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豐俗山水畫色彩探究

嶺南國畫大家林豐俗的山水畫作品的用色大都鮮明活潑、對比強烈，既有傳統大青綠山水的基本面貌，又兼具民間色彩的獨特韻味，還有西方印象派及現代主義繪畫色彩的縮影。本文以林豐俗山水畫中的色彩運用為研究對象，分析其代表作品并結合本人對色彩運用的研究，探究林氏山水畫色彩語言的變化以及形成獨特色彩語言的原因。

一、中國畫色彩及林豐俗山水畫色彩概述

探討中國畫色彩的綜合性運用，可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材質、技法與方法，二是色彩的氣質，即作品色彩所賦予觀者的感受。中國畫用色技法源遠流長，早在南朝時期，謝赫在“六法論”中便提出了“隨類賦彩”的色彩理論，宗炳在《畫山水序》中也曾提到“以色貌色”的用色之法。隨著文人畫的興起，水墨之風盛行，畫者在繪畫上更注重筆情墨趣，而色彩的地位也隨之逐漸衰落。

20世紀中國畫的變革改變了人們作畫時一味追求水墨效果的習慣，越來越多的畫家開始從色彩著手探索中國畫新的表現形式。林豐俗對國畫用色的態度始終非常明確，其認為沒有必要貶低色彩在國畫中的作用，水墨本身就是色彩，只是更為單純。大自然本身豐富多彩，動人心弦，用色彩去表現，更能展現作者內心所渴求的意境。通過對林氏作品的分析，筆者發現其更偏向于在作品中運用大量色彩。

然而，當下對林豐俗的繪畫藝術的研究，乃是以分析其繪畫特色及藝術理念為主，鮮有談及其山水畫的色彩技法。事實上，對于林風俗國畫的色彩運用，除畫家本人在一些訪談中偶有談及外，幾乎沒有別的文章或專著來對其進行深入探討。林豐俗的獨特用色手法是否源于對傳統中國畫用色的研究；是否是在自主探索道路上的突破創新；林豐俗的山水畫色彩運用有何講究，其色彩的視覺經驗又來自何處，這些問題都值得注意。

林風俗作品色彩豐富，風格多樣，絕非單純的樣式可以概括，故而筆者根據作品用色的主要特點，將林氏的色彩運用分為了傳統色彩、民間色彩、新國畫色彩以及西方色彩運用四個類別，從不同角度對其作品的色彩特點進行剖析。

二、傳統色彩運用

（一）傳統青綠色彩

依據傳統中國畫的用色之法，設色山水畫可分為青綠山水畫、淺絳山水畫等，其中青綠山水畫是設色山水畫的最初表現形式。林豐俗在山水畫創作中，不同程度地運用了傳統青綠山水畫的設色技法。其1986年所作的《歸山深淺去》，以漢代畫像石的語言符號為元素，使用勾皴的方法描繪出山石的大體形態，赭石作底，以朱砂、石綠、頭青等著色，是典型的傳統青綠山水畫法。《粵山初夏》（2004年）中運用傳統青綠山水畫技法中的勾線填色手法，以藤黃色作底，三綠點染山石草木，以綠色為主色調，畫面透出些許藤黃色。這與較為程式化的傳統的青綠山水畫——以赭石打底然后施以石色的固有技法有一定差別，而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拓展正是林豐俗青綠山水畫的一大特點。《丹霞朝暾》（1995年）是一幅極具林豐俗個人風格的青綠山水畫作。畫面以赭石胭脂作底，山頭施以厚重的頭綠，天空運用朱膘、曙紅等朱赤色，同頭綠相呼應，對比鮮明，有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二）傳統淺絳色彩

林豐俗的淺絳山水畫作品多以“詩意”為主題，其認為“山水畫意境的營造，就如同作詩，所謂的畫意也就是詩的意境”。他在1986年所作的《荷塘秋意》，乃是借用了唐代詩人李商隱的詩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中的意境，描繪連州城中一處池塘的殘荷衰柳的蕭瑟情景。畫中用筆恣意瀟灑，水墨淋漓，把詩境轉化成畫境，以詩意抒發己意，這也是林豐俗的慣用技巧。《小石潭記》（1989年）亦采用相同的手法，茂密的竹林隨風搖曳，一汪清涼甘冽的泉水掩映其間，水岸犬牙交錯，水流蜿蜒前行，畫面幽靜深遠，與詩中所述如出一轍。

