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飲食地理研究新進展

摘 要： 在全球化與現代化進程加速的21世紀，人類飲食面臨諸多新的問題，飲食地理研究也呈現新的動向。地方理論、空間批判理論、新流動范式、尺度理論等新興學術思潮引發了對飲食演化中的政治、經濟、社會問題的新思考。飲食地理研究主題緊跟時代發展步伐，在飲食文化景觀與空間擴散、區域飲食消費行為、飲食文化政治與具身體驗等領域不斷突破。以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與旅游科學為代表的關聯學科強調飲食的流動性、物質性和文化屬性，關注飲食的媒介影響和心理認知，為飲食地理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啟示。飲食地理研究方法更新迭代，呈現數據來源廣泛、數據分析多元的特征。跨地方飲食生產與消費、健康飲食與消費者責任意識、飲食地理研究的本土化轉向等方面可望成為未來國內飲食地理的重點研究方向。

關鍵詞： 飲食地理;研究進展;關聯學科

中圖分類號： TS 971.2""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2095-8730（2024）03-0001-10

食物在社會發展演化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是人類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重要載體。飲食的地域性特質很早就被地理學者關注，飲食地理研究正是從此發端而漸成為一個專門研究領域。隨著21世紀科技發展和全球化、現代化進程的加快，人、物、信息高速流動，地方飲食突破原有的地理邊界，面臨飲食物質與文化的跨地方生產及由此引發的飲食原真性問題［1］;全球氣候變化、新冠肺炎疫情等關乎人類生存與生活的現實問題，對飲食生產與消費造成沖擊;消費者飲食健康意識提升，食物來源及其環境影響、飲食的符號屬性變化等新議題受到關注。飲食地理研究響應當前世界發展態勢，呈現新的動向?；诖?，本文擬從飲食地理的概念、內涵與發展歷程，研究理論，研究主題，關聯學科貢獻和研究方法新特點等五個方面，梳理21世紀飲食地理研究的新進展，以期為飲食研究和地理學學科發展提供借鑒。

1 概念、內涵與發展歷程

關于飲食地理的概念，學界眾說紛紜，尚未形成統一界定。BOSCO［2］認為飲食的本質是地理，飲食地理即從地理視角進一步解讀個體與食物及飲食習慣間的關聯。CAMAR［3］基于生產與消費維度，認為飲食地理是全球各地食品生產、分配、消費的空間分布、模式和安排，以地理視角探究飲食在地方的表現形式。GOODMAN［4］認為飲食的生產與消費共同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飲食地理正是在這張網中挖掘飲食、空間與地點間的深層次關聯。蔡曉梅等［5］認為飲食地理關注飲食、環境與人，強調地理環境對飲食的影響、飲食的地理分布規律及其反映的人地關系等。飲食地理運用地理學的理論與方法探究飲食生產與消費的過程，以及人-食物-地方間的關聯，因而成為一個綜合性的研究領域。

飲食地理相關研究發端于19世紀， 20世紀中后期受到地理學界的廣泛關注。飲食地理研究主要圍繞食物的生產與消費展開。20世紀60—80年代，發達國家對飲食地理的研究被納入農業地理學的研究范疇，它以空間科學方法為主要研究方法，重點關注食物生產過程中的經濟環境效益，用于指導人們應對人口迅速增長背景下的食物產量危機［6］。20世紀90年代，受地理科學“文化轉向”的影響，食物的符號屬性彰顯，食物質量與意義受到普遍關注［7-8］。地理教科書《消費地理學》的出版，標志著飲食地理研究議題從飲食生產轉向飲食消費［9］。進入21 世紀，以COOK［10］為代表的飲食地理學者，對已有相關研究的不足與缺憾進行了反思，認為當前飲食地理研究正在化解由政治經濟學、定量方法主導的農業地理研究與由后結構主義、定性方法主導的飲食文化研究之間長期存在的分歧。

