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長城文化蘊含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摘要]長城是中華民族的象征和精神標志。2019年，習近平總書記登上嘉峪關關城，對長城文化給予準確闡釋，對長城保護作出重要指示，為保護長城、弘揚民族精神、傳承長城文化指明了方向。整理、挖掘長城文化中蘊含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各民族友好往來的歷史事實、民族交流融合的過往、長城沿線各族人民對和平的祈愿以及長城文化本身直接或間接體現出的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對探究長城文化在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發展進程，促進民族大團結、大融合，弘揚民族精神方面具有重大意義。

[關鍵詞]長城文化；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嘉峪關

[中圖分類號]G2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23）03-0051-10

“不登嘉峪關，不足以語長城；不知長城，不足以語華夏。”①始建于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的嘉峪關關城是我國明代長城沿線修筑時間最早、保存最完好、規模最大、景色最壯觀的一座長城關隘②，古稱“邊陲鎖鑰”“河西第一隘口”， 被譽為“天下第一雄關”。它是我國明代萬里長城的西端起點，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世界文化遺產地，也是全國首批5A級旅游景區。

2019年8月20日，一向關注文化遺產保護事業的習近平總書記親臨“天下第一雄關”嘉峪關考察。筆者作為此次考察的講解員陪同總書記登上嘉峪關關城，向總書記介紹了嘉峪關的歷史沿革、背景淵源、建筑特色、人物典故和保護情況，總書記在聽取介紹的同時，仔細察看嘉峪關關城的整體建筑布局和周圍的山川地貌，最后，總書記指出：“當今世界，人們提起中國，就會想起萬里長城；提起中華文明，也會想起萬里長城。長城、長江、黃河等都是中華民族的重要象征，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標志。我們一定要重視歷史文化保護傳承，保護好中華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根脈。”I\"

總書記的囑托和教誨為保護長城、弘揚民族精神、傳承長城文化指明了方向。作為明長城西端起點的嘉峪關，有責任挖掘理清長城文化中蘊含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講好長城文化中的民族團結故事，這對于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增強文化自信，凝聚磅礴力量，具有十分重大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一、長城內外是故鄉：長城文化蘊含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華夏民族歷史悠久，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具有“超百萬年的文化根系，上萬年的文明起步，五千年的古國，兩千年的中華一統實體”2I。在中國古史的遠古時代，流傳著大量的神話傳說，傳說中伏羲女媧是人類始祖，在中國神話譜系中有著崇高的地位。伏羲位居“三皇之首”，是文獻記載最早的福佑社稷之正神。女媧更是中國神話中僅有的女性創世神，被譽為“大地之母”。伏羲女媧是華夏人民共同的始祖，這也說明居住于中華大地的各民族本就是一家。從眾所周知的“五帝時代”即“公天下”時代到周朝時，周天子分封天下而成為天下共主，一直都是天下一家，后世才慢慢形成不同的族群和政權。

在漢、明長城分布的重要區域——河西走廊地區，分布著數千座漢至唐代的墓葬，里面的磚畫、棺板畫上出現了大量伏羲女媧形象，僅嘉峪關新城魏晉墓群目前就已出土伏羲女媧棺板畫九幅，這都真實地反映了那個時期生活在嘉峪關及河西走廊一帶的人們對人類始祖伏羲女媧的崇拜。無獨有偶，在漢長城經過的區域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唐代古墓群，也出土了著名的《伏羲女媧交尾圖》絹本設色畫。從多民族共生共存的河西走廊到眾多少數民族分布的新疆一帶，生活著不同的民族，死后安葬的墓穴里卻不約而同的出現了人文始祖——伏羲女媧形象，這也說明伏羲女媧在漢族和少數民族心中的地位同樣崇高，各民族信奉的文化都屬于中華文化的大范疇，同根同源，一脈相承。

許多國家或者民族在歷史發展中，常常會留下一些極具代表性和重要價值的建筑。在中國，長城就是具有這種價值的地標性建筑中極為突出的代表。可以說，長城早已成為中華民族的代名詞。

