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網絡輿情研究主要經歷了兩種研究范式的轉變,一是從內部動力向外部環境的轉變,二是從管理到治理的轉變;繼而論述了“工具—價值”視角下的網絡輿情管理、“情境—過程”視閾中的網絡輿情治理、“結構—功能”框架下的網絡輿情危機化解等三種分析框架在當代中國網絡輿情治理實踐中的具體運用。
關鍵詞:網絡輿情,研究范式,分析框架
范式是托馬斯·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中提出的概念,“一種范式是,也僅僅是一個科學共同體成員所共有的東西。”[1]從本質上來說,研究范式是科學共同體所公認的、特定的科學研究模式,包括了與之研究相關的世界觀、方法論、標準、假說、定理等內容,是特定科學領域研究者所遵從的、公認的、整體的研究體系。網絡輿情研究主要經歷了兩種研究范式的轉變。
(一)從內部動力向外部環境的轉變
輿情是公眾對社會問題、社會現象等自發形成的心理結構與特質。這種現象就像客觀規律一樣,具有發生、發展與衰減的客觀性。網絡輿情是輿情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輿情的特質、發生機制、功能、內在動力及輿情向危機的演變過程等都是網絡輿情研究不可或缺的環節。這種研究范式將網絡輿情看作是一個自發、自為的過程和獨立的體系,在研究方法選取上主要沿用了“結構—功能”研究方式,以客觀描述網絡輿情的走向和發展趨勢,揭示其背后的因果機制及內在邏輯。然而,隨著近些年來我國網絡輿情爆發的頻率增多加快,由此引發社會風險概率越來越大,統籌改革發展穩定的任務與壓力越來越繁重,使我們越來越注意到,網絡輿情不同于一般的傳統輿情,涉及線上與線下兩個不同的領域,這兩大領域彼此之間又緊密聯系。一種以外在環境因素、強調關聯性為著力點的新的研究范式逐漸備受關注。這種范式在詮釋網絡輿情生成機制時更加側重社會關系及精英輿情引導等作用。從研究方法上來講,主要是案例研究,研究目的不再局限于揭示客觀規律,而是有意識、有目的地對網絡輿情發展態勢進行干預。網絡輿情不再是一種自然、自發的客觀規律,而是帶上了人為烙印,大眾媒體、社會精英等外在群體對網絡輿情產生負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二)從管理到治理的轉變
管理和治理是網絡輿情引導的兩種基本范式,前者強調輿情引導的正式性、規范化、權威性,具有剛性和不打折扣的特質。其研究主體通常是公權力部門,具有單一性,研究對象是剛性的制度和體制,強調的是公權部門各個環節的職責職能定位,研究的側重點是網絡輿情管理體制的發展困境及完善路徑。在管理體系中,管理部門掌控著話語的主導權,決定哪些關鍵信息可以被開放或不開放,管理部門與普通網民之間是一種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即網絡輿情管理是站在管理者或公共部門的立場看待網絡輿情傳播和擴散的問題,強調的是制度體系建設與完善。但這種管理模式容易忽視網民的正當利益訴求,激發網民的叛逆心理,也可能為別有用心之人所利用,將網民與管理者對立起來,激發潛在的社會矛盾。與管理模式不同,治理更加強調參與、合作與協同,在管理觀念上,由管制轉變為引導,由權力中心轉變為權利中心,視網民、傳媒等主體同公權部門一樣,具有平等地位,公共危機的化解和治理是各方主體力量共同推進的結果。從管理到治理,雖一字之差,卻是一元向多元、全能向有限、消極向積極、管理向服務、權力向責任、控制向引導、權治向法治、剛性向柔性、短期向長期、孤立向協作、封閉向開放、平面化向網絡化、工具化向價值化、碎片化向整體化等一系列的轉變。

