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嵌與內生：“雙一流”建設背景下高校學科組織發展的內在機理與行動邏輯

【摘 要】 學科組織作為重要的制度設計和組織形式，其重構和優化對于推進“雙一流”建設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和價值。從外嵌與內生的視角看，學科組織發展過程存在諸多張力，在政治嵌入學科組織中“政治關系嵌入”“行政結構嵌入”，市場嵌入學科組織中“競爭關系嵌入”“鄰里結構嵌入”以及學科組織內生知識生產、學者、文化要素均是影響學科組織發展的重要因素。目前，“雙一流”建設背景下高校學科組織的頂層制度設計和分層驅動措施不足，學科組織難以成為高校重要的權力中心；守正創新與競爭驅動下的利益最大化，學科組織“知識生產—協作網絡”難以建立；破除知識生產與社會服務錯位的有效措施缺乏，學科組織難以服務國家戰略需求和滿足社會發展需求。為此，需要結合“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的困境，構建學科組織外嵌內生行動耦合機制：以“專業性”為導向促進政府、高校雙向賦權和學科自主一體化發展，以“對話性”為導向促進績效評價、協同創新和學科增值一體化發展，以“發展性”為主導促進知識生產、人才培養與社會服務一體化發展。

【關鍵詞】 外嵌與內生；“雙一流”建設；學科組織發展

【中圖分類號】 G647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3）08-0070-09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3.08.008

【作者簡介】 蔣觀麗（1992—），女，河北滄州人，南京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生；劉志民（1960—），男，陜西臨潼人，南京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黨的二十大報告從統籌推進實施科教興國戰略、強化現代化人才支持建設高等教育強國的高度，明確提出“加強基礎學科、新興學科、交叉學科建設”“加快建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的大學和優勢學科”。我國從2015年國務院印發《統籌推進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就提出學科、大學和高等教育整體實力并進的三階段目標，最后形成“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的數量和實力進入世界前列，基本建成高等教育強國”的局面［1］。目前，我國高等教育發展方式從“以規模擴張和空間擴展為特征的外延式發展，轉變為提高治理和優化結構的內涵式發展”［2］。“雙一流”建設的著力點和突破口是基層學科組織，學科組織可持續發展仍舊是目前需要解決的難題，那么如何激活學科組織內生發展活力、促進我國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生成成為重要議題。

“雙一流”建設背景下高等教育改革必須將“學科建設”的宏觀政策話語轉換為“學科組織”的微觀行動研究。國內有學者已經開始認識到學科組織對學科建設的意義和重要性，有學者認為學科建設應轉向組織化立場進行路徑建構［3］；有學者從學科組織健康的視域對世界一流學科的成長機理進行了解讀，介紹了案例大學一流學科的成長之路［4］；有學者認為世界一流學科的生成應該從他組織的發展范式回歸到自組織范式［5］，一流學科的建設模式應走向自組織［6］。以上研究均對學科組織推進“雙一流”建設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但是，以往的研究要么集中在強調微觀學科自組織發展，要么從宏觀層面對學科建設戰略舉措進行分析，忽視了以學科組織為本位，政府、市場、學科組織雙向整合的視角。學科組織作為一個中介載體，它既受到黨和國家頂層設計的影響，同時受到大學組織關系網絡的制約；既具有自主的系統機構和運行邏輯，又需要實現與環境的良性互動，促進學科不斷在“嵌入-融合”的發展變化中向更高水平發展。不同學科組織在力量配置、結構關聯等方面的差異，決定了不同學科在大學中的狀態有所不同，我國現階段高等教育改革的最大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直忽視大學內部多元權力主體之間的耦合機制建設。