明長城西端起點的嘉峪關，北依黑山險阻，延伸至黑山半山腰。而黑山之中的石關峽口、紅柳溝、磨子溝、四道股形溝等處分布著摩崖淺石刻巖畫近200幅，這些巖畫反映了從戰國到明代生活在嘉峪關境內的西羌、月氏、烏孫、匈奴、鮮卑、回鶻等古代北方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生產生活場景，巖畫內容有舞蹈、圍獵、圖騰崇拜、動物和宗教等，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充分證明了自古以來嘉峪關一帶就是多民族共存共生共建共榮的地區，具有悠久的民族和諧相處歷史。

盡管在歷史上，長城兩邊的各民族之間曾經產生過矛盾，也發生過沖突，但與此同時，這種為了解決矛盾和沖突所做的不懈的溝通和努力，也為各民族共存交流及融合發展提供了機遇。長城帶上的穩定與和平關系著中華民族的穩定統一。在中國歷史上有幾個特殊時期，是民族交往非常頻繁的時期，比如在魏晉南北朝、遼金統一北方時期以及元、清時期，少數民族在與漢族發生矛盾、沖突、融合的時候，也不斷地吸收著中原傳統文化。同時，長城以內的漢族也慢慢地吸取著游牧文化的精華部分，不同類型的文化逐漸融合、升華，共同構成了中華大地豐富多彩的特色文化。在這個過程中，長城一直都發揮著重要作用。

“嘉峪關境內分布著長城墻體43.6公里，壕塹12.94公里，關堡8座，烽火臺和敵臺共49座。”在新城鎮蜿蜒的長城墻體的地面下方，埋葬著1700多座魏至唐代的墓葬，其中以魏晉墓居多。根據1972-1979年出土的760余幅磚畫內容判斷，其中除了漢族，還有羌、氐、鮮卑、龜茲、貲虜等少數民族采桑、耙地、屯墾、放牧、出行、宴飲的畫面°，磚畫反映了生活在這里的少數民族與漢族人民在長期交往中，接受了中原地區的先進生產技術和文化，也反映了少數民族習俗和文化對漢族的深遠影響。這些磚畫真實生動地記錄了長城地帶各民族共同生活、相互交往、相互融合的歷史史實。

魏晉時期，中原戰亂，河西地區則相對安定，許多內地的世家豪族或達官顯貴選擇遷居到河西地區生活，為河西地區的多民族共生共存奠定了歷史基礎。當這種民族融合的光芒穿越時光來到現代，同樣在長城下熠熠生輝。為了改變西北地區缺少鋼鐵的落后狀況，1955年4月初，國家有關部門組織地質勘探人員在西北五省區范圍內開始了大規模的探礦工作。1955年8月，藏族同胞柴昂阿萊什登報礦。兩個月后，原西北地質局645隊二分隊在另外兩名藏族馱工朗生壽、黃學成的帶領下，經過兩個月的艱難尋找，終于在祁連山深處海拔2600多米的地方發現了鏡鐵山鐵礦M。此后的一年多，先后有1000多名勘探隊員進入鏡鐵山，初步探明鐵礦石儲量5億多噸。正是因為藏族同胞的幫助，地質隊才發現了儲量可觀的鐵礦，這不僅是一個為祖國找礦的艱辛過程，更是民族團結的真實見證。1958年，廠區建在嘉峪關關城腳下的酒泉鋼鐵公司誕生了。1965年，嘉峪關又因企設市，來自祖國各地的人們不遠千里奔赴而來，他們屬于不同民族，有著不同的生活習慣，但是因為祖國建設的需要，共同集結在嘉峪關下，開始了艱苦創業的過程。經過60多年時間，當時的第一批移民已傳承到了第三代，當人們走在有著29個少數民族的以長城命名的城市——嘉峪關市的街頭，聽到的并不是方言，而是標準的普通話，這就是民族交往交流融合的直觀表現。

從古至今，嘉峪關所處的河西走廊地區就是胡漢雜居之地，有很多的少數民族生活于此，大家共同創造了豐富多彩的河西文化，也可以說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自古至今就存在于長城沿線各族人民心中。