1989年的《東坡詞意山水畫冊》是詩意畫的全方位體現，林豐俗以蘇東坡的詩詞意境為依托，對山水畫進行探索。這批作品均以水墨淡彩的色調為主，溫柔曼妙，充滿文人氣息，處處體現著詩詞的含蓄之美，是林豐俗對詩詞入畫的系統性嘗試。

三、民間色彩運用

（一）潮州民間色彩

“那些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景物，常常勾起我對醇厚雋永的鄉情的回憶，我不希望用太美麗的辭藻來沖淡這種質樸感情的表達。”作為地道的潮汕人，林豐俗對家鄉的一草一木有深厚的情感，林豐俗繪畫的民間色彩，更多源自潮州民間的裝飾性色彩。

1985年的寫生作品《山家之秋》中，林豐俗采用了潮州民間玻璃彩繪的用色方法，這種斑斕色彩能很好地表現初秋山村樹林的豐富層次。林豐俗回憶起這幅畫的作畫感受時曾說：“原本平凡的山村景色很難具有文人所講求的‘畫意’，而我更重視個人樸實的感受，畫成之后，乃覺有畫意，我想這與個人的有心發現、喜好有聯系……我與別人的區別在于，人家講究筆墨，我不太留意。我重視生氣，生機盎然，這使我覺得更自由，更有藝術感覺。”

林豐俗曾就民間傳統色彩提出自己的看法：“相比西洋畫色彩，我原來領悟到的那種傳統色彩關系（其實便是裝飾色彩關系）對我更有用。原來的入門基礎、藝術觀念是很難丟掉的，尤其是文化‘情結’‘品味’這些潛意識的東西，怎么也丟不掉。”林氏強調的這種“情節”與“品味”，便是從小生活的家鄉帶給他的感悟，林豐俗骨子里濃厚的鄉情，也是其山水畫中大量運用民間色彩的主要原因。

（二）敦煌壁畫色彩

1992年創作的《大坪日出》本是以水墨形式呈現的寫生稿，后林豐俗以敦煌壁畫中的色彩為主色調進行了二次創作。畫中處理遠山時運用石青、石綠以及朱砂等顏色，表現清晨霞光萬丈、旭日東升的壯觀之景，色彩跳躍，充滿活力，展現出“萬疊青山羅屏障，千竿綠竹繞山村”之景。

（三）青花工藝色彩

“山邨暮韻。明人青花，樸拙雅典，其趣在文人筆墨之外。斯圖僅用其意而已，不計形跡之似或否耶。”這是林豐俗在2003年所作《山邨暮韻》的題跋，點明其運用青花色彩進行創作的事實。雖說青花色在林豐俗的作品中不及潮州民間色彩和敦煌色彩應用廣泛，但林豐俗對這類色彩的探索也不止于此。此前林豐俗就以青花色為主創作了《清泉》（1993年）、《日色冷青松》（1993年）及《醉翁亭記》（2004年）等作品，以赭石為主色調創作了《秋壑鳴泉》（2004年）及《清秋》（1993年）。可見林豐俗對作品中色彩的探索，從不拘泥于某一種色彩，他更愿意突破固有模式嘗試新挑戰。

四、寫實色彩運用

20世紀60年代，林豐俗就讀于廣州美術學院，師從關山月、黎雄才兩位先生，在此期間，嶺南畫派的寫實風格對其影響頗深，因而林氏此階段的色彩運用更偏向于淡彩寫實。例如，1960年的寫生作品《家鄉兵營頭》及1961年的寫生作品《桑普山新建療養院》，以墨色為主，色彩清淡樸素，畫面更接近真實物象。

寫實的色彩，或者說模擬自然的色彩，是嶺南畫派及20世紀以來新國畫色彩的主要特征。這種新國畫作品看似運用的是傳統水墨淡彩設色技法，其實卻是以對自然關照中取得的印象為根據。而林豐俗寫實色彩的運用雖然來自嶺南傳統的寫生設色，以描寫現實色彩為思路，但他師承的寫生式色彩運用，在模擬自然色的基礎上，也融合了傳統水墨淡彩設色的思路。在林豐俗的作品中，無論是《大地回春》中的油菜花、《節近端陽》中的鳳凰花，還是《初晴》中的森林、《木棉》中的木棉樹，均是在模擬自然的基礎上運用寫實的色彩以及傳統技法凝練而成的，這都是真實可信的形象，能推動相應的藝術感染力思路的延伸，與其藝術理念相統一。