飲食地理研究內容主要可概括為飲食與地方、飲食與空間、飲食與尺度三個主題，主題之間并非相互獨立，而是相互嵌入、相互影響的［2］。首先，地方是某一特定地點，也是日常社會實踐的場所，還是具有“地方感”、提供“歸屬感”的環境。地方塑造飲食的社會意義與文化意義，呈現為飲食文化景觀，影響飲食消費與體驗的偏好與習慣。其次，飲食與空間研究重視飲食在地理空間中的分布特征與變化規律。流動性視角下，飲食的跨地方生產與消費成為飲食空間擴散的典型現象，受到學界廣泛關注。最后，飲食與尺度研究關注飲食實踐在全球、國家、地區、地方等不同地理尺度上的變化，尤其關注現代化與全球化帶來的地區食物荒漠、糧食安全、食物浪費等問題，并展開食物正義等飲食文化政治相關研究。

2 研究理論新動態

21世紀是人文地理學復興和大發展的時代，學界將地方理論、空間批判理論、新流動范式、尺度理論等新興理論引入飲食地理研究，為學科拓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2.1 地方理論

20世紀70年代，地方（place）概念被地理學家段義孚引入人文地理學研究［11］，此后又衍生出地方感（sense of place）、地方依戀（place attachment）、地方認同（place identity）等相關概念，共同構成地方理論［12］。地方理論從人的心理、精神需求，社會文化等層面認識人與地方的相互關系，從人的感官、體驗、美學等維度揭示人與地方的本質聯系，開辟了人類認識地方、重構空間的嶄新視角［13］。當代社會麥當勞化現象日益突出，地方社會的地方性面臨消解的威脅，地方理論重新受到關注。飲食地理研究中，傳統飲食所蘊含的地方性與標準化飲食的無地方性構成了一對二元關系，飲食地方性與原真性的呈現［14］、飲食文化在人地互動過程中的動態變化［15］等議題都受到廣泛討論。同時，飲食作為物質載體，是人們情感、意識的投射。消費者如何通過飲食感知與體驗形成其地方感，也成為飲食地理研究的關注點［16］。

2.2 空間批判理論

20世紀60年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展弊端顯現，新馬克思主義學者們將社會發展歷史、現實與馬克思主義思想相結合，嘗試通過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解決社會問題。受其影響，一些社會學和地理學者認為，空間構成了政治及權力的解釋場域。他們對資本、權力主導的全球化背景下的空間邏輯進行批判與反思，期望尋求“空間革命”與“空間正義”［17］。全球視域之下，政治、資本、文化等權力交織，地區間權力不均衡，需要透過批判性視角剖析并指導新的實踐?？臻g批判理論成為飲食地理領域探究飲食文化政治的重要理論來源。飲食關系著人們的日常生活，政治經濟環境動蕩呈現在飲食中，飲食見證與記錄著社會變遷。學者們對食物道德與責任問題廣泛關注，如食品安全和食物里程危機、食品的非均衡地理分布等，均反映了飲食地理研究對空間批判理論的重視［18-19］。

2.3 新流動范式

當代社會流動性日益增強。傳統流動范式因忽略了人、物、信息、資本等在流動過程中的相互作用與聯系而被質疑［20］，SHELLER和URRY等學者提出的新流動范式強調多元主體在流動過程中的交互作用及其社會文化意義。它由情感體驗、物質性和社會關系三個重要維度構成，存在人的實體流動、物的流動、想象的流動、虛擬流動、交流流動等五種相互依賴的流動系統與流動體驗［21-22］。人口快速流動是當前社會的重要特征，這也是飲食打破固有地理邊界并出現跨地方流動的主要動因。新流動范式成為探究飲食空間分布與空間擴散過程中深層次的政治、經濟、文化因素的新路徑［1］2366，并有助于厘清跨地方飲食生產過程中原真性的保留與地方文化的融合、差異性與標準化平衡的深層次內部邏輯［23］。

2.4 尺度理論

尺度是地理學的核心概念，一般有本體論、認識論和實踐論等3種含義。20世紀80年代以來，受人文地理學“文化轉向”的影響，尺度不僅成為研究者選擇的方法，而且也成為獲取資源和權力的工具，即尺度政治［24］。尺度概念與理論是飲食地理研究中分析飲食地域分布與空間擴散過程的基礎。21世紀的相關研究多數是在認識論上對分析尺度的運用，如飲食結構與食材消耗的多尺度地域差異［25-26］、不同尺度飲食的交互作用［27］。也有研究者運用尺度政治理論，對食品安全問題引發的社會事件管理過程進行分析［24］1370，并展開對可持續飲食目標多元尺度的討論［28］。

