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UP主的單向語言傳遞看講授法的運用

[摘要]UP主“單向”的語言傳遞其實達到了和網民進行思想交流的效果，經常能夠給人以啟發和觸動。那么，同樣道理，課堂教學中的講授法看似是單向的語言傳遞，但其實也可以實現師生之間的思想交流。實現這種交流的前提是教師要講得好，要具備較高的語言藝術。這就需要廣大教師不斷打磨、錘煉自己的口頭語言表達能力，形成自身獨特的講授風格，從而讓講授法的積極作用得到更加充分的發揮。

[關鍵詞]UP主；講授法；思想交流；語言藝術

[中圖分類號]G424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和社交媒體的興起，自媒體行業在過去幾年中迅速崛起，衍生出以產出、上傳視頻為生的新型職業——UP主。UP主（uploader），即上傳者，多以語言為媒介，通過或有趣、或溫暖、或嚴肅的語言表達方式，向視頻觀看者分享生活、傳遞知識、表達見解與觀點。以“嗶哩嗶哩”視頻平臺為例，其泛知識類內容占比已達49%，視頻主題涉及歷史、哲學、人類學、經濟學、社會學、數理化、天文宇宙、生物、醫學健康、環境生態和地球科學等[1]。UP主們憑借扎實的視頻內容和通俗、有趣的表達方式，吸引了大量青年人的關注。然而，在學校教育當中，同樣將語言作為主要工具的講授法，卻一直面臨質疑和批判。講授法長期被視作滿堂灌輸、填鴨教學的同義詞，被認為是傳統、落后、過時的教學方法，需要代之以對話法、討論法等旨在加強人與人之間的思想交流、促進知識生長的教學方法。

盡管很多UP主的視頻運用圖像、聲音等多種內容呈現形式，但也存在大量“一講到底”的個人獨白。在這些視頻中，UP主和觀眾之間沒有問答、沒有對話、沒有互動，卻依然讓觀眾聽得過癮、聽得有趣，贏得了無數粉絲，賺足了流量。那為什么在教學中運用講授法就一定會讓學生“被動接受”“囫圇吞棗”？

1.“單向”的語言傳遞難以產生思想交流？

提到“交流”，通常我們會想到要有問答，要有交談，要雙方都開口“說”。但“交談”其實只是交流的一個方面。我們也有著“無言的交流”“無聲的對白”等說法，意味著即使只有單方面的說，另一方只是在聽，但依然可以聽得“于我心有戚戚焉”，這同樣也是在交流。例如，古代文學研究專家戴建業，被廣大網民尊稱為“國民教授”，他擅長用通俗易懂的話，繪聲繪色地為廣大網民講述看起來晦澀難懂的古代文學知識，將原本“遙遠”的古代人物和古代文學變得更加“接地氣”，他的視頻不僅受到文學專業學生的喜歡，還吸引了數量高達500萬的網絡粉絲。科普作者張辰亮用幽默、豐富的語言，破除網絡世界中潛在的謠言和偽科學，通過他的“網絡熱傳生物鑒定”系列短視頻，不僅可以了解花鳥魚蟲、走獸猛禽的學名、種屬及一些珍奇生物的特性，還可以學習如何辨別營銷賬號制作的虛假視頻。還有被網友戲稱為“法外狂徒”的羅翔，除了通過生動活潑的案例深入淺出地講解法律條文，他還發布了許多跟刑法不太相關的內容，如讀書心得、人生感悟，像“你為什么要讀書”“為什么人要誠實”“什么是正義”等。雖是演講，但娓娓道來，讓人聽了備受鼓舞——視頻末尾會被滿屏的“謝謝老師”的彈幕占滿。以視頻為中介，UP主和觀看者間形成了緊密的認知連接，這些處于“孤獨時代”的年輕人，在互聯網上找到了可以容納自己的電子部落，因而UP主并不一定需要和視頻觀看者對話、交談，同樣也能讓無數網民“茅塞頓開”“感同身受”，甚至激發起他們的“主動反思”。

