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場童話歷險穿越千年古蜀文明

李姍姍新作《器成千年》，是一次典型的、富有挑戰的難度創作。作品聚焦了當下的文化熱點——四川廣漢三星堆。三星堆帶給當代的、考古發現的驚喜與期待，可以說是接二連三，有人稱之為“創造驚喜沒有終點”。2022 年除夕夜，三星堆“青銅大面具”亮相央視春晚，更集中展現了它的文物考古關注度。作為一個四川籍作家，作為一個兒童文學作家，李姍姍顯然是有責任感地介入了這樣一個題材，嘗試以兒童文學的形式，將這樣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傳達給當代兒童讀者。

之所以稱《器成千年》是富于挑戰的難度創作，是因為這個作品最難處理之處在于定位。厚重的三星堆古文化，是距離兒童讀者認知相對遙遠的考古領域，要以兒童文學的方式去表達，該選擇怎樣的體裁承載，做怎樣的故事架構，采取怎樣的敘事風格，讓硬知識圓融地“化”在感性的文學表達之中，又需保證涉及的古文化知識的準確性、飽滿度，情節的不違和、生動性，這些都是作家必須去下心力處理的。

《器成千年》顯然首先尋找到了一個屬于它的題目，端莊、大氣，有著穿越時光的空間感，也有著故事聚焦的著力點。懷著“成器”夢想的一團泥巴，名叫“堆堆”。它穿越千年尋找夢想，由古蜀國，到考古大坑，再到三星堆博物館，銜接了三千多年前的古蜀國與行至今日的現代文明。

其次，李姍姍選擇了以童話文體承載這個“穿越”故事，情節設置上頗有三星堆的懸念感。作品先呈現了“特別陳列區”展出的新品—— 一團泥巴。一團泥巴何以能入展，這泥巴的前世今生是怎樣的，構成了作品的閱讀動力。作家為這團泥巴賦予了靈魂，這個叫“堆堆”的泥團，在參觀的人群中找到了那個“對的人”——男孩小暑。從現代男孩小暑，想到了堆堆三千多年前的好朋友、老陶匠的孫子小黍，從而夢回古蜀國。因而，《器成千年》也可稱為一個關于小泥人堆堆的“歷險記”。

在堆堆這一形象身上，呈現了契合物性的、生動的童話想象。堆堆用來放松的“泥巴操”，堆堆的“咒語”，都寫得俏皮童趣，寓莊于諧，包括堆堆的變身過程也寫得很有畫面感。作家還為角色賦予了不少巧心思，比如俗語中的“驚掉了下巴”，在小泥人身上得以輕松實現。堆堆和它在古蜀國的好朋友——青銅小立人身上，都有著“頑童”的氣息，與盛大的祭祀場面描寫、氣宇軒昂的大立人等大型青銅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崇高威嚴變得很接地氣。同時，這些大型青銅器也是情感細膩的，它們雖聲如洪鐘，但面對堆堆和小立人時，又是輕聲細語，呵護有加的。把一個青銅世界，復原為一個有生命的世界，鮮活的氣息撲面而來。

作品整體的想象風格都透著童話的氣息，美好、可愛、靈動。堆堆一覺睡了數百年，周圍的泥團們想叫醒它，出的主意是掐它一下，或者咬一口，或者用狗尾草撓癢癢，充滿著童心爛漫。文物大坑里的青銅器物們，夜晚時會紛紛蘇醒過來，暢談人生；夜幕下的展廳里，文物們也會從它們的“玻璃房子”展柜里出來，開月光派對，還喊著充滿感染力的暖場號子；甚至殷墟、二里頭、良渚等地遺址出土的文物們也都隔空聯動，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象賦予的狂歡氣息。在堆堆追尋夢想的路上，有螻蛄、蚯蚓等小動物的熱心相助；堆堆陳列在展柜中時，會做泥巴操、變戲法給孩子們看，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而這一切大人是看不見的。這些角色、場景與情節的設置，均是典型的童話寫法。作家處理得自然流暢，讀來一派天真。可見，李姍姍是一位心靈深處始終住著一個孩子的兒童文學作家。

形式技法層面之外，作品在精神氣韻上，顯然追求了一種比幻想狂歡更具厚度的文化架構。《器成千年》以“萬物之靈”貫穿。三星堆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青銅大立人手握器物的姿勢，曾觸發考古界各種假想。出土翹著蘭花指的青銅小立人時，小立人雙手緊握器物的姿態像極了大立人，再度引發考古專家的各種猜測。李姍姍所做的，是以文學想象的方式，為這個謎題填充答案：堆堆與小立人詢問大立人究竟手握什么時，大立人回答，是“萬物之靈”。恰在此時，“一縷陽光穿過云霞、穿過了大立人的手心”，小立人悟到，這就是萬物之靈；堆堆快要被曬裂時，大立人將它護在了自己的手心，堆堆重新生龍活虎，頓感萬物之靈的偉大力量。作品的境界由此開闊，具有了神話般對原初生命力量的頌揚。當洪水來襲時，堆堆也顯現出它的不平凡，竟是傳說中“禹乃以息土填洪水”的神土，呼應了萬物有靈的原初世界觀。

堆堆最大的夢想是“成器”，是像各種礦石燒制而成青銅器一樣，由一團泥巴變為好看的陶器。堆堆沉睡了三千年，講得最多的夢話也是“我要成器”。這個設計，為作品中駁雜的古文化知識素材尋到了一條貫穿的魂——“勵志”。小泥人堆堆身負成器理想，遠古時，苦苦尋找陶大匠，到了現代，則在尋找文物修復師。在不斷尋找的過程中，它也尋找并領悟到另一種“成器”——守在一個地方，做有意義的事情。這團來自三千多年前的泥巴，這堆伴隨出土文物被發掘的“填土”，因為其中攜帶著的粟粒，證明了古蜀國農業文明的存在，于是，開篇的懸念找到了答案：一小堆泥巴，與眾多陶器、青銅器等文物一樣，展覽在博物館的櫥窗里，向現代人類證明著古蜀國曾經的繁榮與文明。

李姍姍在《器成千年》中的語言，呈現出兒童敘事詩的語言質地，簡約、口語化，富有韻律，朗朗上口。如開篇處：“在古老的成都平原上，有一個神秘的古蜀國。古蜀國里有一座繁華的都邑，叫三星堆古城，城里居住著自由的風，任性的雨，厚重的云，勤勞的蜀人……”事實上，這部作品的語言運用也是富有挑戰性的。它采用兒童讀者易于接受的語言，來傳達古蜀文明的歷史文化知識，如復現遠古盛大的祭祀場面，青銅器宏大古樸的壯觀風采，描述青銅器的鑄造工藝，制陶技藝，包括呈現現代考古知識與考古技術的發展程度等。

作家在作品中呈現了大量的、精到傳神的描寫，做到了盡可能地結合考古發現、結合史料記載，蘊含知識性，又不失故事性。這一點確實是難能可貴的。相信這本書的閱讀，會激發小讀者去三星堆，甚至去考古現場一睹為快的興趣。也相信，讀過《器成千年》的小讀者，再去參觀那些博物館中的文物時，一定能感受到它們所承載的、曾經鮮活生動的古文明氣息，同時遐想出更多關于它們的神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