站在新的關鍵歷史節點上，“雙一流”建設領導者、研究者、建設者必須認識到學科組織“再生產領域中的所有行動者和組織機器之間的動態關系”。如何從新的視角和思維深化這種改革很大程度上關系“雙一流”建設的最終成敗。鮮見有研究對以下問題進行分析和探討：學科組織發展和“雙一流”建設的價值契合點和內在關聯體現在哪些方面？作為大學內生的核心力量，“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是在哪些因素影響下發展的？這些問題的解決，是激活學科組織內生發展動力、推進“雙一流”建設的關鍵。基于此，本研究引入嵌入性理論，從外嵌與內生的視角搭建“結構與行動者”互構共生的分析框架，對“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開展整體性、系統性研究，重點考察在推進“雙一流”建設過程中，學科組織如何嵌入“政府-學科組織”“市場-學科組織” 以及學科組織內生的關系網絡與結構，剖析“雙一流”建設背景下高校學科組織發展面臨的困境，進而分析“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重構動機與行動邏輯。這些研究既推動行動者做出選擇以維系各種力量的動態平衡，又促進我國高校、學科不斷向一流發展。

一、外嵌與內生：“雙一流”建設背景下

學科組織發展的邏輯闡釋與多維結構

廣義的組織指按照一定方式將諸多要素聯系起來的開放復雜系統，狹義的組織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為了共同的目標和任務，自覺的活動或者力量所組成的實體［7］。那么什么是學科組織？美國學者伯頓·克拉克［8］認為學術組織的工作對象或者操作材料是學科，“高等教育的生產車間”中有一群群研究一門門知識的專業學者，這種一門門知識稱為學科，而組織正是圍繞這些學科建成的。我國學者宣勇認為大學學科除了學術知識或知識形態的學科這一基本含義外，大學中的學科還是組織形態的學科，即由學者、知識信息和學術物質資料等組成的實體化的組織形式［9］。鄒曉東認為學科組織是由人才、學術思想、學術物質等資源共同體以及由行為規范、價值觀等文化要素構成的大學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工作的基本組織單元［10］。基于以上概念，可以給學科組織下一個定義：學科組織是以知識分類為基礎，學者從事知識生產和知識勞動，具有自身學科文化、學者行動和運行機制的組織實體，是大學知識生產、知識創新和知識應用的基本組織單元，也是承擔大學教學、科研、社會服務職能的工作載體。學科是“雙一流”建設的突破口和切入點，學科組織是推進高等教育總體結構優化和質量提升的著力點。近年來，學科組織發展逐漸從一個理論命題演變為真實的政策議題，“雙一流”建設指導意見強調“創新學科組織模式”，希望高校“聚焦建設學科，加強協同交叉融合”，整合各類資源，加大對原創性、系統性、引領性研究的支持，進一步突顯學科組織的地位和作用。總之，學科組織發展與“雙一流”建設具有內在的價值耦合，高校學科組織重構恰恰是“雙一流”建設的內在要求。

“雙一流”建設方案為學科組織推進“世界一流”建設提供了政策指引和方向，學科組織發展是在“破舊立新”思維下對原有不適合“雙一流”建設需求的各種落后學科組織制度安排的重塑。但是，學科組織內生于大學組織架構中，大學作為社會發展的一個子系統，必然會受到政府、社會和市場的影響。“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在這“一破一立”中也必然會帶來 “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效果。重構學科組織推進一流建設需要對大學場域中的學科組織進行全景式掃描，即以“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為目標，基于大學考察影響學科組織發展的各種力量，探討學科組織在哪些內外因素影響下如何運動發展及存在的現實困境。

在關于兩個或多個相互關聯事物（包括社會結構、觀念要素等）相互銜接與關系的問題上，卡爾·波蘭尼［11］于1944年首次在其著作《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提出“嵌入”的概念。他認為人類經濟并非像經濟理論說的那樣是自足的，而是從屬于政治、宗教和社會關系中，有時市場需要政府的調節以克服失調［12］。1985年馬克·格蘭諾維特［13］發表《經濟行動與社會結構：嵌入型問題》后，嵌入性理論得到廣泛關注。格蘭諾維特把人類行為作為社會網絡的一部分，它是嵌入一定的社會結構之中的，行動者“既不是像獨立原子一樣運行在社會脈絡之外，也不會奴隸般地依附于他、她的角色”，它的行為“既是‘自主’的，又是‘鑲嵌’在互動網絡中的，受到社會脈絡的制約”［14］。格蘭特維特的理論貢獻在于將經濟行動者的理性選擇嵌入政治、經濟、社會關系的相互作用的網絡結構中，并認為經濟行動、結果、制度都受到行動者的個人關系和關系總體結構的影響。20世紀90年代末，隨著嵌入性理論研究的深入，學者們將嵌入性理論廣泛地向外擴展運用于社會學、管理學、政治學等學科，分析事物之間的相互影響和關聯問題。不同學者對嵌入性進行了迥異的分類研究，形成了政治嵌入、關系嵌入、結構嵌入、認知嵌入等不同的分析框架。

