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館從百年監獄風云到現代藝術中心

從2018年向世人敞開大門以來，香港大館已然成為全球樓宇密度最高地區的一顆耀眼文化明珠。它坐落于香港島中環的心臟地帶，是香港歷史無言的見證者之一。大館不但記錄了香港社會的起伏沉浮，也見證了這座城市由小漁村嬗變為繁榮國際都市的歷程。時移世易，古老的歷史建筑一朝空落，等待它的，究竟是被廢棄的將來，還是另一番奇幻之旅呢？

顯然，香港大館并不打算沉浸于過去，它轉身就將古老的歷史建筑與現代的藝術空間巧妙地融為一體，創造出一種嶄新的文化體驗。

名人監獄，那些年的風云往事

港島區，作為香港開埠時最先發展的區域，坐落著許多英國殖民時期的建筑，大館就是其中最不容忽視的一個。這片偌大的古老建筑群，佇立在中西區荷李活道的盡頭，建筑包含曾經的香港中區警署、域多利監獄和中央裁判司署。走進其中，仿佛在回溯時光的長河，人們得以穿越歷史的層層迷霧，去感受港片里的崢嶸歲月。

提起港片，不少人最先想到的還是警匪片和刑偵劇。無論是《英雄本色》里的張國榮、周潤發，《警察故事》里的成龍大哥，還是《竊聽風云》里的古天樂、吳彥祖，劇里的“阿Sir”總是帥氣逼人、威風八面，而現實里的香港警察，也是維護香港法制與安全的重要力量。沒有他們，就不可能有香港的繁榮。

香港大館便是昔日香港警隊結合執法、司法及懲教于一體的重地。之所以稱之為“大館”，一是由于大館占地上萬平方米，確實面積很大；二是因為當時落成的警署是警察總部，統領各區警務，權力最大。作為香港重要的歷史遺跡之一，香港大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41年。

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后，英軍進入香港島，其中一位名叫威廉·堅的上尉被任命為首席裁判司。1844年，隨著首部《警察法例》通過，威廉·堅招募了三十幾位退役軍人，正式成立香港警隊。從此，香港警察總署登上了屬于它的歷史舞臺。隨之修建的中區警署大樓是一棟三層高的古典式建筑，在此后的半個多世紀里，這片區域不斷擴建，一棟棟建筑拔地而起，逐漸形成了今日的規模。整個古老的建筑群內共有16棟歷史建筑，每一棟都是歷史的見證者。

在中區警署大樓中，有過成千上萬的警員，他們來自五湖四海，除了香港本土警員，還有威海衛警察，以及來自英國、印度等不同國家的警員。不管是講廣東話、上海話、山東話、潮州話還是英語，警員們彼此都親密無間。“我們好似兄弟、師生，從我擔任警員開始，我的上級就一手一腳指導我，他就是我命中的貴人。”前中區警署警長鐘瑞昌，在提起曾經沖鋒隊的上級時，坦言至今仍難忘那段警署歲月。

位于大館建筑群南面的域多利監獄，是1841年英軍在香港興建的第一棟公共建筑物，最初的名字為中央監獄。它不僅是整個大館建筑群里歷史最悠久的一棟樓，同時也是一本厚重的歷史故事集，多位歷史人物都曾在這里留下自己的烙印。

1931年6月，越南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胡志明在香港被港英政府逮捕，其后一直收監于域多利監獄。胡志明后來在回憶文章中說：“囚室面積不值一提，只夠人蜷縮而睡。頭頂有一扇封著鐵枝的半月形窗口，日間僅有些許光線射入……每天囚犯有15分鐘時間在一窄巷中踱步，抬頭只見細如手帕的天空，令人覺得置身井底。”

1942年春，“雨巷詩人”戴望舒也在香港被捕，被關押在域多利監獄里。雖身陷囹圄，但他卻滿懷對祖國和朋友的熱愛，提筆寫下了后期代表作《獄中題壁》這一慷慨悲壯的詩文。走過域多利監獄的巷道，我們仿佛還能聽到詩人的低吟：“如果我死在這里，朋友啊，不要悲傷，我會永遠地生存在你們的心上……”