這種看似單向的“信息傳遞”，為什么能夠產生“雙向互動”“雙向交流”的效果？

因為任何語言的輸入，其初衷都不在于讓對方“被動接受”，而是希望語言能夠被解碼，所承載的信息被提取出來。一個認真傾聽的人，他的任務不是“記憶并儲存語言信息”，而是要“把這些原始信息轉變為可以理解的信息，因此他必須透過語音層次和句法結構層次而達到語義層次”[2]。課堂中教師的講授語言不是隨意的、無組織的，而是經過精心加工、組織和整理的教學語言，這種語言以傳遞間接經驗、啟發學生的思考為目的。學生“聽”的過程并非一個毫無主觀能動性、徹底被動的過程，而是要完成信息的接受、解碼、輸入和輸出，能夠在聽的同時完成句子成分的劃分、中心思想的提取，以及價值判斷等多項復雜的工作，如此方能實現對所講內容的理解和內化。在這個過程中，聽者的思維無疑是積極而主動的。如果一個“聽而不說”的人一定是被動的，是沒有自己的思考的，那就不會有“聽明白了”或者是“聽出問題來了”等情況。因而，認為教師的課堂講授必然導致學生的“被動靜聽”，是一種武斷的、情緒化的判斷。

進一步說，雖然“說者”和“聽者”之間沒有直接的對話，但交流并不欠缺。教師的語言不僅是傳遞知識的工具，還有引發學生思考、開發學生思維的作用，以教師的語言為媒介，教師與學生實際上進行的是思維的交流與碰撞。有人或許會說：即便學生在教師講授的過程中有思維上的參與，但這種參與也是被動的。他們所說的這種“被動”指的是學生在課堂上“靜靜地聽”，是一種表面的“被動”；但是，在學生靜聽的外表之下，是自覺的、有意識的努力，是大腦深層能動、緊張、豐富的建構過程[3]。諸如“我理解了老師的意思，但我有不同的看法”“我認同老師的思路，但我覺得可以再想得更遠一點”之類的說法，其實都反映了教師與學生思想層面的交流。蘇霍姆林斯基對教師語言的價值做過精辟的概括：“教師的語言——是一種什么也代替不了的影響學生心靈的工具……在極大的程度上決定著學生在課堂上腦力勞動的效率”[4]。正是因為教師的語言能夠影響學生的思考，屬于一種交流，所以我們才有“和先賢對話”“與柏拉圖為友”的說法。倘若“邊聽邊想”“邊讀書邊思考”之類的不能叫做交流，那么我們和先賢就不能叫做對話，而只能是“聆聽前輩的教誨”；哈佛大學也不能要求學生“與柏拉圖為友”，而應該把校訓改為“認真接受柏拉圖對我們的思想灌輸”。這無疑就窄化了“交流”的內涵，只承認看得見的、口頭上的交談，而無視了思想層面的碰撞。

2.有效的思想交流依賴于課堂講授的語言藝術

當然，講授法導致學生“單向接受”“被動記憶”，甚至長期被看作是一種“控制的課程文化”[5]，類似這樣的指責并非空穴來風，而是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客觀事實——確實有很多教師的講授讓學生提不起興趣，只能是跟著所講內容進行死記硬背。這是因為，通過講授來促進思想層面的交流是有條件的，它對講授者的語言藝術有著較高的要求。試想如果教師的講授是平鋪直敘、毫無波瀾的，甚至是照著PPT逐字逐句地念給學生聽，那學生只能是昏昏欲睡，何來思想碰撞？那些受到大眾喜歡的UP主，有的風趣幽默，有的條理清晰，有的嚴謹平實，各有各的風格，各有各的特色，從而形成了各自的粉絲群體，擁有各自的擁護者。例如，羅翔的視頻不僅專業水平過硬，而且妙趣橫生，使枯燥無味的法律條文變成普通人也可以理解的法律常識，正如央視網曾評價羅翔“是受學生喜愛的，也是在網絡上走紅的‘法律界段子手’”[6]。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所副所長朱冰，他在互聯網平臺發布的表觀遺傳的知識，條理清晰、內容詳實，以其縝密的邏輯和嚴謹的科學態度吸引了大量粉絲，很多網民通過他的視頻開始關注生物領域，學習生物知識。UP主“兔叭咯”，本名黃家鵬，是黑龍江中醫藥大學的博士生，他的視頻從醫學專業知識出發，深入淺出地講解諸如“胃痛”“痛風”“熬夜”等網民關心的健康問題，一些比較難理解的地方，他往往條分縷析，通過思維導圖、關系圖來展示重要邏輯，在視頻結尾還會附上相關的參考文獻供網友學習。所以，盡管風格不同，這些UP主卻都能夠憑借其精巧的內容設計和高超的語言藝術吸粉無數。