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引入嵌入性理論，從宏觀結構化層面剖析嵌入性政府、市場等外生力量對學科組織發展的影響，同時結合以學科組織為本位的主體性視角從知識生產、學科文化及學者行動等方面探索學科組織發展的內生邏輯。本研究認為，學科組織與社會結構的聯系是一個雙向嵌入、雙重建構的過程，宏觀結構通過持續性社會再生產的資源、規則對組織行動主體的思想方式、認知范式、行為模式與價值觀選擇產生建構性影響［15］，但組織內部行動者的實踐不是對社會結構被動的復制過程，行動者的“社會互動”也會促進結構的建構與發展。因此，本文試圖基于外嵌與內生的視角構建關于“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的“結構-行動”分析框架（如圖1），并以此來探討學科組織發展在大學中的影響因素。這一分析框架以大學中的學科組織作為主體進行動態的、全面的、多層次分析和研究，更好地呈現大學中的學科組織是一個處于政府、市場、大學張力影響下，有其自身系統結構和運行的學術組織。通過剖析“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的多維結構，可為進一步探究激發學科組織發展的政治嵌入資源優勢、市場嵌入競爭優勢、大學的學術網絡優勢與組織自適應行為的耦合，為建立學科組織發展的動態平衡機制推動“雙一流”建設提供行動路徑和方向。

（一）政治嵌入：政治關系和學術關系的張力對學科組織發展的影響

學科組織與政府的嵌入性關系體現在學科組織通過人才培養、科技創新服務國家社會需求以及政府通過項目、制度等資源理性嵌入監管等方面。科學發展來自社會需求的推動，社會不僅需要科學技術成果，而且需要理論研究成果和各類創新性人才，當優質人才、科技創新和文化傳播等服務成為支撐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源頭和依托，政治力量嵌入，即國家政策的牽引在大學權力系統的延伸是不可或缺的。政治嵌入表現為政府通過項目、政策、資金等資源將國家意志和使命傳遞給大學，大學又通過組織結構優化、制度激勵等方式集聚資源提升學科組織的執行力。在這種情況下，高校會產生一種行政結構即個體所在組織內部的改革、相關政策調整以及常態制度建設，“對上，它通過領會上級政策意圖來組織動員和制定規劃，對下，它通過內部政策再生產與調整甚至改革既有內部制度結構來激發與調控人的動機和行為”［16］。但是，科學知識的增長和發展是學科組織發展的內在作用力，社會需求和政府嵌入是外在作用力，政府嵌入學科組織發展由此也會對學科組織造成一定的學術自主性、自愿性和非政府性等組織特性缺失。“雙一流”建設背景下政治力量由“主導”向“引導”過渡，對于大學中的學科組織來說，這種政治引導能力主要展現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是通過政策支持和資源傾斜發揮政治引領能力，驅動學科組織發展與“雙一流”建設；其二反映了政府通過對利益協調與動態分配最大限度地保障更多的地方性大學和學科分享一流大學建設、一流學科建設的資源。對此，我們認為“雙一流”建設背景下政府在制定法律和宏觀政策、實現公平價值方面，仍然發揮著其他組織不可替代的作用。學科組織發展應處理好政治嵌入和學術價值理念的關系，在政治嵌入過程中保障學科組織的主體性。