二、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文化蘊含的各民族友好往來的歷史

民族文化強，則民族凝聚力強；民族文化弱，則民族凝聚力弱。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是民族存亡之根。從漢代張騫開辟絲綢之路開始，陸路絲綢之路就成為西域諸國向中原王朝進貢的必經之路。到明代，位于河西走廊瓶頸之處的嘉峪關關城拔地而起，再次成為絲綢之路必經的海關，曾經繁華的絲路貿易再度興盛。戴弁是明代著名軍旅作家，他曾在詩中生動地描述過西域番王經過嘉峪關關城朝貢的情形：“月明虜使聞雞渡，雪霽番王貢馬來。”

嘉峪關在明清時期均設驛站。“嘉峪驛有東西兩排房屋，中間形成一條南北走向的街道。站內有店鋪、飯館和四家車馬店。”9H？過往的使節、商賈行人均住在驛站，嘉峪驛站也成為駐守館員隆重接待外國使者的場所。“沙哈魯王遣與親王，彌兒柴貝桑格兒算端阿合馬及隨員火者蓋耶素丁，前往北京任大使。永樂十八年（1420）八月二十六日到達嘉峪關。當時簽證入關者510人。”DH在洪武、永樂年間，西方的波斯、大食、印度、花刺子模、撒馬爾罕、阿富汗等國，紛紛派使節來朝貢。中國也派使節出使各國，友好使團來往不絕。

清代，“嘉峪關迎接過新疆漠南四十九部蒙古王公”976，天山北麓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厄魯特蒙古、準噶爾蒙古杜爾伯特部、和碩特部、輝特部，天山南麓葉爾羌、喀什噶爾等地，以及蔥嶺以北的柯爾克孜、哈薩克族和西藏班禪六世等，到北京和承德避暑山莊朝貢、講經，謁見皇帝。他們去往京城的途中都經過了嘉峪關這座友誼之關。

順治、康熙、雍正時期，居住在歐洲伏爾加河下游的土爾扈特部派使者多次表貢I， 嘉峪關成為他們投入祖國懷抱的象征。1771年，土爾扈特人民3.3萬戶近17萬人在首領渥巴錫為核心的領導集團精心策劃下，踏上了重返祖國的征程。土爾扈特部沖破沙俄軍隊重重的追趕攔截，歷經艱難困苦終于回到祖國。1771年7月27日，清軍總管伊昌阿、碩通在伊犁河畔會見了剛剛踏上故土的渥巴錫，至此，歷時八個月的東歸以勝利結束。“得知土爾扈特東歸的消息后，乾隆皇帝十分重視，決定接納并調撥物資對土爾扈特進行相應安置，從全國各地調撥糧食、衣物、牲畜及銀兩到伊犁等地……并在承德接見了土爾扈特部渥巴錫等，對其筵宴、賞賜、封爵等。”于是，在那段時間“嘉峪關，空前忙碌了，它日夜迎送來自陜西、寧夏、甘肅等地運送的牲畜和物資，體現了對異域兄弟民族的關懷”DT?。

當然，嘉峪關明清時更主要的作用還是朝貢的必經關口。雖然當時的朝貢主要注重的是政治方面的利益，但是明朝政府卻也在一定程度上賦予它一部分經濟方面的功能。比如永樂六年（1408），明成祖朱棣就曾下令：“凡回回、韃靼來鬻馬者……止令于甘州、涼州。”⑤在政策的支持和引導下，政治與經濟互相作用并為經濟服務，明代聞名一時的“茶馬互市”由此興盛起來。一旦經濟的閘門被開啟，市場的作用就會如洪流般勢不可擋。由于人民多種多樣的需求，所以通商的范圍、貨物的種類都在不斷變化并增加著。于是，大量的絲綢、鐵器、寶石、美玉、中草藥、香料以及各種商品絡繹不絕地經由嘉峪關這座繁華的邊關東進西出，再現了《后漢書·西域傳》中所記載“胡商販客，日款于塞下”的興盛景象。頻繁的商貿往來促使了嘉峪關的功能不斷完善，既承擔著軍事方面的鎮守、稽查等傳統職能，還增加了外交和商業的功能，從一座軍事關隘、絲路海關演變為一座繁華的邊關城市。嘉峪關內城之中建有嘉峪公館，專門用于接待貢使與過往使節，一切食宿免費提供，明王朝天朝大國的氣度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而外城里私營的客棧、飯店則為不遠千里、長途跋涉而來從事商貿活動的眾多客商提供著便利。在這種形勢下，嘉峪關的經濟日益繁榮。

