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歡季節的變換,就算自己的生活里什么都沒發生,依舊有季節交替這樣美好的事存在著,那種竊喜像是白得了什么便宜。
新鮮長成的葉子、正跳躍的昆蟲、輕快的河流、新上季的芍藥、油菜花盛開的田野……什么都清淡平和,什么都有生長的余地。
在季節里,看到生命的進度和不為所動的時間。
壹
離城進深山
福建福州閨侯縣廷坪鄉盤嶺村,一個深藏于大山深處的村落,地如其名。從城里走高速過山路,驅車在山間盤盤繞繞,2個小時才能到達大山深處的村落。
一路上顯示海拔的數字以百米的高度上升,車里的音樂從剛離城的輕音樂,換成中途的民謠,到山林深處,搖下車窗,山風灌滿車廂時,樂隊自由而熱血的音樂也隨風吹進山谷。
閩侯縣廷坪鄉盤嶺村,地處閩侯、閩清、古田三縣交界處,平均海拔750米,涼爽的氣候和清幽的環境,是福建夏季難得的避暑盛地,間有的古厝是山間古韻的注腳,流水潺潺里是山水亙古的長存。
初入廷坪鄉,空氣明顯涼了,在城里已凋謝的櫻花、玉蘭之類,仍在山上盛放。起初是幾棵枳殼花樹,然后開始有小片的樹叢,快到村口時,是毫無掩飾和克制的大片大片白色枳殼花海。
無論是不是我的家鄉,這些年只要有機會在鄉下,我都喜歡在田間地頭多拍幾張照片。
對于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的風景,貪戀的人尤其無法掩飾內心的狂喜,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去,任性且貪心地一次次摁下快門,想把所有的美色盡收鏡頭內。
看樹影婆娑,風吹花海,心里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和淡然的惆悵。鏡頭里那種滿滿當當的空,荒蕪中透著孤寂,空闊中有著遼遠。
貳
別處勝景是生活
“村園門巷多相似,處處春風枳殼花。”唐代詩人雍陶筆下的春景,相隔千年,在這里復原。朵朵枳殼花盈盈立于枝頭,整個村莊猶如被“雪海”覆蓋:房前屋后,坡谷溝頂,肉眼所見,皆為雪白,似一幅“春日雪景”圖。
腳下的這塊土地,就連福州本地部很少有人聽說過,來過的人更是不到1%。盤嶺全村共種植有1200余畝枳殼樹,大部分枳殼樹樹齡在一百年以上,最老的枳殼樹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是全福建面積最大、樹齡最老的枳殼花林。
游人眼中的浪漫“春雪”,卻是村民的生計經濟林。
枳殼花又叫玳玳花,蕓香科柑橘屬,果實形如扁球,在當年冬天為橙紅色,翌年或第三年夏恢復青色,所以又稱“回青橙”。枳殼花不僅具有觀賞性,它結出的果實成熟后,還能制成一味有名的中藥材,具有理氣寬中,行滯消脹的成效。
“我爺爺那輩就開始種了,這個是經濟林,花謝了就有果子,果子采下來曬干,每年秋天都會有人專門來收購。”村口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叔和我們聊著,大叔的父親站在一旁,九十多歲的老人用他不再清亮的眼眸認真看著這些歡天喜地的陌生人。
他一定十分奇怪,這些他看了九十多年的樹,怎么突然間引來了這么多外地人來看。對他來說再平常不過的生活,卻成了那些城里人奔赴百里也要見一面的“盛景”。
叁
復得返自然
城市如此豐盛,為何我們還要懷念村莊和自然?
正如這一生走出村子的次數都十分有限的老入,他的生活和生活的地方,被優越者冠以諸如“閉塞”、“落后”等字眼,他的一生的確僅局限于腳下的土地,可正是他和萬千位如他一樣的長者,還在這個時代守護著有關“土地”、“故鄉”的尊嚴。
如果沒有他們的固守,這大片大片的枳殼花林大概將會荒蕪到無踏腳之地。
人本就屬于自然,大自然的無邊慰藉無可取代。遠處起伏的山巒,林間升起的霧靄,車前飄落的黃葉……大自然平等對待每—個人,還以四時不斷變換的風霜雨雪豐富著每一顆孤獨的心。
從故鄉到世界,又從世界到故鄉。有時候我會想,我們這輩子很多的得失與尋找,無外乎前半生找后半生,后半生找前半生。尋尋覓覓,尋找的與要尋的都只是互相缺失的。
春天,枳殼樹用白色的花造就一片“雪景”,撫慰城市里焦躁陰郁的靈魂;秋天,拿出這一年豐盛的果實,從福建大山深處再一路跋山涉水到廣東、廣西、浙江等地,治愈更多欠安的肉身。
肆
花下吃茶
不是第一次見枳殼花,卻是第一次見滿山遍野的枳殼花樹,也是第一次在枳殼花海里喝茶。
和之前見過的很多會開花的樹不同,枳殼花樹的枝條上滿是針刺。這些刺堅硬且有毒,讓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敬而遠之。可遠觀不可褻玩,除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荷,在山野恣意生長的枳殼有著相似的秉性。
置身花海是不可動搖的堅持。倔強如我,尋遍山林也要找到和花海零距離的位置。枳殼花白而無味,在“春雪”般的花下設席煮水吃茶再適合不過。花不奪茶香,花映襯茶味。
季紅釉色的蓋碗搭淺青綠的茶杯,是春天的姹紫嫣紅,金色的杯托是清透的春陽給的靈感;色彩豐富的波點飾樣壺承,是春天的俏皮和童真。
草間彌生的渡點,除了藝術上所定義的前衛外,我能理解到更多的是童心和童趣。大人的世界里被稱作幼稚的元素,通過不同的表達賦予不容被忽視的存在便成了藝術的經典。說來有趣,想起那句也常被成年人戲謔著說的:誰還不是個寶寶。有父母在的日子,在父母面前,我們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只要一聲爸媽,總能喚起心底柔軟的溫情。
海拔900多米的山上,暮春的風里涼意明顯,幾杯熱茶喝盡,褪去了一路奔波而來的倦意。
喜歡花,尤其喜歡白色的花,站在花海的中心抬頭望,如同行走于皚皚雪原。因為它無暇的白,所有煩惱都能剎那遺忘。又因為它短暫,所以總是全心全力地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