網絡輿情關聯了現實與虛擬兩大公共領域空間,為防止負面網絡情緒的擴散,并盡可能減少和消除極端、惡俗、片面化的言論,政府和社會需要對輿情進行管理或治理。輿情管理與輿情治理簡單地說就是管理或治理主體對“制造輿論”“輿論宣傳”“輿論導向”“輿論引導”“輿論監控”等各個環節進行把控和調整的活動或過程[2]。但是管理和治理是兩種不同的把控與調節方式,前者將輿情作為管理的對象,強調公共部門在輿情規范、引導和控制中的主導地位與核心角色;將輿情管理視為政府事務、政府職責中的一部分,強調政府的權威和干預。而治理突出輿情管理主體的多元化,強調不同主體的參與及主體之間的互動,治理的建立不以支配為基礎,而以調和為基礎,涉及公、私部門,有賴于主體間的持續互動[3]。網絡輿情治理是政府等多元主體對網絡輿情內容及活動帶有目的性的主動雙向干預,重點關注并針對動員和情緒兩個維度,把握好“過”與“不及”兩種管制尺度,預防集體行動事件的發生,進而消除造成現實社會不穩定的隱患[4]。政府更應該發揮好“守夜人”角色,定好規則、建好平臺,為每個主體提供最基礎的保障與約束,實現社會多元主體的共同管理,共營良好的網絡生態[5]。
針對不同的輿情現象或事件,輿情管理和治理的流程和方式具有不同的特點。由于網絡輿情是近些年來才出現的新現象,傳統管理方式在應對時經常處于被動地位。網絡輿情監控與信息堵塞是傳統信息管理的慣用手法。在靜態條件下,管理者主要對關鍵信息采取監控管理,對發現有問題或有情況的輿論及時進行跟蹤或處理;然而一旦輿情發展失控時,管理方就立刻處于一種緊急預警狀態。應急機制的缺失與不完善,以及官方話語的失語可能會造成整個網絡輿情的失控,引發社會危機。網絡輿情治理更加注重信息的開放與輿論的疏導。治理理論主張網絡輿情治理是政府、媒體與公眾三方互動的過程;治理方式首先要綜合考量三方合作的可能性、結合點、可行性及可操作性;在突發事件中,堅持引導的而非控制的,和諧的而非同質的,并重的而非偏頗的,及時、真實、公開的而非拖延、虛假、掩蓋的,主動出擊而非被動還擊的[6]治理原則,通過和諧溝通的方式,引導網絡輿論走向,解決社會矛盾和問題。摒棄傳統管理中的剛性壓制、對抗思維,注重權利與權力的平衡,事故處置與輿論引導同步進行。
兩種研究范式轉化表明,網絡輿情管理與治理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前一范式轉變強調網絡輿情生成、傳播與轉化不僅是自發的、主動的,而且應當放置到具體的情境中進行探討。內部動力傾向的網絡輿情研究采用的是發生學視角,而外部環境導向更加傾向社會科學思維。后一范式轉變契合公共行政的研究范式轉化,是國家、政府管理模式向治理模式轉型在網絡輿情領域的具體體現。
(一)“工具—價值”視角下的網絡輿情管理
在人性假設中,特別是在經濟領域,人被視為是理性的經濟人,只要有人參與過的活動,都可以在理性的框架下得以解讀。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為公共領域研究提供了一種新視角。所謂工具理性就是將所有的一切東西視為達成目標的工具,價值理性實現的過程也是工具設計、工具選擇、工具執行的過程。簡而言之,工具理性關心的是工具的有效性和適用性問題,解決的是如何科學、高效地達成目標。行動者被抹去了非理性化、感性化的色彩,成為技術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價值理性是實踐過程中所形成的自覺意識,是一種人類所獨有的控制人的欲望和行為的精神力量。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都有其歷史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工具理性可以帶來效率和生產力,但同時也將人性的弱點擴大化,而沒有工具理性支撐的價值理性只能停留于形而上的思想層面,無法深入實踐、改造社會,只有在仍然強調政府的主導地位下注重公眾作為治理主體的參與性及對民眾需求的滿足與整體回應[7],將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進行結合才能有效地解決社會治理問題,通過政府內部機構之間、政府與外部公私部門之間的協調和整合實現整體性治理[8]。