（二）市場嵌入：“鄰里”結構松散和緊密的張力對學科組織發展的影響

“雙一流”建設理應是一個開放的建設體系，高等教育真正的一流一定體現在對現實需求的有效面對上，而非象牙塔中的自我革命。學科組織是知識發展的制度化產物，是相對獨立的知識體系，每個學科都具有獨立和完善的知識體系，這些知識體系是經過多年研究形成的，呈現出階段的穩定性。在這種情況下，一方面以往被確定為重點建設的大學或學科能夠長期且穩定地獲得國家和地方財源，容易產生身份固化、動態流動缺乏的情況；另一方面，目前普通高校的學科建設只能局限于一個較低的層次，自我重復、裹足不前［17］。因此，本次“雙一流”建設驅動機制出現新的特點，即運用績效杠桿作為“雙一流”建設的四大原則之一，通過建立激勵和退出機制，鼓勵開放競爭，強化目標管理對發展緩慢和缺乏實效的建設高校和建設學科進行警告或淘汰。這意味著中國將在“雙一流”建設中真正建立市場導向的資源配置模式［18］。市場力量的嵌入表現在通過資本、人才流動等要素讓學科組織獲得更多的力量滲透和利益擴展，激發學科組織的知識創新活力，大大提升了資源利用效率。但是，市場力量的嵌入也勢必會對大學內學科組織間的聯系產生影響。在組織結構中位置的中心性是決定擁有信息、聲譽和地位優勢的關鍵［19］，在動態調整的開放機制下，對于單個學科組織來說如何站在高等教育系統中心獲得更多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是每個學科組織的追求。客觀來講，當下高校、學科地位之爭更多的是學術資源和發展機遇的爭奪，盡管學科組織知識網絡協作創新的生長點在跨學科和交叉學科，但是大學背后的利益和資源競爭也會使一些高校在“雙一流”建設中產生弱勢學科隨意裁撤、強勢學科交叉重疊的實踐樣態，不利于學科組織“鄰里”關系協作和知識共享協作網絡的建構。因此，推進“雙一流”建設既要重視市場嵌入在整合資源、整體驅動、激發資源配置活力中的作用，又要在準“賽場驅動”機制中實現高端人才互聯、互享、互通，推進學科組織知識協同創新發展。

（三）組織內生：自由與責任之間的張力對學科組織發展的影響

高校學科組織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即由學者圍繞高深知識這一生產要素，通過不斷向社會輸送拔尖人才和提升知識生產與自主創新水平來占領科技發展的制高點，適應與引領社會經濟發展需求。學科組織發展的內生動力來源于內在的知識演進和外在的社會需求。就內在知識發展而言，學科知識的深度探索和知識領域的廣度延伸，影響著學科組織知識體系的有序積累；而在外部社會需求方面，學科研究成果向社會應用有效轉化，產生較大的效益對學科組織自身的發展形成積極反饋。一流學科的聲譽取決于知識領域與社會服務的有效銜接，然而學科組織產出理念、知識、服務或人才常受學科文化特征和組織結構的顯著影響。從學科文化來看，學科文化不僅是學科組織內部學者共意行為的手段，更包含外界所認同的學術共同體所達成的價值性目標，它是“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整合。一旦學科文化囿于一個狹小的范圍內，就會出現學科組織惰性及封閉性。除此之外，學科組織不同主體能夠從不同層面來影響處于同一學術文化網絡中的其他學者。對于學術權威而言，學術權威在團隊合作、領導、協調等方面的經歷和素質影響學科組織內部的集體行動，學科帶頭人的支撐與參與可以減少學科內部出現錯誤和畫地為牢的概率；對于學科領域的教師而言，學者個體與個體之間有著密切的利益關聯，學者關系網絡的適應性和穩定性促使他們關注“切實可行”的重大問題。此次“雙一流”建設更加強調學科所產出的知識如何由資源轉換為資本，并最終與社會生產力發展結合起來。學科組織內生要素的調整與優化是推動知識生產和知識應用銜接的重要途徑，如何處理好精神生產中的“學術自由”原則與意識形態“底線思維”原則的關系，如何在彰顯學科組織內在價值追求的同時又提升學科在社會服務中的有效性，對于激發學科組織發展而言具有重要的影響。