3 研究主題新突破

在新興理論與方法的指引下，飲食地理研究主題不斷得到創新與突破。相關成果主要集中于飲食文化景觀與空間擴散、區域飲食消費行為、飲食文化政治與具身體驗三個方面。

3.1 飲食文化景觀與空間擴散

19 世紀末，人文地理學家施呂特爾首次提出“文化景觀”的概念［29］。20世紀80年代，在新文化地理的引領下，文化景觀研究被重新關注，并在其后的40年間不斷細化。飲食文化景觀是指以菜肴、用餐器具和餐館等物質形態為載體，并結合了飲食習慣、飲食觀念和飲食習俗等非物質文化所體現的景觀［30］。相關研究根據景觀性質將其分為物質飲食景觀與非物質飲食景觀兩類，前者重點關注飲食空間特征與區域分異［31］，后者關注節慶飲食產品開發及其影響［32］。既往飲食文化景觀分析多局限于某一特定區域。當代社會流動性增強，以飲食為代表的物質隨人的遷移而流動，改變了既有的飲食分布區域，形成了多元鑲嵌的飲食空間。相關研究通過飲食空間分布分析飲食與地理環境的關系，關注飲食時空演變的動態過程，從社會、企業、政策等維度探究飲食空間擴散的原因，以及多元主體在此過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33-34］。伴隨國際貿易的開展，新興跨國餐飲企業如肯德基、星巴克等在多個國家落地生根。曾國軍等［35］發現，星巴克在中國的空間分布呈現非均衡的特征，其擴張模式受到文化制度等因素的影響。除跨國飲食企業的品牌推廣戰略外，飲食空間擴散更多來自移民群體的文化實踐。江榮灝等［36］研究發現，飲食空間與景觀有助于跨國族裔的身份認同和社會網絡建構。

飲食空間擴散具體表現為飲食的跨地方生產。它既是經由多方共同協商的飲食再生產，也是基于原真性體驗的文化再生產?？绲胤斤嬍成a機制、原真性構建與地方認同是相關領域探究的重點內容。曾國軍等［37］依據“原真性程度”與“標準化程度”，將跨地方飲食生產劃分為原真性文化生產、異質化文化生產、標準化文化生產、原真標準化文化生產四類。并進一步揭示了跨地方飲食文化生產中原真性的符號化過程［38］。KLEIN［39］研究發現，跨國粵菜餐廳在“傳統”與“異地”的融合過程中，引發了食物演化與文化認同、跨地方飲食文化生產與傳統飲食文化生產原則之間的矛盾。

3.2 區域飲食消費行為

飲食消費研究起源于20世紀的統計學與經濟學領域，主要針對家庭消費展開研究。隨后人類學、社會學等學科加入，進一步探討食物消費問題［40］。社會經濟的發展體現在飲食消費變遷中，區域飲食消費行為研究成為指導相關產業規避風險、正向發展的參考依據。21世紀相關研究主要以本地居民、旅游者、外來移民為研究對象，在把握區域飲食消費總體面向的基礎上，表現出對飲食消費行為的時空特征、群體特征、影響因素等的關注［41］。

首先，研究者注意到現代化背景下區域居民飲食消費行為及時空演變特征。薛莉等［42］深度分析了國內城鎮居民家庭畜產品飲食消費情況，發現居民對均衡膳食的關注會進一步刺激肉類、奶類產品的消費，同時高學歷家庭呈現均衡營養、適度消費的飲食消費特征。曹志宏等［43］關注到國內家庭居民飲食消費結構與方式的快速轉變，認為居民人均碳消費量整體呈現增長趨勢，并在空間分布上表現為民族性、集聚性和中部“塌陷”的特征。其次，旅游者飲食消費體驗過程及其影響因素成為研究重點。劉彬等［44］利用問卷與量表，從支持性體驗與高峰體驗視角探討旅游者飲食消費影響因素，提煉出文化象征、基本需求、人際關系和健康考慮四類影響因子，并指出年齡、性別的不同會使影響因子對個體產生差異化的影響。MAK等［45］學者指出，旅游者飲食消費會受價格水平、方便程度、健康等因素的影響。最后，移民作為全球流動的典型代表，其跨地方飲食消費行為受到學界關注。COLLINS［46］通過對新西蘭的韓國留學生的研究發現，留學生日常的飲食消費行為與其源地飲食習慣和文化認同密不可分。他們在當地韓國超市中經常購買泡菜和米飯，反映了其追尋文化認同的過程。陳志明［47］的研究發現，馬來西亞的中國移民及其后代，經過長時間的定居，對馬來西亞食物的認同已融入故鄉傳統飲食制作，但在中國傳統宗教活動和節日中，傳統的華人飲食仍是移民的首要消費選擇。