那么，同樣道理，如果中小學教師的講授也能夠具備較高的語言藝術，能夠形成自己不容替代的風格，則以“師講生聽”的方式來實現師生之間的思想交流，就顯得順理成章了。高質量的課堂講授，或許如于丹一般旁征博引，娓娓道來，讓學生如沐春風，怡然自得；或許如紀連海一般聲情并茂，扣人心弦，讓聽眾沉浸其中，流連忘返。當于丹在《百家講壇》講授她的“《論語》心得”的時候，她顯然無法在講臺上說：“親愛的觀眾朋友們，現在我們插播一段廣告，請大家利用廣告時間，以家庭為單位小組討論一下，孔子的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是這么講，她恐怕早就被編導給趕下臺了。所以，她只能采用講授法。于丹的講授，華美雋永，引人入勝，這樣的講授風格也一度讓她圈粉無數。雖然她的好多粉絲后來都“粉轉黑”了，但“轉黑”不是平白無故的，而是在聽了于丹的講授之后，發現了她講得膚淺的地方，甚至還有講錯的地方，因此他們試圖提出一種超越于丹的、自己的“《論語》心得”出來——這不就是對于丹講授內容的反思和批判，不就是一種思想層面的交流嗎！無獨有偶，被《華盛頓郵報》稱為“全美最好老師”的雷夫·艾斯奎斯，也認為“卓越的學生……非常注意聆聽”[7]。如果聆聽帶來的只能是死記硬背、囫圇吞棗，那么我們就無法理解為什么這些“注意聆聽”的學生能夠成就“卓越”。而他的學生也說：“雷夫老師會講解500遍，一直到我聽懂為止”[8]——如果在講解的過程中沒有思想層面的交流，我們就難以想象學生怎么能夠耐心地聽“500遍”還不感到厭倦，也無法理解為什么最后學生能夠“聽懂”而不是“聽得糊涂”“聽得迷茫”“左耳進右耳出”。

無論是于丹還是雷夫·艾斯奎斯，或者是其他公認的課講得好的教師，他們的課堂講授，無一不是頗具特色、語言藝術極高的。于是，當我們指責“講授法導致學生的被動靜聽、盲目接受”的時候，我們的批判似乎找錯了靶子——真正導致學生“被動靜聽、盲目接受”的，不是講授法的運用，而是講得不好。當教師語言枯燥、詞不達意的時候，學生自然聽得味如嚼蠟、不知所云，理解固然難矣，交流更是無從談起；但只要老師們的語言運用到位，深入淺出、一語中的，而且通俗易懂，讓學生聽得入迷、聽得有趣，則思想層面的交流便可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了。

3.講授法的改進任重而道遠

無論是于丹、易中天，還是雷夫·艾斯奎斯、紀連海，都是教師隊伍中的佼佼者。或許有人會認為，大部分中小學教師既不能像紀連海那樣，把甲午戰爭講到央視《百家講壇》，也做不到像雷夫·艾斯奎斯那樣，講得讓學生們著迷般每天主動提前兩個小時到校，放學后也遲遲不愿離去。因而有些人會認為，通過講授來實現師生之間的思想交流，對絕大多數中小學教師而言都是不現實的。那么，是不是只有最優秀的教師才能夠形成自己獨特的語言風格？是不是只有最頂級的講授技巧才能生發出師生之間無聲的思想交流？

其實不然，以“嗶哩嗶哩”這一視頻平臺為例，盡管在每年的百大UP主評選中，僅有100位UP主能夠當選，但那些沒能得獎的UP主卻一樣吸粉無數。截至2023年4月，50萬粉絲以上的UP主總數達3000多人，該平臺月均活躍UP主達270萬。這些UP主為了增加關注度會不斷打磨自己的視頻內容、表達方式，增加自己的吸引力就會有更大的可能得到觀眾的認可。由此，當廣大教師都在紛紛努力提升自己的講授水平時，縱然他們未必能夠觸摸到“講授界的天花板”，但我們卻不能否認他們的講授水平在這個過程中會得到提升，不能說他們的講授就一定無法受到學生的歡迎，他們和學生之間的思想交流自然也會因此得到加強。