二、 “雙一流”建設背景下高校學科

組織發展面臨的困境

“雙一流”建設作為一項具有戰略性和前瞻性的結構調整策略，它追求的不僅僅是表層的發展，結果的進步，更關注實現這些結果的制度和支撐體系。政治嵌入、市場嵌入與學科組織內生三重結構的張力影響學科組織發展，“雙一流”建設需要具有主體性、獨立性和能動性的學科組織作為中介載體。易言之，實現“雙一流”建設目標不能重復高投入、低產出的規模型發展路徑，而是重視學科組織是否具有“吸納”和“消化”這些不同層面資源稟賦從而達到“為我所用”的能力。因此，堅韌有力的學科組織決定了實現“雙一流”建設目標的制度保障體系的價值與效能。然而，回歸我國“雙一流”建設實踐場域，往往缺乏強有力的外部支持與聯結紐帶的保障，學科組織發展還面臨一些現實困境。

（一）頂層制度設計和分層驅動措施不足，學科組織難以成為高校重要的權力中心

在“雙一流”建設過程中，高校在單一資本依賴和行政制度鎖定效應的影響下，存在多元權力缺位、分層驅動不足等問題，學科組織難以成為重要的權力中心。“分層驅動”指大學內部學校層面與學院各層級之間權力關系的科學配置，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自上而下地由大學根據內外環境因素對院系一級學科、二級學科及其建設單位進行調整和決策；二是自下而上地由院系帶頭人提出具體想法，經學院、學部、學校逐級形成共識。當前在國家層面，一直強調權力下放到大學。當相應權力到達大學層面之后，該如何進一步分配相應的配套制度還有待進一步探索。以政府作為關鍵力量設計重點大學一直是中國頂尖高等教育建設領域的行為邏輯，受政府管理（包括評估和資源配置）的影響，為了減少不確定性和規避風險，一切圍繞“國家—高校”自上而下的動員、規劃成為高校行動邏輯的理性選擇。這種制度設計方式雖然給高校發展注入了資金驅動力，但是沒有給高校帶來組織的內生力。很多高校學科組織只是按照學校行政部門的多頭命令和指示進行發展，學科負責人往往處于邊緣化、虛置化的境地，并未有人財物的支配權［20］。尤其是在學院或學校領導“兼任”學科帶頭人的情形下，這樣組織起來的團隊，合作關系常常不穩定，無法充分發揮學科組織的整合力量。院長權責實踐過程中在“對上”“對下”“內部”的夾縫中生存，行政與學術難以端平［21］。學科組織作為以知識生產和真理探尋為旨歸的實體性機構，凝聚著學科發展的專家和成員，他們是學科建設的最直接者，也是學科人、財、物和權力配置、制度安排的關系者。增強卓越基層領導者與學術人才的自主空間，充分釋放與激發其創新活力和動力，形成自下而上的學術獨立性和較為合理的自主制度模式契合“雙一流”建設背景下高校自主發展的迫切需要。但是對學科使命和方向如何提煉、學科隊伍如何組建和優化、學科發展如何推進等學術事務的思考依然處于模仿層面，學科組織發展模式規范化、標準化、程序化、趨同化，缺乏基層探索和制度創新。

（二）守正創新與競爭驅動下的利益最大化，學科組織“知識生產—協作網絡”難以建立

建構“知識生產—協作網絡”是每一個學科組織發展的邏輯要求。從“雙一流”建設的推進流程來看，一流建設均由政府主導評審出資助項目，提供建設資金，各高校根據申報的建設方案推進工程，經五年建設周期，進行淘汰考評。首先，高校處于政府行政主導和外部考評的動態競爭環境中，高校難以聯合共享高端人才。各高校在圍繞項目績效評估的競賽場中（無論指標是清晰還是模糊），面對日益激烈的資源與聲譽競爭，容易被高校變革的名利、權力和物欲所遮蔽，進行“指標生產”“精準引才”“田忌賽馬”式的存量拼湊布局等戰略部署，走向各自為政的道路，致使知識生產協同創新平臺的建立大打折扣。其次，學科組織之間競爭、合作的關鍵環節尚未在制度設計層面打通，致使學者之間協同創新意愿弱化。大學對學科協同創新集群并沒有進行特殊的人事政策支持和傾斜，沒有固定的研究場地、科研人員編制和經費，產出成果還沒有明確的產權劃分制度，利益協調機制還很不順暢。除此之外，高校學科自組織依舊遵循著相對嚴格的知識邏輯界限。教師不僅要完成本學科院系領導安排的教學任務，還要申請各種科研項目，不同學科組織之間人為設置壁壘和競爭不利于從高端人才培養、重點平臺建設、重大項目突破等方面進行有機融合。這也說明傳統的知識壁壘不會因為學科組織結構的轉型而消解，而是以某種內核的形式深植于學科組織的利益安排和資源分配規則之中，以知識為中心的結構壁壘以及牢固的利益鏈條，導致學科人才合作與跨學科的“整體性”行動積極性不足，難以進行科學合作和知識的集約化生產，且這種情形將繼續制約學科知識的交叉融合創新。