穿過監獄走廊，大館建筑群東邊是舊中央裁判司署。比起舊中區警署與域多利監獄，舊中央裁判司署的面積要小得多，但這并不影響其地位。這棟歷史建筑建于1914年，署內法庭于1915年啟用，至1979年關閉。它曾先后用作香港高等法院附屬建筑，以及入境事務處和警務人員的辦事處，是大館最重要的古跡之一。建筑物的正立面外觀雄偉，門前立有幾根巨大圓柱，希臘風格的帶狀回紋裝飾、拱門及券心石，風格極為獨特。同時，作為曾經香港司法權力的象征，它連接警署和監獄，可謂集多功能于一身。

在1841年至1941年間，超過一百五十萬人在中央裁判司署受審，當中主要是賊匪、殺人犯、人販子、妓女、賭徒等，他們因為觸犯了法律，罪行被報章報道，人生也因此被記錄下來。實際上，大多數案件是一般罪行，如偷竊、入屋犯法和襲擊等。至于數目少得多的搶劫、海盜、強奸和謀殺等案件，往往在中央裁判司署經過幾天或幾周初級偵訊后，交予最高法院由陪審團審訊。

活化重生，從游玩走廊開始

時間輾轉來到新世紀初。2006年，警察總署整體遷移，大館從此空置了下來，但政府并沒有給它太多時間去傷春悲秋，僅在兩年之后，香港便啟動了“建筑群活化計劃”，由香港賽馬會和香港政府對其進行活化保育，大館的更新項目由來自瑞士的著名建筑師赫爾左格和德梅隆主持設計。

由于香港古跡保護法的限制，對于大館的歷史建筑群，兩位設計師并沒有對其進行大刀闊斧地改造，而是更多地考慮如何將一個擁有厚重歷史的老建筑群翻新，在保留它原有風貌的同時，使其更好地融進當下的社會潮流。經過一番研討之后，赫爾左格和德梅隆決定打造一個連接各個建筑的“游玩走廊”——穿過走廊，即可進入不同的建筑區域，整體建筑群的空間靈活性也因此提升。

2018年，大館正式對外開放。走進這片凝結了數代人記憶的建筑群，穿過游玩走廊，曾經的警察總部大樓已經被改造成了歷史故事空間展覽區、“大館一百面”展覽區、警察服務中心，以及各種文藝的商店餐廳。

地下一樓的東邊就是“歷史故事空間”展廳。整個展廳通過歷史資料的展示，頗為詳盡地介紹了當年中區警署的發展歷程，且作為走進大館的第一步，這里是游人們的必經之路。再步入地下二層，這一層的展覽被劃分為五個展區：“行大館”“逛大街”“望中環”“去茶記”“入店鋪”，此層游人如織，看展、打卡、拍照、小憩、喝茶的皆有，沉重的歷史感被文藝的設計沖破，藝術的氣息開始在大館蔓延。

在警察大樓里，“大館一百面”展覽頗值得一看。它的展覽內容來自100名與大館有關的街坊鄰居，由他們講述與大館的淵源和曾經發生過的有趣故事，再由設計師將這些珍貴的口述資料轉化成展覽。走進其間，大館不再是一棟冰冷的建筑，那些發生在它身上的故事，那些過往鮮活的記憶，仿佛歷歷在目。

大樓里的特色商店也擁有大量“粉絲”。在一樓西側，靜靜開著一家小書店，簡單的幾何線條裝飾著這一方空間，大面積的紅與黑充斥著人們的視覺范疇，藝術氛圍在這間小小的書店里肆意生長，讀者或立或坐，不拘什么姿勢，只需靜下心來閱讀即可。另一家售賣梵高藝術周邊的小店也很吸人眼球，黃色的幾何框架內擺放著各種梵高的藝術禮品，有的雖被束之高閣，但仍抵不住游人購買的熱情。

走出警察大樓，再前往曾經的域多利監獄。如今的監獄有15個監倉被保留下來。這些古老的監倉里，展示著當時被囚禁者的日常生活，保留了被囚禁者的身高測量墻，還配備了影像及聲響設備，“監獄風云”仿佛仍在此地上演。除了原本的監倉，域多利監獄的其他部分在經過改造后，又引入了幾十家極具特色的酒吧、畫廊、文創店等商家，多年來一直為警署定制服裝的“阮氏洋服”，也被邀請回來繼續經營它的定制門店。