3.3 飲食文化政治與具身體驗

受新文化地理學注重文化政治和身份認同研究旨趣的影響，飲食地理研究開始重視人地互動，關注個體、群體的自我價值表達。相關研究集中于飲食文化政治和飲食具身體驗兩方面。早期的飲食文化政治研究主要關注政治形態對飲食活動的影響與作用。進入21世紀，飲食文化政治研究更多地從道德與責任視角探尋飲食在商品網絡中的政治意義，對飲食所反映出的社會、經濟變化展開探究，并就食物里程、食物浪費、環境影響等現代性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尋求食物正義。SMITH等［48］的研究發現，改變飲食消費行為是居民表達政治態度、承擔社會責任的重要途徑。GOODMAN［49］的研究發現，具有道德感的消費者關注食物來源、環境影響，往往傾向于購買本地生產的有機健康食品。對于食物浪費這一全球性問題，學者們從家庭內外等不同維度探究食物浪費的成因與影響因素，從政府、社會、個人三個維度提出減少食物浪費的相關建議［50］。食物正義研究注意到全球范圍內糧食不公平的現狀，認為尋求資金支持與專家指導是打破不平衡的權力動態并建立更公正系統的重要方法［51］。

具身一詞源于哲學，最初僅強調有關身心關系的哲學思考［52］。具身認知于20世紀后期開始受到西方學界普遍關注，并促進了飲食地理研究的身體轉向。相關研究關注飲食實踐過程的具身體驗與身份認同。在傳統飲食地理研究視野下，地方飲食是劃分族群、區分我者與他者的重要手段。伴隨全球化進程的加快，研究者逐漸關注跨國移民的飲食實踐。馮舒欣［53］以中國境內的委內瑞拉移民為對象，探究移民群體的身體、飲食與地方的跨時空互動。研究發現，移民以身體為媒介對遷入地與源地飲食進行感知，呈現出差異化的具身體驗，進而協調出新的飲食方式。ISAKJEE等［54］通過對英國清真飲食的研究發現，穆斯林以食物來標記身份，通過飲食實踐來區分“我者”與“他者”，從而強化其信仰、身份與地方歸屬感。飲食習慣偏好可以喚起人們對于地方、族群和國家身份的認同［55］。FORSON［56］的研究發現，南北戰爭后的美國非洲裔女性通過售賣炸雞獲得經濟獨立，進一步塑造其種族認同與性別認同。在不同社會發展背景下，飲食文化認同隨年齡差異演化現象也受到關注。羅秋菊等［57］指出，外來飲食文化對年齡層次不同的地方居民身份建構過程會產生不同影響，并體現出代際差異的特征。

4 關聯學科貢獻

當前，多學科交融已成為飲食地理的研究趨勢。通過對飲食地理研究理論與主題的梳理，發現以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旅游科學為代表的關聯學科，為飲食地理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學科支撐和討論議題。

4.1 人類學對飲食物質與跨文化流動的重視

物質文化是人類學長期關注的研究范疇。人類學學者極為重視物質在生命及其意義創造中的重要作用，在主客體關系、商品交換、權力等方面形成了諸多成果。進入21世紀，人類學更為強調從物質性角度來探討物本身及其所建構的網絡關系［58-59］。環境人類學強調人類社會和文化是在與環境互動的過程中共同演化的，這反映了對生態危機和環境變遷的深切關注［60］。文化人類學探討了全球化過程中的文化演進和文化流動問題［61］。醫學人類學和身體人類學關注健康、疾病和身體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意義和實踐［62］。

當代飲食人類學研究嘗試從整體性視角來觀察食物在人類社會文化中的作用，學者們通過食物文化傳記、食譜研究等展現食物與人類的密切聯系［63］。全球文化流動理論指出，全球化導致了文化的多維流動，產生了新的混合文化形式［61］27。受此影響，當代飲食人類學也十分關注全球化進程中的飲食文化變遷和跨文化交流，特別是地方飲食在全球網絡中的表現和演化過程。人類學學者探究了食物遷移的全球本土化過程，揭示了地理環境的改變對人們飲食行為模式的影響［64］。人類學對食物物質意義、飲食跨文化交流、飲食的環境演化、健康飲食的文化認知等的關注，都為飲食地理中的文化景觀和文化空間研究提供了多樣的視角。