“遠人慕化來，款關無虛夕。”④作為明清時期，中國西部最重要的邊貿稅卡，嘉峪關的興盛至少持續了500多年。在那段時間里，身著不同服飾、講著不同語言的各國使者、商人，不辭辛苦跋涉千萬里，穿大漠越戈壁，西去東來，往返于嘉峪關內外。這一切也使得聞名中外的絲綢之路更加名副其實。

“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則困以病。”12游牧民族對茶葉的需求是其他物品無法取代的，故茶馬貿易在絲路貿易中占有極大的比重。清代，中央政府曾通過嘉峪關向西亞、歐洲市場輸出數量巨大的茶葉。《清史稿·食貨志》中曾有過這樣的記載，光緒十三年（1887），清政府通過嘉峪關這座絲路海關，對外輸出了價值高達903萬兩白銀的茶葉以及其他貨物，而從外面進口的貨物價值白銀僅為11.8萬兩，貿易順差達到891.2萬兩白銀。從朝貢發展到貿易，從關隘演變為集市，從通關口岸到商務稅卡，嘉峪關的職能被不斷豐富擴大。通過長期開展朝貢和互市，逐漸改變了長城以外游牧民族單一的經濟結構，在此過程中也使長城帶上的游牧民族慢慢認同和接受漢文化。同時，通商貿易與往來交流也增加了不同民族之間的友誼，間接地促進了民族團結、交流與融合。

三、中華民族一家親：長城文化蘊含的民族交流融合的故事

長城修筑的直接目的是為了實現百姓不想打仗的愿望，最初是基于軍事防御的目的，但它事實上卻實現了一種民族間的交流與交往，促進了民族團結。這類史實在傳世文獻中屢見不鮮。

典籍中曾記載過明代正統年間刑部員外郎項忠和一位蒙古族女子之間的傳奇的愛情故事。《棗林雜俎》：“項襄毅大司馬忠，初以刑部員外郎從駕土木，陷胡中飼馬。與胡婦善，挾而南，走四晝夜食盡。胡婦度不兩活，乃并糧自殺，項得入宣府。后祀婦家廟。”I3這段記載講述的是明正統十四年（1449），明英宗親率50萬大軍征討蒙古瓦刺部，結果在土木堡遭遇大敗，皇帝被俘，項忠也在這場“土木之變”中被俘。他跟隨北京大軍到了土木堡，被俘之后淪落到蒙古草原，結識了當地蒙古族的一個女子，兩個人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受漢族傳統觀念的影響，他還是想回到中原，于是他喂馬時“乘間挾二馬南奔”，這位蒙古族女子也跟著他一起踏上了返回中原的艱難之路。因為距離遙遠、路途艱難，攜帶的糧食只能夠一個人存活，面對生死抉擇，蒙古族女子毅然舍身自殺，把剩下的糧食留給了項忠，項忠歷盡艱險最終得以返回宣府鎮，回到明朝國土⑤。后來，他感恩于這位為自己舍身奉獻的蒙古族女子，在家廟里面對她進行祭祀。長城邊上，不僅僅是邊關冷月，也不僅僅是戰爭與殺戮，也存在著許多感人肺腑的真情故事。