一條條略顯狹窄的巷道，連通著大館里不同的建筑體，不經意間，會發現身旁的墻壁上流露出只言片語——曾經住在這里的人們，留下了諸多屬于時代印記的涂鴉，它們在一面面灰暗的白墻上被保留下來，靜靜地講述著大館過去的故事。

東西交匯，筑起文化交流的橋梁

除了歷史建筑的翻新，建筑師在監獄操場的兩側設計了兩座現代的建筑——賽馬會藝方與賽馬會立方。兩棟新樓底層被架空，與周圍的歷史建筑巧妙地隔出一定距離，同時，設計師利用地勢的落差，在底層打造了一個多元化的階梯空間，一直延續到下方的閱兵廣場，可供參觀者休息或者觀看免費演出。

兩棟新建筑的深灰色立面采用了鋁制的鏤空磚，遠觀就像一顆顆密集的金屬膠囊，“膠囊”之間看似排列整齊，實則擁有不同的光線穿透比例，在保持建筑內部通風的同時，又能使光線變幻萬千，在光影婆娑之際，使人恍如置身悠遠的歷史長河之中。另值得一提的是，賽馬會藝方和立方的窗戶都是以澳洲回收的車軨金屬建造而成，再由設計師將其拼合成獨具藝術氣息的圖案，十分環保。

在賽馬會藝方和賽馬會立方中，共陳設了9個文化古跡展覽，講述著大館故事、警署歲月、鐵窗生活以及那些關于公平與正義的歷史往事。這種古典與現代的碰撞，創造出了一個令人驚嘆的文化空間，將藝術的氣息注入大館的每一個角落。

沿奧卑利街一側的新建筑是賽馬會藝方，它位于場地西南角，現在內部常設有當代藝術的展廳、畫廊空間、酒吧、書店和各色餐廳。在這里，僅需花費幾十元港幣就能縱享一場國際化的藝術大展和活動。2024年5月至8月，一場關于美國先鋒藝術家布魯斯·瑙曼的當代藝術展就在賽馬會藝方開展。布魯斯·瑙曼是當今享譽國際的視覺藝術家，近60年來，他發揮了自己超凡的美學天賦，所創作的藝術作品橫跨各種形式主題，手法不落窠臼，開創了全新的藝術類型。這次展覽聚焦于當代先鋒藝術家，同時也是瑙曼在香港的首次大型展覽。在展覽期間，相關的講座、放映會等公眾節目也會定期舉辦。

穿過曾經的監獄廣場，便是新建的賽馬會立方。它毗鄰亞畢諾街，現為前中區警署遺址東南角的新地標。這棟建筑里，也不定期舉辦著各種與中外文化相關的藝術大展。前往其間參觀的游客，還有機會看到“中國文化遺產——以影像再現中國”系列講座，以及“室內音樂會系列——從巴黎出發”音樂會演出，此外，“活化的藝術”等表演藝術展也會在此上演。

立方之下，別有洞天。人們不僅可以在此休憩聚會，還能觀看電影和各類藝術表演展，儼然成了大館另一處備受追捧的公共場所。在這個有限的空間之中，無數行人在此相聚又分離，連接著他們的，是一顆顆向往藝術的心靈。曾經洗衣場的大階梯，現已成為一個自然的觀眾席，它將人們吸引到此處，或是觀看戶外電影，或是聆聽藝術家的演出，抑或只是發呆閑坐，在這個連通著過去與未來之地，仿佛一個不經意間，便會將人從當下的藝術世界帶回曾經的警署歲月。

昔日大館前的檢閱廣場之上，今日已是游人如織。那棵有著六十多歲高齡的芒果樹，今已亭亭如蓋，它被人們喚作“傳奇芒果樹”，兩三年結一次果，據說每次結果都有警員升遷。在芒果樹周圍，明黃色的躺椅被隨意地擺放在廣場中間，供往來的行人小憩片刻，有人閑坐于此，搖晃著手中的葡萄酒杯，享受著陽光與歲月的脈脈溫情。

回望香港大館，它在過往一百余年的歲月里幾經波瀾，如今駛向了新的港灣，為來自五湖四海的行人帶來歷史的風味、藝術的雅樂，并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