4.2 社會學對飲食消費行為和社會建構的思考

21世紀社會學呈現多樣化的發展態勢。首先，難以預測與控制的社會事件頻發，由此產生了對復雜性社會理論的關注［65］。其次，社會學者關注技術的社會嵌入和權力配置問題，行動者網絡理論（ANT）強調了技術和非人類因素在社會網絡中的作用［66］。再次，社會學的批判傳統在社會不平等與身份政治研究中被繼承和發展。從次，文化轉向使得文化在社會研究中的地位更加重要。在探討文化產業生產、傳播和消費模式的過程中，產生了網絡社會理論［67］和文化創意產業理論［68］。最后，情感和身體在社會互動和身份形成中的作用被重視，由此產生了新興的情感社會學和身體社會學研究［69-70］。

飲食社會學主要是對飲食現象的社會構成進行闡釋［71］。批判主義傳統作為社會學的立身之基，為現代性下的飲食消費行為提供了較完善的研究范式?？觳秃屯赓u飲食的蔓延等社會問題，被認為是現代性的負面后果，也展現了多重社會的不平等。過度飲食造成的身體危機成為身體社會學研究的議題之一。復雜性社會理論和行動者網絡理論為飲食的社會建構過程拓展了研究思路，健康飲食選擇與制作過程所反映出的地方之間的社會聯結受到關注［72］。在文化產業相關理論視角下，飲食文化的傳播和消費被視為地方形象塑造和文化經濟發展的重要路徑。這些研究面向為飲食地理中的飲食文化政治和具身體驗研究提供了重要議題。

4.3 心理學對飲食相關人格特質的關注

隨著21世紀信息和醫學科技的快速發展，心理學與大數據及神經科學方法相結合成為新興趨勢［73］。以腦成像技術為支撐的認知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研究大腦結構與功能如何影響認知、情感和行為［74］。積極心理學探討幸福感、韌性、意義感和心理健康的提升方法［75］。數字心理學關注社交媒體對自尊、自我認同和社會互動的影響［76］?？缥幕睦韺W探究了文化差異對個體認知和行為的影響［77］。

飲食地理受心理學研究趨勢的影響，嘗試對飲食消費者的決策依據和行為偏好進行研究。以食物喜新性（food neophilia）與食物厭新性（food neophobia）為代表的飲食相關人格特質（food＼|related personality traits，FRPTs）成為探究消費者的飲食消費行為與決策過程的重要變量［78］。相關研究重點探究了FRPTs參與飲食消費行為與決策的機制，分析了地方新奇飲食、飲食活動、衛生與健康等外部環境因素對消費者飲食攝入的影響，以及飲食攝入量對消費者消費行為意向、目的地忠誠與地方依戀的作用機理［79-80］?？缥幕睦韺W直接推動了飲食跨文化研究。NISBETT［81］的研究表明，東亞文化和西方文化在歸因模式、思維方式和情緒表達上存在顯著差異，這為解釋區域飲食消費行為差異提供了重要依據。神經心理學、積極心理學、數字心理學對于飲食地理的影響目前還不顯著，但未來必然會極大地豐富研究方法和研究議題，如對網紅餐飲經濟空間特質的研究、地方飲食與異域飲食消費的幸福指數比較研究等。

4.4 旅游科學對飲食文化地方性與原真性的關注

當代世界，旅游日益成為人們進行跨文化交流和進行多樣性體驗的主要途徑。21世紀，旅游凝視理論、新流動范式、體驗經濟理論等代表性理論應用于旅游研究，表現為對全球旅游流動性的變化、文化與旅游融合發展、目的地旅游營銷策略以及旅游者體驗的新的側重與關注［82-83］。隨著數字化平臺與社交媒體的廣泛應用，旅游的文化屬性與教育功能被強調，同時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推動了智慧旅游方式的出現，為深入了解旅游者偏好與行為模式提供了大數據支撐。

