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輪轉(zhuǎn)的時光里

在家鄉(xiāng)，出租車、小轎車、公交車，幾乎成為馬路的主宰。綠身的出租車跑得并不踏實，各種大牌小牌的小轎車倒是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夾在其中“逢生”的，便是龐大的公共汽車。編號“105”“101”的兩輛公交車，在家鄉(xiāng)出現(xiàn)的頻率遠大于其他公共交通。105通向客運中心，101通向火車站，同時，它們會穿過城市的絕大多數(shù)中心路段，成為“上學黨”和“上班族”的首選。因此，要是在熱鬧商圈的車站看到這兩輛車的車廂很空，要么車不會停下來，要么今天就是買彩票的好時機。

初中時，校區(qū)換了地方，離家稍遠，步行已經(jīng)不能滿足睡眠時間，坐公交成了無法避免的選擇。于是，早晨6點20分，準時抵達家樓下的公交車站，翹首以待105的到來，成為我遵循近三年的慣例。

99%的情況，105抵達我跟前時，已經(jīng)是“人滿為患”。我總是忐忑不安，懷疑這輛車已經(jīng)超載，萬一路上來個急剎，有集體翻車的風險。可是早上總是爭分奪秒，哪里等得？于是，只要有一絲空余空間，司機師傅都會停下車來，拿著喇叭吼道：“后門上！后門上！”我始終對一位司機師傅印象深刻，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但當他用沙啞的嗓子吼出這句話時，總是緊迫得仿佛即將要上戰(zhàn)場打仗。于是，深呼一口氣，將鼓鼓的書包換到胸前背，勇敢地邁上后門的臺階，將自己縮成一個小團，以最小的體積占據(jù)空間，才能確保后門能關住，且不會讓自己被夾到。

在車上，你不必扶任何扶手，一是扶不到，二是人群早已360度無死角地將你包裹，真要摔倒也有個墊背的。那時，二維碼還未誕生，但交通卡已經(jīng)代替人民幣行使登車的權利。你仍要鼓起勇氣，開口請前面的陌生人將公交卡往前傳——哪怕這是早高峰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偶爾，我也會成為肩負重要使命的“傳卡人”，最夸張的時候，手上會有近十張卡，接過的時候總要小心翼翼，掉下一張，可沒有空間佝下身撿。

于是，早晨的公交就在車廂里此起彼伏的“麻煩傳一下”中度過，除此之外，很少有聲響。空氣里時有包子饅頭的香氣飄散，但沒有人有勇氣在眾目睽睽之下咬上一口；大多數(shù)學生都瞇著眼睛，企圖在乘公交的十幾分鐘里再補一會兒覺，可除非搶到座位，否則絕無可能在這種氛圍下睡著。尤其是冬天，水汽在緊閉的車窗上凝結(jié)成霧，車上的人摩肩接踵，呼出的二氧化碳讓整個車廂更加沉悶，往外望去，天始終未亮。

待一天過去，晚自習放學后，又到了與105相遇的時刻。在車站等車，你偶爾會看到月亮當空照，與昏黃的路燈相映，讓人分不出那光芒，到底出自月亮本身還是路燈。同學們吵吵嚷嚷，來一輛車就會少一撥人，聲浪也會少一波。我總是難過于105來得晚，和關系好的同學不在一輛車，只能在公交到來時和他們依依惜別。好在，晚上的車不用著急上，只要趕在最后一班車前上車，就不愁回不了家。彼時，車上熱鬧得仿佛身處某個集市，嘰嘰喳喳的，與白天沉悶的氛圍完全不同。盡力挑到一個靠窗的坐處，看窗外的風景如電影的畫面一幀一幀掠過，晚風吹到臉上帶足了溫柔的氣息，仿佛在撫慰學子學習一天的疲憊。待畫面定格，便到站了。

多年后再回家，105號公交車后門靠窗的座位仍是我的固定選擇，偶爾還會碰見那位聲音沙啞的司機師傅，脾氣不減當年，但白發(fā)已布滿他半個腦袋。最喜愛在夏日乘坐公交，空調(diào)的冷度在重慶絕對算得上優(yōu)待。上車那一瞬間，所有的暑氣都被冷氣吹散，而后挑個不被陽光照射的座位，跟著公交車暢游城市一天。陽光會從車窗的縫隙透過，打在地板、高掛的電視屏，以及老人的臉龐上。斑駁的光影，是盛夏必有的儀式感，此時若是手握一杯冰可樂，那這樣的夏天，真是再美好不過。

到了盛夏的夜晚，晚風依舊喜歡在人耳邊呢喃，商圈的人流始終不舍得散去，燈紅酒綠的城市幻燈片時刻在城市放映，一張張往后倒去。但到了某些偏僻的街巷，你還是能看到這座城市在夜晚逐漸沉睡的模樣，偶有幾位老人零星地坐在巷子門口，要么扎堆搖著蒲扇擺著“龍門陣”，要么望著來來往往的公交車，那樣的眼神，似乎在期待車上下來一位晚歸的人。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在一代又一代人眼中，小城的時光，仿佛就在那公共汽車的車輪里輪轉(zhuǎn)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