五、西方色彩運用

林豐俗曾在1994年的作品《玉屏春深》的題跋中明確指出畫面運用了印象派點彩的畫法，其試圖在這幅作品中表現客觀自然的空間和光色關系，這也是林豐俗首次在畫中提及其作品對西畫色彩的借鑒。

林豐俗在1985年同時期創作了兩幅構圖完全相同、技法截然不同的作品。一幅是《池塘人家》，畫中一棵大榕樹在畫面最前方，占據一半的位置。作品在繪畫手法上，以傳統中國畫技法為主，用筆講究，頓挫有序，描繪池塘邊悠閑的農家生活，氛圍濃厚。另一幅《一池春水》的構圖同《池塘人家》別無二致，更像是隨心所欲的嘗試，以速寫的方式用線一氣呵成，畫面整體淡彩，著色清秀醒目，線條硬朗爽利。這種手法顯然更像西畫中的水彩畫法。此類作品還有1985年創作的《村口》，采用滿構圖的方式，用單純的速寫線條勾勒出畫面內容，以淡彩渲染。當談到為什么要這樣作畫時，林豐俗解釋道：“這些都是對當下所見的客觀對象的生動體現，自己體會便是如此，隨即記錄下來的。”

1989年林豐俗于泰國寫生的作品《泰國鄉村飯館》中的草地以中鋒筆觸點彩的方式點染石綠，酷似后印象派的點彩畫法，顏色生動活潑，畫面色彩飽滿，紅綠對比頗具異域風情。1989年的《山塘春色》以及1990年創作的《清明時節》和《綠竹之鄉》等也均是以多筆觸效果，或點染，或皴擦的手法創作而成。巧合的是，林豐俗在20世紀80年代購置了一本西方油畫冊，其中有《邦多的含羞草》《科西嘉省魯斯島上之阿福花》等風景畫作，色彩明麗活潑，與此時期林氏山水畫中的用色風格不謀而合。而在林豐俗的《山村秋晚》（1985年）、《南海之濱》（1996年）、《月出丹霞》（1992年）等作品中亦能看出其不同程度地運用了油畫色彩。因而可以推測，在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林豐俗在創作時有意識地借鑒了西方油畫的用色技法，來拓展自己的色彩語言。

六、林豐俗的色彩觀

“墨分五色”這一概念早已經將墨色納入了色彩的范疇，墨即是色，色也是墨。“中國畫的色彩語言，是一種裝飾性語言，是色彩規律的東西，同西方色彩觀念不同，中國畫的色彩也不可能被西方色彩觀念代替。”這是林豐俗的色彩觀念。而對于中國山水畫中色彩的運用，林豐俗曾說：“色彩是一種繪畫語言，至于畫的品位高低當然是有的，但不在水墨與色彩本身，而在于畫家本人精神素養所延伸到畫面上的體現。在山水畫中對色彩的處理，應該多的注意黑白色的主導作用，體現中國畫中色彩語言的裝飾性，重視色彩規律，畫面更應該考慮主觀情緒的色彩表達。”林豐俗稱之為“隨情傳彩”或“隨意傳彩”。

七、結語

藝術源于生活、源于自然，生活和大自然潛移默化地滋養著林豐俗的藝術世界。“隨心賦彩”是林氏色彩運用的最大特征。在創作上，正如作品中對色彩的大膽嘗試，林豐俗一直處于“隨意”“隨心”的狀態。在色彩運用方面，林豐俗也一直遵循由心而發，最后回歸到人文精神的主張。林豐俗在創作中將自己的內在情感轉化為山水意境，通過使用各種用色之法，形成具有個人鮮明特點的山水畫設色風格。

不框定模式，不認定宗派，造就了林豐俗隨性灑脫的繪畫特色。大膽嘗試，博采眾長，使其山水畫大放異彩。林豐俗不脫離傳統，亦不被傳統束縛，其對山水畫色彩的探索，給當代山水畫學習做了一個很好的示范，也為后人在中國畫色彩運用上的探索和創新提供了新的思路。（廣州美術學院）

作者簡介：張娉婷（1993—），女，四川綿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山水畫青綠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