21世紀旅游科學的蓬勃發展為飲食地理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飲食文化演變與重構、飲食消費體驗與認知、數字媒介支持下的飲食文化擴散等成為飲食地理研究的關鍵議題。旅游者的流動性實踐為跨文化對話和交流提供了可能，飲食的跨地方特征日益凸顯。地方飲食文化生產在生產要素、生產場域、生產模式和形態結構等方面發生了大幅轉向［84］，并在目的地旅游形象塑造和旅游營銷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在旅游消費領域，游客對目的地飲食體驗中的原真性和地方性感知成為研究焦點。旅游地的飲食能夠較好地契合旅游者對異質化的體驗和對真實性的追求。受游客地方感的支配，飲食往往呈現出不同的地方性特征［85］。一些研究者也討論了游客就餐體驗中的真實性認知問題，認為旅游者對飲食真實性的感知是一個動態的、流動的過程，并不斷地被其外部情境和內部協商所重構與影響［86-87］。在跨文化環境中，旅游者也會將其飲食心理、飲食習慣、文化信仰與食品相聯系， 從而形成不同的“健康飲食”概念［88］。

5 研究方法新特點

盡管飲食地理研究無法脫離其固有的食用屬性展開討論，但飲食本身是社會的產物且具有多變性和復雜性，這使得飲食地理研究常常難以獲得精準測量結果。Web 3.0時代賦予了飲食地理研究更多的可能性。當前定性研究相對成熟，定量研究新方法層出不窮，QCA等混合研究方法正在推廣階段?；诖?，多方法路徑的飲食地理研究可望得到持續的創新發展。

大數據時代，數據獲取方便快捷，呈現數據來源廣泛、數據分析多元的特征。傳統飲食地理的定量研究以問卷調查形式為主，需耗費大量的人、財、物力，而大數據時代，物聯網與互聯網發展迅速，用戶規模廣、數據載量大，這為開展相關研究提供了便利。 在網絡爬蟲技術支持下，POI（Point of Interest）數據、社交平臺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數據等因其覆蓋面廣、易獲取的特性得到廣泛應用，高德地圖、百度地圖等機構與政府官方的公開數據因其專業性與準確性受到飲食地理研究者青睞。趙瑩等［89］以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為基礎，結合騰訊大數據探究了珠海市三大菜系餐館的動態空間擴散情況。大數據時代，飲食地理信息繁雜，對信息處理與分析能力提出更高要求。經濟學、統計學等代表性學科的數據分析方法被應用于飲食地理研究，使其突破傳統數據分析方法限制，產生諸多創新性研究成果。曾國軍等［35］利用經濟學中的基尼系數和洛倫茲曲線描述了星巴克在中國的動態空間分布特征。此外，以ArcGIS為代表的地理學傳統數據處理與分析軟件亦在迎合多元研究需求不斷發展進步，實現了由三維空間向四維時空的跨越，地理信息探索、訪問、分享與協作愈發高效便捷。曾國軍等［90］利用ArcGIS10.2軟件繪制中國各大菜系的核密度分布圖，實現數據的可視化。

有關飲食地理的定性研究中，研究者通常采用半結構深度訪談法、參與式觀察法等獲取相關數據資料。近年來，其他學科的新興研究方法被陸續引入飲食地理研究?！叭霊艄矎N”是一種結合了視覺、溝通和飲食本能體驗感的方法［91］。鐘淑如等［92］采用該方法獲取除語言外的更多細節，通過觀察、錄像與訪談，參與受訪家庭飲食購買、烹飪、品嘗的過程，挖掘其背后的飲食價值觀、飲食倫理與飲食體驗。社交平臺興起后豐富的網絡評論、游記等UGC數據，為飲食地理研究提供了大量的圖文材料［93］。網絡民族志的興起源于互聯網所提供的多元互動的網絡空間，是一種通過在線網絡收集相關資料分析個體行為的定性研究方法［94］，這一方法也被用于分析旅游目的地游客的飲食消費體驗［48］。為深入展開飲食地理的探索性分析，部分學者采用扎根理論方法對數據資料進行編碼，在Nvivo、ROST CM等軟件的支持下，資料分析效率明顯提升，編碼結果的客觀性與說服力得以增強［85］。