嘉靖年間的“板升”（蒙語baixing）群體也是長城兩邊民族融合的一個生動例證。“明嘉靖初，中國叛人逃出邊者，升板筑墻，蓋屋以居，乃呼為‘板升’。”4意思就是漢人越過邊墻，到了蒙古草原后開始蓋房子，就被當地的蒙古人稱之為“板升”。“板升”在蒙古語中的意思就是房屋、城，因此，以它作為這個群體的代稱。到了明朝后期，來自中原的漢族兵民遷徙到俺答汗統治的地區，他們開墾荒地、建造房屋、組建村落，從事農業及手工業生產，并交納租稅，當地的蒙古族將這些房屋、村落和百姓稱為“板升”。漢族人民把中原地區先進的農業、手工業、建筑等技術傳播到蒙古草原，同時也向草原上的牧民學習飼養牲畜的技術，從事著畜牧業生產。漢族的工匠們帶來了傳統的中原地區的建筑技藝和智慧，不僅建造百姓居住的普通房屋，改善了他們的居住條件，還為俺答汗修建了宏偉的宮殿。在生產、文化、醫藥等許多方面，蒙古族和漢族人民所進行的廣泛交流，也促進了游牧地區經濟、文化的不斷發展。

在長城所起到的民族融合作用中，嘉峪關一直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嘉峪關地區歷史上一直歸肅州（今酒泉）管轄，漢代時，曾在嘉峪關關城以北8公里的石關峽附近設置玉石障°。五代設天門關，宋元時有關無城，漢至明，從這里出入的人員不計其數，不同宗教、不同膚色、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員東進西出，嘉峪關成為了一個民族交流融合的大舞臺。張騫歷盡艱險，兩出西域，經過關南的天生橋”，打通了中原與西域的交通，促進了中西經濟文化交流。自那時起，漢朝和西域各國之間經常互相派遣使者，大者數百，少者百余人，促進了絲路貿易的發展，形成了商旅不絕于途的興盛景象。班超投筆從戎，“經嘉峪關的石關峽”征討西域各國，出任西域都護@。班超經營西域30年，為鞏固我國的西部疆域、促進多民族國家的融合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同時，因為班超所做的努力，東漢恢復了對西域的統治，擔負著促進經濟文化交流重要職能的絲綢之路得以暢通。三藏法師玄奘矢志不移、西天取經，“往返都經過石關峽”9，他西行求取真經，被世界人民譽為“中外文化交流的杰出使者”，為弘揚佛法做出了巨大貢獻。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從意大利不遠萬里東入中原，也從嘉峪關境內經過。盡管這些歷史人物所處的時代不同，出行的目的也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們沿著絲綢之路和長城沿線，歷盡艱辛，終于實現理想，為東西方的文化交流和民族團結融合發展做出了應有的貢獻。

嘉峪關不僅僅是一座軍事關隘，它更多的時候承擔著絲路海關、中西交通樞紐的重任。漢代以來在嘉峪關設置的關卡、修筑的長城，也不僅僅是為了軍事防御，更多的是護衛東西道路的暢通，為西去東來的使節、官員、商旅提供保護、便利，為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起到了強有力的紐帶和保障作用。

雖然政權之間圍繞著政治利益時常有沖突和爭奪，但是，長城內外民族間的交往和交流，一直都是存在的，而且這種交往和交流從歷史上一直延續到現在。挖掘長城文化中民族交流交往的內涵，講好長城文化中的民族團結故事，對于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四、各民族修筑長城：長城文化蘊含的維護和平的祈愿

在中國長達2000多年的封建社會，除漢族以外，有許多少數民族也曾統治過中國。比如南北朝時期，中國北部地區先后由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所統治。此外，還有十六國時期的前涼、前燕、前秦等少數民族也統治著部分地區。到了遼、金、元、清等朝代，統治的范圍變得更大。當這些少數民族的統治者統治了以農耕文化為主的經濟文化比較發達的地區以后，同樣存在著被其他少數民族侵擾的風險，因此，也曾修筑長城。從南北朝到元代，這一歷史階段的長城大多由少數民族統治王朝所修筑，就連唐、宋、元、清等在總的政策上不修長城的朝代，為局部設防的需要也不同程度修筑了關隘和分段的城墻。可以說幾乎所有的朝代無不對長城這一保衛性的城防設施進行過修繕。