（三）破除知識生產與社會服務錯位的有效措施缺乏，學科組織難以服務國家戰略需求和滿足社會發展需求

目前，我國“雙一流”建設優勢與社會需求之間存在反差現象，高校在人才培養和科研產出等方面有量的增長，但學科組織自身的學術影響力和對社會的貢獻度還遠遠不夠，并未涉及“卡脖子”關鍵領域核心技術問題的解決。在高校數量規模擴大和學術論文高產出的浪潮逐漸退出之后，學科組織發展可能要面對學科知識生產與企業知識創新、各類學科排名提升與創新能力停滯并存的矛盾［22］，出現上述情況主要是由兩個關鍵因素造成的。一是知識生產目標過于功利化。在以科研為主的評價體系和學術資源分配的誘惑下，學者容易形成一種“迎合外部評價以獲得較高地位的慣習”［23］，學者更傾向于以有利于發表、有利于滿足各種學術、行政績效為標準，而國家發展急需的課題被一些人認為不能發表論文或該領域的問題不是“國際前沿”等，得不到重視，進展緩慢［24］。久而久之，對學術結果的強調落腳到“指標生產”為核心的發展目標，卻弱化了學科本身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功能內涵和價值追求，工具理性導致學者對“世界一流”的認識出現偏差。二是研究成果向社會服務轉化的渠道還不暢通，社會服務管理機構行政色彩還比較明顯。一流學科單純依靠科研人員做好社會服務工作是非常不現實的，一方面，科研人員缺乏與市場、政府相關的工作經驗；另一方面，科研人員的具體工作還主要依賴于社會服務管理平臺。目前，無論是管理機構還是社會服務的具體承擔機構均缺乏規劃、論證、協商等程序，多是由領導來決定，社會服務管理機構存在條塊分割、職能交叉、多頭管理等科研體制障礙，不利于項目協調運轉，也很難適應靈活多變的市場需求。

三、外嵌與內生耦合：“雙一流”建設背景下

高校學科組織發展的行動邏輯

“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內生與外嵌共生，撬動外在政策調整和內在組織制度銜接是深入研究學科組織發展的關鍵。政府、市場以及學者是推進學科組織發展的三個基本層面，這三重關系影響到學科組織發展的方向、空間和深度。政府力量嵌入構造了學科組織政治維度的統合機制，市場力量嵌入構建了學科組織競爭維度的鄰里協調機制，學科組織內生力量塑造了學科組織動員機制。也就是說，“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作為一項復雜的變革議題，應將其置于大學、國家、市場以及學者多層次、多維度耦合的高等教育組織網絡之間進行考量，“吸納”和“消化”不同層面的影響從而達到“為我所用”。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外嵌與內生的耦合是實現行動目標的手段和基礎，即在推動學科組織自主性、創新性、能動性發展的行動中實現學科組織發展外力作用和學科組織自身發展、科學內在邏輯與社會實際需求的辯證統一。