要在眾多UP主中脫穎而出，需要反復地打磨內容；要做到通過課堂講授來實現思想交流，也需要教師精心琢磨語言的運用。令人遺憾的是，很多中小學教師在自身的語言運用方面準備得并不精致。一線教師在備課的時候，準備更多的是教學的思路、方案、課件、材料用具等，而很少站在學生的立場上去思考他們喜歡什么樣的語言，能夠接受什么樣的“臺詞”。更少有教師會去琢磨，什么樣的語言能夠在傳授知識的同時引起學生對這一知識內容的興趣，什么樣的語言能夠在加深學生印象的同時還能激發起學生進一步思考的欲望，什么樣的語言能夠在鞏固記憶效果的同時還能讓學生愿意主動探究知識……有學者說，教師在課前的準備大都比較粗陋，以至于“課堂上語焉不詳之處司空見慣，對學生嬉笑怒罵也隨處可見”[9]。教師對課堂教學語言的忽視并非偶然，教師培訓、師范生培養中對“講授技巧”也鮮少提及，倒是各種新鮮的教學理念層出不窮，讓無數一線教師心力交瘁。可以說，教學語言的運用從來都不是我們關注的重點。當然這也可以理解——就連講授法都被妖魔化為滿堂灌輸、填鴨教學，被形容為落后、過時的教學方法，那么一線教師還要花時間去思考教學語言的運用，琢磨語言風格的形成，無疑就是在“開歷史的倒車”，是費力不討好的。

但是，當我們紛紛為UP主點贊時，就應該意識到，如果以內容輸出為核心的視頻能夠為大眾喜聞樂見，打動人心，那么講授法就絕不該是一種缺少溝通和交流的教學方法。顯然，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教師要不要講，而是怎么講。既然如此，廣大教師努力提高自己的講授水平就十分重要：根據教師本人特點、學生喜好和教學內容的不同，應該采取幽默、抒情或者別的什么風格？根據知識的深淺難易不同，應該怎樣組織語言、怎樣進行表述才能引發學生思考、達到最佳的教學效果？根據材料的性質、特點和蘊含的情感，應該采用何種語音語調，附著何種情緒進行表達，才能撥動學生的心弦，引起情感的共鳴？諸如此類的內容，都應該由教師精心思考、反復揣摩。古人吟詩作文時常有“煉字”一說，所謂“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皆是指此。書面語言如是，口頭語言亦是同理。如果一線教師能夠像那些生產優質內容的UP主一樣來打磨自己的講授語言，則無論是思想交流的深入，還是課堂教學質量的提升，應該皆非難事。

參考文獻：

[1]徐美琳.B站聯合中科院公布首屆“格致科學傳播獎”獲獎名單[N/OL].新京報，（2022-11-27）[2023-7-29].https：//new.qq.com/rain/a/20221127A079SI00.

[2]柏舟.言語理解過程中的記憶[J].現代外語，1989（3）：1-7.

[3]叢立新.講授法的合理與合法[J].教育研究，2008（7）：64-72.

[4]蘇霍姆林斯基.教育的藝術[M].肖勇，譯.長沙：湖南教育科學出版社，1983：32.

[5]樂傳永，曾憲群.試論控制型課程文化的有效轉向及其建設[J].當代教育科學，2008（8）：9-11.

[6]劉珊，劉亮：一起做“法治之光”| 2020年度法治人物候選人[EB/OL].央視網，（2020-11-16）[2023-7-29]. https：//news.cctv.com/2020/11/16/ARTIOy6lcMNJ7s2HTHEhJcMb201116.shtml？spm=C94212.PveZwYOLXyIw.EJfNBoq6521n.22.

[7]雷夫·艾斯奎斯.第56號教室的奇跡2：點燃孩子的熱情[M].朱農，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11：36.

[8]雷夫·艾斯奎斯.第56號教室的奇跡：讓孩子變成愛學習的天使[M].卞娜娜，譯.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2009：7.

[9]康永久.隨意隨性的教學[N].中國社會科學報，2009-1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