春秋時代，部分諸侯國在邊境修筑起長城。秦、漢、明三代，都修筑了大規模的“萬里長城”。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長河中，自春秋戰國至明代，先后有20多個王朝修筑過不同規模、不同形式的長城。這其中有一些少數民族政權為了加強邊防而修筑了長城，比如契丹人修筑遼長城、女真族修筑金長城。

遼朝于公元907年立國，為防止渤海和中原唐王朝的聯絡和東北地區的人民流向中原，遼太祖稱帝后次年就開始修長城。《遼史》記載：太祖二年冬十月“筑長城于鎮東海口”15]。《遼史·圣宗本經》載，遼圣宗太平六年（1026）二月己酉，“以迷離己同知樞密院，黃翔為兵馬都部署，達骨只副之，赫石為都監，引軍，城混同江、疏木河之間。黃龍府請建堡障三、烽臺十。詔以農隙筑之”116。關于這一點，歷史上還有相關的文獻記載。金代王寂在他撰的《鴨江行部志》中也說明這一段長城是遼代修筑的。由此可推斷，現存的橫斷黃、渤二海的這道城墻，可能就是遼代所修筑的“鎮東海口”長城。

除了契丹政權外，建立金朝的女真族也效仿中原王朝的做法，修筑了長城。金長城始建于金代，因其形體規模較小，故又稱“金界壕”或“金源邊堡”。金長城修筑的目的主要是為了防御蒙古族的侵擾。金長城長約1500公里，是從金天會年間到承安二年（1192），歷經60年的時間修筑起來的。金朝修筑的兩道長城，一道修筑于明昌末至承安初期間，另一道修筑于大安二年至三年（1210-1211）。

金明昌長城在金史中被稱為“壕塹與堡塞”。《金史·章宗紀》記載：“明昌三年（1192）三月，詔集百官議北邊開壕事。”“五月罷北邊開壕之役”|。《金史·獨吉思忠傳》記載：“因請就用步卒穿壕筑障，起臨潢左界北京路以為阻塞……于是西北、西南路亦治塞如所請。”18P?%4除了史書記載，著名長城學專家羅哲文先生也曾指出：“金代為了防止蒙古族的襲擊，曾在與蒙古族相接的地帶修筑過位于黑龍江上游興安山脈之間的明昌舊城和西起黃河河套、東至混同江畔的明昌新城。”[19

金朝大安長城在金史中被稱為“烏沙堡”。《元史·太祖本紀》記載：“五年（1210）庚午春，金謀來伐，筑烏沙堡。帝命遮別襲殺其眾，遂略地而東。”20《金史》記載：大安三年（1211），獨吉思忠（千家奴）“與參知政事承裕（胡沙）將兵屯邊，方繕完烏沙堡”182om?。

從史料記載可知，金長城“東起嫩江，西至黃河”，大約長1926公里，通過城、關、隘口等構建成一個完整的軍事防御體系，金長城在蒙金之戰中體現了極高的軍事防御價值，也體現著較高的建筑水平，鐫刻著中國古代民族文化融合的印記。

明長城西端的起點——嘉峪關關城，明代始建，清代也歷經多次維修，在此期間主持修建及修繕的官員及工匠，不僅只是漢族，也有少數民族。比如在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重建嘉峪關外城內戲臺的游擊將軍袋什一，即是滿族人。“乾隆五十年五月十八日，準兵部咨，武選司案呈，準職方司移付議覆陜甘總督福康安題，甘肅嘉峪關營游擊黃大德年逾六旬，精力巴衰，題請勒令休致等因。應照例勒令休致，于乾隆五十年三月十六日題本月二十日奉旨，依議，欽此。移付查照前來，除將該員勒休之處註冊外，其所遺嘉峪關營游擊系題補之缺……特奉上諭，以游擊遇塊升補之京情的號安遠營都司袋什衣，四十六歲，系鑲藍旗滿洲，該員年壯技優，隨征出力，令請以之升補嘉峪關營游擊，堪以勝任……”①可見，滿清政府對邊防的重視及嘉峪關長城的修筑也曾飽含著少數民族的血汗和智慧。

