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桂湖的春天

北宋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說：“春山澹冶而如笑”，這句用來形容春天的雙桂湖，也是恰如其分的。

國家濕地公園雙桂湖，位于重慶市梁平區。梁平區地處川東平行嶺谷區，多山地，大量淺丘、平壩、稻田散綴，沃野廣袤。這里是長江一級支流龍溪河的發源地，400多條河流、70余個湖庫、80萬畝稻田，加上眾多的塘、溝、渠、堰、井、泉……濕地星羅棋布，如珠鏈般點綴在這座與水為伴的渝東北小城，而雙桂湖就是珠鏈上的一顆璀璨明珠。

雙桂湖總面積300多公頃，濕地面積逾50%，是重慶市最大的城中湖。它倚巍峨梁山、映綿延竹海，三面丘陵環繞，一面平川開闊，湖水曠淼、濕地清潤，是200多種鳥類、600多種植物的生息天堂。

此刻的雙桂湖，正當春山如笑、萬木勃發之季，空氣中滿滿草木清芬。視野開闊處，天穹澄明、云天一色，遠山逶迤成一抹若有若無的黛綠，又深深淺淺投影于一泓煙波，襯得湖面透出幾許幻境般的悠遠。環湖棧道曲徑通幽，引得人腳步不停往花木漸深處去。

沿湖佳木蔥蘢，綠意深淺交織，樹木“沙沙”鼓掌迎春歸：槭樹、刺葵、石楠、柚子樹、水杉、蘇鐵……臨水照影，情態各具。粉的桃花、紅的茶花、白的李花……花兒迫不及待把自己綻放成燃燒的火。不同于花的嬌憨、天真，一叢叢仙風道骨的蘆葦頂著一頭雪芒，硬是站出了思想者的挺拔與冷峭。

草木主打詩意，鳥禽負責靈性。群鳥翩躚，揮動翅膀剪碎幽謐、攪亂波光，讓一軸山水長卷活潑靈動起來。著低調花衣的野鴨三三兩兩結伴巡湖，“嘎嘎”扭動屁股將水的鏡面犁出道道細痕。延頸纖足的白鷺懶洋洋掠過湖面。哪怕一次漫不經心的滑翔，它們也優雅如空中芭蕾。

一團白光閃爍于湖面，時聚時散，忽左忽右，隱隱“嘎嘎”有聲。細看，原來是一群鳥兒扎堆嬉戲呢。

鳥兒有靈巧的翅、靈動的眼和玲瓏的心，最能感知大自然的些微變遷。在集約化水產養殖導致水體污染的年月，鳥兒紛紛遠走另擇良棲，只留給這片水域無盡的頹敗與孤寂。

生態環境的治理、恢復、保護、維護，讓雙桂湖漸歸昔日的澄澈、寧靜，暌違多年的新朋舊友也來了：世界極危物種青頭潛鴨，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中華秋沙鴨，闊別重慶39年的灰雁，“世界最小鴨子”棉鳧，黑水雞、骨頂雞、紅隼……還有斑嘴鴨，這是當地鳥類保護志愿者發現的，這種體長五六十厘米、體重千克上下的大型鴨類候鳥，每年秋冬時節從寒冷的北方遷至南方，到次年開春便離開。

幾年前的四五月，志愿者在湖邊發現了一群斑嘴鴨和幼鳥。這意味著斑嘴鴨在雙桂湖“定居”下來了。而公園里安裝的鳥類智能監測“電子眼”，又拍到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彩鹮的身影——那可是在國內曾經宣布“絕跡”的珍稀鳥類。

鳥兒們享受著無微不至的呵護：它們愛淺灘，人們建淺灘；它們好沼澤，人們留沼澤；它們喜深水，人們修深水區；茭白、蓮藕、莼菜等“水八仙”能改善水質，也是鳥兒喜愛的美食，好，都給種上……春夏秋冬，雙桂湖的天空不再寂寥，雙桂湖的碧波光影瀲滟，上萬只鳥兒翩然而至。它們太中意這里的溫暖氣候和豐美食物了。

2022年夏，國際濕地公約Ramsar官網公布全球第二批國際濕地城市名單，梁平區成為目前中國西南地區唯一的國際濕地城市。一座小城獲此殊榮，雙桂湖的蝶變功不可沒。

“嘎嘎嘎”，野鴨的歡叫此起彼伏。但見湖岸邊的水上，漂浮著大片荇菜。清麗的青綠色葉片，精致如迷你版睡蓮，葉片下細長的根莖半隱于水中，纖纖裊裊如柳絲，讓人聯想到唐代女詩人薛濤的《菱荇沼》：“水荇斜牽綠藻浮，柳絲和葉臥清流。”野鴨們撅著屁股，將腦袋扎進葉片下方，旁若無人地饕餮蜉蝣生物和小魚小蝦。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荇菜，這從《詩經》里“穿越”而來的遠古植物，千年來一直風雅在文人墨客的吟詠中，而今又賦予雙桂湖以別樣的悠遠詩意。

曾見過荇菜最美的模樣。那是仲夏，荇菜花期正盛。水天一色，清波粼粼，圓圓的葉片鋪就滿目青綠，一柄柄鮮黃色花朵婷立其上，如少女揚起的裙裾，婉約、明媚又活潑。放眼湖面，嫩綠、明黃交織，如巨幅織錦在陽光下浮光躍金，耀眼奪目。

古人云：荇菜所居，清水繚繞，污穢之地，荇菜無痕。若說鳥兒是環境“瞭望哨”，荇菜則是水質“監測員”，哪怕水體稍有污染，它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說到荇菜，公園的管理人員啞然失笑：最初大家都不識它，還當是水里的雜草定期清除，后經專家科普才得知這竟是“寶藏”植物——可供觀賞，還為魚類、鳥類提供上佳的棲息、繁殖、覓食之所，可謂一株荇菜串聯起整個生態系統。

從此，稀稀落落的荇菜開始在雙桂湖繁衍生息，如今壯大到幾十個群落500多畝。每年春夏至金秋，雙桂湖荇菜花開似繁星，湖面花海蕩漾，與遠方起伏的山丘交相輝映，好一幅山水林田湖草和諧共生的生態畫卷。

一艘清漂船從遠處緩緩而來，沿湖岸劃出大大的弧。船至跟前，我好奇地問清漂工大叔，為何繞這么遠彎路啊？大叔一邊清漂一邊笑道，怕傷到荇菜、驚著鳥類，清漂船都不直穿湖心，也不打荇菜群落中過，只靠著岸邊輕悄悄地劃行。“這當然會增大工作量咯，但保護環境不是為了我們自己嗎？”大叔淡淡一句話，讓我瞬間悟到了，雙桂湖何以能成為雙桂湖。

飽餐后的野鴨昂然游過綠毯般的荇菜，在湖面上拖出幾彎優美的水痕。岸邊，幾輛自行車輕靈靈駛過，灑落一串年輕的笑聲。一群散步的老人說笑著走過。在他們微笑的眼里，我看見了白鷺飛翔的身姿……

我感嘆，雙桂湖的四季各有其美，我要每個季節都來看它。梁平的朋友反駁，何止？雙桂湖每月、每天、每個日出日落都不一樣，值得你常來看、認真聽、反復品。

是呢。朋友們總結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