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品類型開放式規定實施之問
進入新發展階段,如何根據新技術發展趨勢對版權法的規定進行完善,已成為版權理論與實務界的重要命題。其中“作品”被視作版權法律制度的元概念,作品制度的變革尤為關鍵。
我國2020年修改的《著作權法》將作品的封閉式規定修改為開放式,由此原則上所有符合作品特征的新類型智力成果在經法院認定后均可納入版權保護范圍。此次修改無疑是銳意創新之舉,然而,目前開放式規定的實施規則尚付闕如,開放式規定的邊界調適問題引發新的擔憂。
當下我國版權法研究已由立法論轉向解釋論階段,開放式規定的實施首先應立足其本身立法意圖。同時,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引發作品創作的變革,可能對開放式規定的實施產生影響,我國應結合新技術沖擊下作品樣貌不斷翻新的形勢,研究開放式規定的實施方案,以擁抱新技術革命帶來的機遇。故此,不妨秉持動態發展視角,從作品類型開放的歷史經緯中挖掘開放式規定的立法意圖,并檢視其在“人工智能2.0時代”的現實延伸,從中探尋規則實施的最佳路徑,即在法教義解釋中推動法的應用,在法的應用中促進現行法的續造。
二、作品類型開放式規定的修正邏輯
(一)妥協與接納:作品類型開放的歷史經緯
我國開放式規定修正之立法目的,可從作品類型規定的歷史經緯中尋找啟示。我國《著作權法》頒布之初規定了八類法定作品類型,同時設置了帶有法律保留性質的兜底條款。窺其立法本意,這是一種折衷的封閉:彼時我國版權研究以及司法裁判尚處于起步階段,相關制度的理論認識還不夠深入,關于作品類型開放的研究尚未成熟;同時,我國審判實踐經驗尚不豐富,由法院裁量接納新類型作品的風險很大。換言之,彼時我國版權研究以及司法裁判尚處于起步階段,由法院裁量接納新類型作品的風險不可謂不大。因此,立法者選擇了更為謹慎的封閉式規定,不過仍然設置了兜底條款,可見立法最初已預見到既定作品類型恐難以完全滿足未來的場景,故選擇以法律保留的形式維持—定開放性,應對法律可能發生的滯后情況。
至《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時,實際情況對作品制度變革的呼吁更加迫切,時機也逐步成熟。一方面,作品創作和傳播媒介不斷升級,新類型作品產生乃至批量應用的場景多維延展,新類型作品保護問題再次引起關注,如音樂噴泉、游戲規則、游戲畫面等案例引起熱烈的討論,立法不得不考量新興產業發展的版權需求;另一方面,經過三十年的探索與實踐,我國版權研究與司法裁判經驗不斷積累和成熟,由封閉式向開放式轉變的時機終于到來。于是,2020年修改的《著作權法》將作品的封閉式規定修改為開放式,從“封閉”到“開放”,充分體現了版權法循時而進,通過開放式規定的實施主動適應社會變化和技術進步的自我變革,充分協調新類型智力成果保護之立法意旨。在此意旨下,開放式規定應避免成為閑置條款。
(二)變化與挑戰:作品類型開放意旨的現實延伸
動態發展理論下,開放式規定實施不僅應考量法律制定時的意旨,還應考量其現實延伸。進入人工智能2.0時代,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在引領創作領域的變革,對開放式規定實施產生影響。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橫空出世,僅用數月就創造了互聯網歷史上用戶增長最快記錄,人們借Midjourney可輕松生成原本需要由專業設計師才能繪制的圖畫,Sora甚至可以幫助用戶輕松成為視聽作品創作者。概言之,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加持下,作品創作效率發生了質的提高。同時,生成式人工智能使作品創作走向大眾化,可以預見,在未來,無論是文學、藝術還是科學領域,作品創作的空間和群體都將越來越廣泛。
而創作的效率化和大眾化將使開放式規定的濫用風險增大,作品創作力的提升將直接增加新類型成果出現的概率,未來法定類型外智力成果可能遠比設想的要多,而開放式規定便成為利益主體版權擴張的理想選擇。因此,在人工智能時代應審慎對待開放式規定的適用,并非所有新類型智力成果都應獲版權保護,以合理應對AIGC可版權性擴張的需求。
可以認為,遵循立法意旨以重視開放式規定的實施,并妥當回應新技術版權膨脹需求以審慎對待其適用,是開放式規定實施的應有之義。
三、基于新技術變革背景的實施方案
我國可借鑒比較法對新類型主體加以標準化判斷的經驗,構建標準化判斷模式輔助新類型作品的判斷,具體包括判斷前提、判斷原則和判斷規則。
判斷前提是指凡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的新型智力成果均可納入判斷范圍之中。具有新特征的智力成果原則上都納入適用判斷中,這對于開放式規定的充分實施具有重要意義。
判斷原則包括適當性原則和個案保護原則。適當性原則要求必須從全局的角度考量新類型創作的發展狀況和法律保護狀態,在鼓勵新類型創作的發展和不突破原有法律保護狀態之間尋找平衡。堅持個案保護則提醒法官應審慎對待裁量權,亦可避免因個案的特殊性而導致類案的不當認定,同時也有利于保護那些真正具有價值的新類型創作,因為立法可以將那些經歷多次個案認定仍受到保護的同類作品進行總結,吸納到法定類型當中。
判斷規則分為作品前置審查和開放化多維判斷。前置審查即作品適格化判斷與類型化分析,符合作品特征并且不屬于法定類型是開放式規定適用的前提。而對于通過前置審查的新類型創作,還應綜合考慮激勵創作的立法宗旨、新類型成果的市場價值、利益平衡的公共政策、其他保護手段的兼容和鼓勵本土化作品創作等多維因素進行判斷。
作為技術之子,版權法肩負著為新技術發展保駕護航的歷史使命和責任。完善作品類型開放式規定的適用規則,調適新類型成果保護的邊界,是版權法“良法善治”的應有面向。
(作者單位:中南財經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