從攻占長城的另一層面看，不僅是保家衛土，更本質的是對和平的祈愿，是民族融合發展的助推器。“每一次長城爭戰，隨著某一民族政權對長城區域的控制權的取得，為了實現征服民族在被征服、被占有地區的存在，都大量遷徙本民族的人民去居住，經營開發，拓寬本民族的生存和統治范圍以及擴大本民族影響，以期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這一事實是長城帶民族融合得以實現的基礎，也是長城帶民族融合得以實現的主要表現形式。”an

五、生生不息中華魂：長城文化蘊含的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精神

華夏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長城。中華文化具有海納百川、地承萬物的宏偉氣魄，融匯了眾多民族的思想、文化和智慧，形成了儒、佛、道、法等百家爭鳴的思想體系，因歷史悠久而底蘊深厚，因兼收并蓄而博采眾長，因求同存異而源遠流長。

文化是國家之本，守住民族文化這道長城，有利于正確把握民族文化的未來走向。在歷史上，游牧民族面對不可逾越的長城阻擋，無望南下劫掠的情況下，卻又迫切需要同漢族進行經濟文化交流，這時通常選擇以貿易的方式來滿足需要，這種情況下，長城就構建了一種的相對穩定的秩序。這也說明長城不一定完全就是對抗、征戰與廝殺的代名詞，在一定程度上也實現了農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和諧共存共生。明代詩人徐渭曾在中國北部邊疆生活過大半年，他在詩中這樣寫道：“胡兒住牧龍門灣，胡婦烹羊勸客飧。一醉胡家何不可，只愁日落過河難。”①從他的詩文中可以看出，在長城內外，不同民族間的關系不只是劍拔弩張、狼煙滾滾，也有著暖風醉人、難舍難離的溫情時刻。

在中國古代，長城不僅是防御侵略、保衛家園的堅固屏障，也是實現人們有序往來、和睦交流的重要保障，在經濟文化交流中還促進了民族大融合，充分體現了長城沿線的人們期盼和平的美好愿望。在嘉峪關關城北側8公里處的石關峽口，保存有明代萬歷二十一年（1593）肅州兵備道郭師古書寫的“北漠塵清”石刻，表明從那時起，大漠邊關烽火湮滅、硝煙散盡，長城以北再無戰事，呈現出一片和平景象，嘉峪關終成一座和平之關、文化交流之關，和平、和諧、交流、互鑒、共生成為了長城內外各民族間的主旋律。

在嘉峪關關城內有一座明清時期的關帝廟，位于關城東甕城東墻外。據《重修玄帝廟碑記》記載，該廟原在關城內城中，名玄帝廟，明正德元年（1506）修建嘉峪關東、西兩樓時，移建于此，改稱關帝廟121。明清兩代歷經多次維修，最后一次重修是嘉慶十三年（1808）由嘉峪關游擊將軍熊敏謙主持。嘉峪關關城中的這座關帝廟主要有兩方面的作用：一是因為關羽是武圣人，是所有軍人的楷模和榜樣，因此長城上的重要關隘，比如山海關等，大多都修建有關帝廟，以便將士們祭拜，借關公忠勇的精神鼓舞士氣，嘉峪關也是如此；二是因為嘉峪關是絲綢之路必經的海關，有無數的商旅經過這里，在即將遠離邊關時祭拜武財神關公，祈求他能夠招財進寶、庇護商賈、保佑路途平安。

嘉峪關是東西方文化匯集之地，生活在關下的百姓接收多種文化的熏陶，駐守在城中的將士，來自不同的地域，有著不同的生活背景和風俗習慣，信奉不同的宗教文化，但在嘉峪關，關帝文化卻是他們共同的信仰。明清兩代，作為東西方交通必經關口的嘉峪關，有無數的使節、官員、商旅出入這里，城中的這座關帝廟成了西北地區規模最大、最負盛名的關帝廟。這種文化的匯集交融也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融合發展的一種直接表現。