從以往實踐看,網絡輿情管理沿用了工具理性的傳統,撕裂了工具與價值兩者之間的關系。工具理性側重的是技術層面如何有效、有力地控制網絡輿情走向,避免引發社會危機,這種工具選擇的偏好在傳統官僚管制模式中有其歷史必然性。官僚體制講求績效和效果,而管制型工具通常具有較強的直接性、有效性,能夠快速地取得成效,是政府管理的慣用手法。政府在管制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沿用這種管理方式和風格有利于降低風險,減少政策執行的成本,提高工具效果的可預期性。于是在一些敏感性的網絡輿情管理中,為了維穩目標,甚至出現了政府強制性、暴力性干預的行為和現象。然而政府作為公共人角色,有其自身的價值屬性,忽視公共利益而一味追求績效和業績是理性經濟人的做法,偏離了韋伯的職業公共人的訴求。輿情管理在觀念上一開始就將整個輿情管理事件作為官僚績效的一部分,而非立足于社會服務的整體大局。目標定位的錯位導致工具選擇偏離了“公共”的軌道,而忽視價值理性存在的意義,割裂工具與價值的關聯,最終只能取得甚微的成效或導致病態發展[9]。具體從國家治理實踐來看,應該以公共利益的實現作為目標導向,將兩重屬性進行整合統一,并使工具理性從屬于價值理性,讓經濟、效率等價值與公平、正義、責任及回應等價值在融合共生中展現鮮活的色彩。[10]
(二)“情境—過程”視閾中的網絡輿情治理
現實中任何現象的發生總是基于特定的情境,體現著歷史與現實等元素的相互交織[11]。情境與過程是以故事線的方式展現社會現象或社會事件的形成、演化過程。同“工具—價值”理性視角不同,它著重分析的是過程而非結果。透過案例或故事情節的表述,研究者可以在故事線中找到事件突變的關鍵節點,從而生成整個社會事件的演變模型。相較其他基礎理論研究,“情境—過程”視角有其自身優越性。它能夠全面展現整個事情的經過,以實驗和經驗數據為基礎,離析出長期以來被學者們忽視的細微而關鍵的要素。同時它通過微觀細致的觀察和訪談,可以展現行為主體的主觀意識動態和行為背后的深層邏輯,找到事件發生的根源。
這種分析模式有利于全面解析網絡輿情治理中各個參與主體行為模式選擇和心理結構。同網絡治理一樣,“情境—過程”維度視網絡輿情為社會網絡聯合和互動的產物,視每一個案例都具有特殊性。網絡輿情的萌芽、成長、發展及轉變等都來源于行為者的互動,不同事件的背后具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人們表達和爭取該訴求的能力也有大有小。在行為力量的博弈中,基于制度、訴求、利益、資本、能力、影響等大小的考量,不同的行為主體會采取不同的博弈策略。在網絡輿情與現實輿情的結合過程中,它可以解釋為什么線下人會尋求線上的聲援,線上輿情是如何支援線下合作,一案例的輿情爆發特點、方式等為什么會不同于另一案例等問題,也能詮釋各個治理主體在整個事件過程中扮演的角色、觀念的轉化以及博弈策略的選擇。如果說“工具—價值”維度側重的是網絡輿情如何管理的問題,那么“情境—過程”論證了網絡輿情的生成機制和背后的邏輯。在明確網絡輿情生成的條件、情節及過程等環節后,有利于針對不同的行為主體采取不同的行為策略,最終引導整個網絡輿情的走向。
(三)“結構—功能”框架下的網絡輿情危機化解
結構功能主義是為了擺脫經驗化研究的芝加哥學派實用主義,轉而從整體和結構上把握問題實質的思維體系和模式。其基本假設是,世界是一個相互聯系的系統,任何事物和現象都可以納入社會結構和社會制度的框架下。帕森斯在社會行動的結構研究中將行為系統的功能分為適應(Adaption)、目標(Goal Attainment)、整合(Integration)及潛在模式維持(Latency Pattern Maintenance)四個板塊,即AGIL圖式;這四種要素將經濟制度、政治制度、社會制度等融為一體;指出在不同制度之間存在著輸入—輸出及交換關系,通過結構化的制度,社會秩序得以維持。而波蘭尼在《大轉型》中則主張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制度之間存在著張力,各種領域的壓力通過擠壓等方式滲透到其他制度領域以求系統本身的平衡;當各領域的制度壓力擠壓到一定程度難以平衡時,制度壓力就會轉化為顯性化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危機或革命。
