糊了語文教育促進學生成長和發展、豐富學生精神世界的重要性。因此，文學倫理學批評與語文教育的融合成為可能，并賦予語文教育倫理教誨意義和價值。從文學倫理學批評視角挖掘教材文本中影響故事發展和人物價值取向的倫理因素，能夠提升學生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素養，進而增強文化自信。

參考文獻

［1］［2］聶珍釗，王松林，主編. 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6（總序一），1.

［3］［4］［6］聶珍釗. 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267，9，251.

［5］讓·皮亞杰. 兒童的道德判斷［M］. 傅統先，陸有銓，譯.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84：1（中譯者序）.

［7］張慧瑜. 科幻題材網絡文學與新的中國故事［J］.人民論壇，2023（15）.

［8］［9］王富仁. 我的語文教學觀［J］. 教育導刊，2015（1）.

【本文系內蒙古自治區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 新世紀內蒙古兒童文學研究”（項目編號：2022NDC177）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