（一）以“專業性”為導向促進政府、高校雙向賦權和學科自主一體化發展

在政府與學科組織關系中，學科組織應以“專業性”為主導，推進政府、高校雙向賦權和學科組織自主性發展，這既是“雙一流”建設呼應高校基層學科組織自主發展的首要戰略問題，又是學科組織增強學科建設生命力和競爭力的首要之義。科學發展的內在邏輯對學科組織發展目標的要求是學術性的，即不斷完善知識體系和拓寬人類的認識領域，而社會和國家對學科組織發展目標的要求，主要來源于滿足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需求。“雙一流”建設背景下學科組織發展的理念和方向顯然不能僅僅圍繞學科內在知識邏輯去考慮，還應不斷適應外部環境變化，解決國家、社會問題的外在需求。可見，學科組織的首要任務是兼顧學科發展的內在與外在邏輯。以“專業性”為主導推進政府、高校雙向賦權和學科自主一體化發展是指政府界定自己的權力邊界，減少政治干預色彩，同時學科組織以自身發展理念為核心，專注于提升知識生產、知識應用、知識傳播能力，以專業化服務滿足政府、社會多方需求獲得發展。首先，對于政府而言，作為政策權威和“雙一流”建設的推動者，有關政府部門應進行科學合理的決策與規劃，廣泛聽取高校、企業及社會第三方機構的利益訴求，提升政策的合法性和有效性。同時明晰政府依法嵌入大學的權力邊界和行政結構權限，使政府自上而下的政治驅動從“大包大攬”走向“宏觀調控”，突出高校的辦學主體地位，以保障高校推進學科組織發展有足夠的空間。其次，對于高校而言，應明確辦學理念和方向，尊重知識生產、創新與傳播規律，加強學科組織的學術權力，尤其要加強學科帶頭人對學術資源配置的話語權，充分調動學科組織發展的內在核心動力。最后，對于學科組織而言，要提高學科組織發展站位，打造面向問題的科研項目研究組，創建研究平臺，樹立共同體理念，發揮學科組織主力軍的能動性。

（二）以“對話性”為導向推進績效評價、協同創新和學科增值一體化發展

推進“雙一流”建設既要重視沿著學科組織自身維度的知識生產、知識傳播和知識應用前進，又要兼顧知識交叉協作在知識創新中的突破性作用。市場嵌入學科組織發展的核心是通過市場調節資源配置以及人才流動的邏輯擴展學科組織的發展空間、優化學科組織的發展結構、增強學科組織的發展能力。但是，市場機制主要是以績效為導向，并不考慮大學的核心價值和功能。如果學科組織把利益作為發展的最高準則的話，就會出現學科組織之間的競爭性發展而非合作性發展的行動偏差。因此，在大學與學科組織關系中，學科組織應以“對話性”為主導，開展跨組織、跨部門、跨區域的聯合行動，讓學科組織在整個知識鏈與價值鏈中實現知識開發、知識積累與知識創新，最終在共建共享中實現整個學科的價值增值。建立以對話性為主導的學科組織行動邏輯，至少應達到四個條件。第一，國家層面的頂層設計要尊重學科發展規律，立足學科長遠發展。“政府作為學科外在制度的主要供給者，必須淡化學科制度的功利導向，遵循服務學科發展的理念，同時切忌將其他領域的制度經驗簡單復制到學科領域”［25］，同時弱化學科績效評價的結果性評價，建立一種以質量和創新為導向的學術評價機制，強調標志性學術成果的創新內容和學術貢獻，以及代表性成果對國家需求、社會需求的支撐度和關聯度等，鼓勵學科間的跨界合作和相互聯結。第二，高校層面以互惠和信任為基礎建立有利于學科組織間平等交流的信息對話平臺。借助對話平臺增強學者之間的學術互動，發揮平臺的凝心聚力、協同突破效能，從而提高學科組織的工作績效。學科組織人才交互網絡可由資歷深、影響大或水平較高的學者牽頭，以多元互助的形式帶動其他不同層次學科共同開展學術行動，由此增進彼此的學術信任和分工合作。第三，學科組織因地制宜走融合發展、差異化發展和特色化發展之路，有序滲透而非排斥不同的學科組織主體，采取綜合性、團體性、開放性的知識共享發展模式與運行機制，促進學者交流與合作，形成學科組織健康發展、多元學科組織主體廣泛受益、大學整體可持續發展的格局，保障“雙一流”建設過程中的效率與公平。第四，構建合理的利益分配機制，改變學科組織內部“唯指標”“唯績效”的功利觀。根據每人的項目參與情況實行公平性、公正性的利益分配方案，注重發展性考核，提高教師的參與度和獲得感，激發內部學者的文化自覺能力，從制度和機制層面防止那些違背基本學術道德，急功近利等不良風氣的生成。