在社會這個類似于生命有機體的整體系統中,各個子系統和部分所發揮的功能,會影響到整體的功能。[12]以結構功能主義看網絡輿情危機化解具有重要的價值。它避免了近視化、碎片化、表面化看待社會問題,視網絡輿情為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綜合體,網絡輿情的走向不僅反映了網民不同領域的態度、觀點和主張,也隱藏著網民不同領域的利益訴求。在帕森斯的“模式變量”中,網絡輿情融行為模式的普遍性與特殊性、行動者的中立性與感性化、權利義務的寬泛化與集中化、抉擇目標的私利性與公益性等于一體,網絡輿情系統可解構為目標、手段、條件和規范取向四個部分。在波蘭尼的結構體制下,網絡輿情危機是線下危機向線上陣地轉移的表征,實質上反映的是網民在現實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領域的利益沖突。危機的化解與破除必須立足于系統的視角,也就是要弄清楚壓力機制生成的來源,回到問題的本源。一些網絡輿情危機的爆發往往是經濟發展過程中利益分配不當或權力侵蝕了權利而引發的。針對不同網絡輿論,只有了解其背后的需求,平衡需求方與供給方的利益,才能從本質上消除網絡輿論危機的根源。
工具與價值、情境與過程、結構與功能三種分析框架既相互獨立,又相互支撐。“工具—價值”維度分析的是網絡輿情管理現狀的問題,工具與價值分離導致網絡輿情管理的現實危機,促使研究者在情境與過程中理清網絡輿情生成的邏輯;“情境—過程”視角展現了網絡輿情治理生成的動態過程,輿情沖突的背后反映的是利益的沖突;而“結構—功能”視角解決的是化解危機的路徑問題,試圖從結構層面破除網絡輿情治理的阻礙。網絡輿情管理與治理應當將三種研究視角有機結合。

網絡輿情是近些年來的一種全新社會形態,與社會輿情緊密相連,它自下而上在網民中自發形成,是網民對特定社會結構性存在持有的觀點、態度、情緒和主張。從內部動力看,網絡輿情生成與演化有其自身的邏輯和特征,經歷了萌芽、生長、壯大、轉變等階段。從外部環境看,網絡輿情也是政府、社會精英、新聞媒體等主體與網民共同互動的結果。與網民相對應的是作為管理者角色的政府,政府從本質上來說是社會權利委托人的執行者,權利本位是政府行政堅持的基本原則。然而實踐中,政府出于政績、績效等行政目標的考量,在網絡輿情管理中多是沿用了傳統的政策工具,強調權力、權威的至上性。以工具理性為主導的管理模型不僅不利于輿論的正確疏導,反而可能激化潛在的社會矛盾。治理理論是取代管理模式的一種新研究范式,不同的治理模式在政府和社會介入程度上主張不同的觀點,以自治為中心的社會治理模式、以合作為中心的網絡治理模式和以政府為主導的元治理模式為網絡輿情治理提供了不同的選擇路徑。
網絡輿情研究應當立足于不同的研究框架。靜態的網絡輿情管理將網絡輿情視為既定的社會事實和社會客觀存在,通過“工具—價值”視域展現了政府在網絡輿情中的主導角色以及傳統管理重工具輕價值的危害。而動態的網絡輿情治理研究在“情境—過程”結構中詮釋了網絡輿情演變的過程和各相關行動主體的行為邏輯。再者,“結構—功能”視角將網絡輿情放置到系統理論中,闡明的是網絡輿論背后所反映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制度的張力。誠然,實踐層面的網絡輿情治理研究遠比理論層面更復雜和豐富,理論只有回到實踐中才能被論證。
本文系廣東省2022年普通高校特色創新類項目“高校新媒體運營與新聞輿論‘四力’構建——以微信公眾號為例”(2022WTSCX202)、廣東省 2021 年度教育科學規劃課題(德育專項)“黨史教育賦能高校立德樹人長效機制研究——基于大學生接受視角 ”(2021JKDY054 )、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視角下推進數字政府建設的理論與實踐研究”(20AZD03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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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姜秀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