其實在歷史上，漢族和少數民族，中原地區與西域也一直在相互交流借鑒，中原政權也曾汲取少數民族的精粹以求獲得更大的發展和進步。比如趙武靈王摒棄華夏貴、戎狄卑的傳統觀念推行胡服騎射；北魏帝王拓跋宏，更是少數民族皇帝主張學習漢族文化第一人。而博大精深、高度文明的中原文化同樣也被少數民族所吸納和借鑒。比如由女真族建立起的金朝雖然是一個少數民族政權，但他們一直稱自己是華夏文明的繼承者。他們的統治者不僅仰慕中原地區的輝煌文化，還大力支持、提倡學習中原文化，閱讀儒家經典，吸納中原官吏參政議政，甚至仿照中原王朝去設置各種典章制度。

如此這般，一種民族文化被其他民族學習、吸納，各民族相互借鑒，并不斷進步、發展，進而融合。歷史證明，民族團結統一是中華民族獲得大發展大繁榮的必要前提。中國的萬里長城所體現的團結統一、眾志成城的精神是中華民族發展融合的不竭動力。

六、結語

“在漫長的中國古代歷史長河中，長城成為了中華各民族不斷碰撞、交流和融合的地帶。在長城以北，主要是以從事畜牧業為主的游牧民族，長城以南，主要以農耕民族為主，二者以長城為紐帶，共同創造演繹了輝煌燦爛的中華文明。”[23

長城地帶作為中央政權的重要區域，處于邊疆地帶，東西跨度長，南北輻射面廣。它在中國歷史上是軍事戰爭非常集中的區域，也是民族遷移、交往交流交融非常頻繁的區域。可以說，長城地帶是中國歷史上民族交融的核心區。在甘肅河西走廊，表現的就更為典型。長

城貫穿河西走廊，而河西走廊歷來是民族大融合的舞臺，沿線分布著不同的民族，長城在整個西北地區的民族團結、民族交融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因此，挖掘、研究長城文化，弘揚民族精神，講好長城文化中的民族團結故事，是所有長城內外中華兒女共同的責任和使命，對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民族融合發展歷史進程其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注釋]

①引自西北民族學院（今西北民族大學）中文系教授孫藝秋撰寫的《嘉峪關記》碑文，1993年6月嘉峪關人民政府所立，現存于嘉峪關關城碑廊內。

②詳見明英宗實錄（梁本）卷55。

③出自嘉峪關長城博物館藏《嘉峪關漫記》碑文，該碑文為明萬歷四十年（1612）明朝巡按御史徐養量描寫嘉峪關的一首五言詩。

④引自趙現海2021年7月7日于嘉峪關長城博物館“長城與明代的民族團結”專題講座。

⑤西漢列亭障于酒泉西時，在峽內設玉門，因劈石山憑險設關，又稱石門或玉石障。“延壽縣在郡西，金山在其東，至玉石障，亦是漢遮虜障也。”（《太平寰宇記》印《十三州志》語）金山即今黑山，金山以東的玉石障，恰是今日之石關峽。唐設石牌關，五代設天門關。引自杜思平、張軍武主編《嘉峪關百題》，甘肅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22頁。

⑥關于天生橋，《肅鎮華夷志》里這樣描述：“西南、討賴河之西北，去城百里，南面有山，討賴河水從西南來，至此入地，入伏流之狀，此地上人可行，亦虜潛行之處，如天生然。”

⑦石關峽：嘉峪關關城北8公里的地方，兩山之間形成一個峽口，猶如石門，又稱“石峽天險”。

⑧“唐貞觀三年（629），玄奘偷偷離開長安，途經秦州（今天水），從蘭州過黃河，又經涼州（今武威）、張掖、酒泉，經嘉峪關的石關峽，過安西、哈密、吐魯番……玄奘赴印度取經，往返都經過石關峽。”引自杜思平、張軍武主編《嘉峪關百題》，甘肅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8頁。

⑨引自收藏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為題請袋什衣升補甘肅肅州鎮屬嘉峪關營游擊事”的奏折。

⑩出自明詩人徐渭的《上谷邊詞四首》其一，收錄于徐渭《青藤書屋集》，鳳凰出版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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