6 結論與討論

6.1 研究結論

傳統飲食地理研究受限于社會經濟、科技水平的發展，側重探究飲食的能量供給屬性，對飲食文化符號、人地關系等的研究尚未受到重點關注。歷經200余年的發展變遷，飲食地理研究的概念內涵、主題和方法，都隨時代發展不斷演化，并在21世紀呈現新的發展動向。在新興學術思潮不斷涌現的當下，地方理論、空間批判理論、新流動范式、尺度理論等代表性理論，為飲食地理研究內容的拓展奠定了基礎。相關研究重點關注了流動性背景下飲食打破固有的地理邊界，多元文化交織下飲食的生產與飲食景觀的重塑，社會經濟快速發展背景下區域飲食消費行為的屬性特征，以及全球化與現代化背景下飲食反映出的政治經濟問題和飲食在文化認同、身份建構中的作用，最終形成了飲食文化景觀與空間擴散、區域飲食消費行為、飲食文化政治與具身體驗等新興研究主題。飲食地理研究主題的更新反映了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和旅游科學等關聯學科對飲食流動性、物質性和文化屬性的積極關注，及對飲食媒介影響和心理認知的重視。此外，在大數據與信息技術的支持下，數據來源及渠道被進一步拓寬、數據分析方式進一步豐富，多樣化的研究成果得到呈現，飲食地理研究的理論意義與實踐意義得到提升。

6.2 研究啟示

通過對21世紀飲食地理研究新進展的梳理可以發現，當前國內飲食地理學研究已形成具有一定影響力的研究成果，但大多遵循國外前沿成熟研究范式展開，立足中國本土特色的獨立思考不足?；诖?，未來國內飲食地理研究可從以下面向展開深入探索。

6.2.1 跨地方飲食生產與消費研究

當前中國社會流動性日益增強，流動主體構成多樣，不同主體的文化觀念、消費偏好差異對飲食生產與消費過程形成了極大的影響。不同文化在此過程中碰撞、協商，各方權力如何作用于飲食跨地方生產過程？如何解釋其內部機制？原真性與標準化如何協商？此過程中的人地關系交互協商等問題都有待深入討論，這將有助于切實化解外來飲食文化與本土飲食文化的沖突。

6.2.2 健康飲食與消費者責任意識研究

近年來，人類對健康問題的關注度持續上升，健康學也成為新興的交融學科。出于健康需要，部分消費者開始關注自身消費行為對環境、社會造成的影響，有機、環境友好的健康飲食開始被消費者認可。相較于常規消費者，此類具有道德責任意識人群的飲食消費行為呈現何種特征？其消費決策的考量因素有哪些？這些問題都值得進一步被關注。人們在飲食消費中對于物質、健康、倫理等的價值需求，或可成為未來飲食地理研究的新內容。

6.2.3 飲食地理研究的本土轉向

國際前沿飲食地理研究提供了諸多有益的理論和方法啟示，具有中國本土語境的研究話題也值得深刻關注。比如中國的“食療”中，就蘊含了飲食的地方性知識生產、身體的文化消費、自然的社會建構等話題。而不同民族對米、面等食物的利用方式則很好地詮釋了中華民族源流的統一性。茶、鹽等飲食必需品的運輸與演化歷史關聯飲食文化傳播路徑和飲食文化政治。對這些話題的討論必將極大地擴大國內飲食地理研究在國際上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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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development of dietary geography researches in the 21st century

WANG Yezhou， XUE Ximing

（School of Tourism and Historical Culture， Southwest Minzu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41， China）

Abstract： In the 21st century， marked by the accelerated processes of globalization and modernization， human diets face many new problems and the study of dietary geography also shows new development trends. Emerging academic trends such as place theory， spatial critical theory， the new mobility paradigm and scale theory have triggered new thinking about the political， economic， and social issues in the evolution of diets. Research themes in dietary geography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development pace of the times， and new breakthroughs have been made in many fields， such as in food culture landscape and food space diffusion， regional food consumption behaviors， food culture politics and food embodied experiences. The related disciplines represented by anthropology， sociology， psychology and tourism science emphasize dietary mobility， materiality and cultural attributes， and focus on the media influence and psychological cognition of food， providing valu＼|able insights for dietary geography research. The research methods have been updated and iterated， characterized by a wide range of data sources and multiple data analysis. Future key research directions in domestic dietary geography are expected to focus on trans＼|local dietary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healthy eating and consumers responsibility awareness， and the indigenous turn of dietary geography research.

Key words：

dietary geography; research progress; related disciplines

（責任編輯：王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