（三）以“發展性”為導向推進知識生產、人才培養與社會服務一體化發展

學科組織是集知識性與活動性于一體的場所，是以學者為核心包括服務學術活動人員在內的多元知識型共同體。這種共同體并不是學者之間的簡單組合，多元且整合的文化網絡和權力網絡不僅關系學科組織自身的發展定位、結構安排與效益水平，也關系學科組織如何促進區域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重大問題。但是，由于學科組織自身知識生產與社會服務協調機制缺失使得組織行動帶有一定程度地隨意性、主觀性，缺乏自我發展和自我約束機制。這里以“發展性”為主導的學者行動邏輯指的是通過各種技術和策略提升學科組織發展的內生性和自組織屬性，激發學者的主體性、能動性和創造性。第一，激發學科組織內部學者的“文化自覺”，培育自由之真理與服務社會之責任統合的精神和行為。學術質量既需要建立在科學研究或事實基礎之上的科學證據，又需要基于學者的教學智慧、實踐性情境和來自學生群體的體驗。學科組織使命的意義建構，應回歸以注重學術質量為內涵的價值理性，不僅要堅持“教書、育人”的學術價值導向，還要提升學科回應經濟社會需求的能力。第二，發揮學科帶頭人的領導基核作用，強化學科組織內部的凝聚力。學科帶頭人在大學權力結構中以活動為“平臺”，以“權力”為“抓手”，以“文化”為紐帶，建立學科組織與學者之間的緊密型學術聯結機制，發揮核心學者的卓越參與作用，通過核心學者與學術環境中中介學者、潛在學者的聯系和參與實現知識的整合和創新，開展相關教學科研活動。第三，促進學科社會管理組織者與學科知識生產者之間的良性互動。權力是動用資源進行社會整合，實現集體目標的一般化能力［26］，權力的有效運作也需要制度的框架來保障實施，既重視大學組織的行政權力在社會服務中的組織者角色，又充分尊重學者的學術權力，實現學術自由和公正，促進學術發展與社會需求有機融合。總之，通過文化價值引領、學術帶頭人權威以及行政與學術權力互動形成學科組織以及學者之間的“學術-文化-權力結構之網”，推進學科組織知識生產、人才培養與社會服務一體化發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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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bedded and Endogenous： The Internal Mechanism and ActionLogic of the Development of University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underthe Background of \"Double First-class\" Construction

Jiang Guanli，Liu Zhimin

Abstract： As an important system design and organization form， discipline organization reconstruction and optimization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and value to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double first-clas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eddedness and endogeneity， there are many tensions in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In the political embedment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political relationship embedment\"， \"administrative structure embedment\"， in the market embedment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competition relationship embedment\"， \"neighborhood structure embedment\"， as well as the endogenous knowledge production， scholars and cultural elements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are all important factors affecting the development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At presen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double first-class\" construction， the development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i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is faced with the lack of top-level system design and hierarchical driving measures， and it is difficult for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to become important power centers i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It is also difficult to establish the \"knowledge production-collaboration network\"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 because of the benefit maximization driven by innovation and competition. The lack of effective measures to break the dislocation between knowledge production and social services makes it difficult for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to serve the national strategic needs and meet the needs of social development. Combined with the dilemma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 developmen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double first-class\" construction， the coupled mechanism of discipline organization's embedded and endogenous action needs to be constructed to promote the two-way empowerment of government and universities， independent and integrated development of disciplines guided by \"professionalism\"; to promote the integrated development of performance evaluation， collaborative innovation and value-added disciplines under the guidance of \"dialogue\"; to promote the integrated development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personnel training and social services with \"development\" as the leading role.

Key words： embedded and endogenous; \"double first-class\" construction; discipline" organization development

（責任編輯 鄭昕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