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內生性動力：化解貧困大學生就業困境的路徑選擇

【摘 要】 “貧困文化”導致的內生性動力不足是造成貧困大學生就業困境的主要原因之一。“貧困文化”中的“宿命”思維導致貧困生就業的主動性不強，“貧困文化”的慣性思維阻礙了貧困生就業觀念的更新，而“貧困文化”的封閉性則導致貧困生的就業選擇過于保守。為了增強內生性動力，化解貧困生的就業困境，文章認為需從三個方面入手：一是通過文化賦能培養貧困生積極樂觀、理性務實的就業文化；二是通過國家干預制訂積極的大學生就業市場政策；三是針對貧困生就業創建“職業發展銀行”，為貧困生就業提供社會支持。

【關鍵詞】 大學生就業；貧困文化；內生性動力；就業政策

【中圖分類號】 G647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3）08-0104-05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3.08.012

【作者簡介】 趙明（1974—），男，江蘇連云港人，中國礦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生，連云港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研究員；陳小滿（1990—），男，湖北荊門人，西華大學體育學院教師、管理學博士（通訊作者）。

在高等教育進入普及化的今天，盡管更多人獲得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但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問題逐步顯現，其中貧困大學生（以下簡稱“貧困生”）面臨的就業壓力與困難最大。鐘云華等通過調研指出，我國貧困生平均就業率比非貧困生低5.2%，且平均求職時間要長2.1個月［1］。然而，貧困生的就業問題往往被淹沒在群體性就業問題之中。貧困生的就業困境有多重成因：既受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產業結構與行業發展狀況、就業資源等客觀因素的負面影響，也存在自身就業能力與就業技巧欠缺等主觀因素。我們通常會忽略一個事實存在的“內生性就業動力不足”問題。就業動力是貧困生就業愿景、就業選擇與就業行為的前置性影響因素，內生性就業動力尤為重要。人不但是生物性存在，更是一種文化性存在，人的文化心理會影響人的行為模式。長期貧困者所遭遇的貧困并非是純粹物質貧困，而是在遭遇物質貧困的同時出現了心理結構與行為模式的改變［2］，即物質貧困導致了心理與行為的疊加性貧困。這需要用一個更符合貧困生成長特點的視角——文化主義視角去重新審視貧困生的就業困境，“貧困文化”為化解貧困生就業困境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方向。

一、視角轉換：“文化主義”的“出場”

（一）西方反貧困理論的發展

西方反貧困政策肇始于400多年前英國出臺的《伊麗莎白濟貧法》，該法案沿用至20世紀末，布萊爾政府重新改造了“濟貧法傳統”，開始構建“以工作為中心”的國家福利制度，讓“值得救濟的貧困者”盡其所能地通過就業來擺脫貧困。2002年施羅德政府對德國社會與就業體制進行了改革，此次改革的核心是“縮減社會福利”與“促進窮人就業”，政府采取系列措施激活勞動市場，讓有勞動能力的受助者盡快融人勞動力市場，并自力更生。 21世紀以來，西方國家的社會管理制度出現了從“消極性社會政策”向“積極性社會政策”的轉向， 旨在促進民眾抗風險能力的提升與發揮，改革的關鍵詞是“激活”“積極勞動力市場政策”“就業取向”“就業福利”，因此也稱為“社會激活政策”或“社會激活項目”。類似的反貧困范式改革開始從西方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延展，全球反貧困政策出現了從“結構主義”到“文化主義”的范式轉向。

社會結構主義的闡釋路徑重視經濟政治制度與社會階層結構等因素的“致貧作用”，認為“資源占有不平等”是導致貧困的重要原因，也是貧困的本質所在。奧科克認為，由于政策對社會結構有決定性作用，因此理解政策是理解貧困的前提［3］，這意味著那些限制特定人群發展的制度極有可能是由政策催生而來的；美國學者倫斯基認為，貧困起源于社會不同階層對有限資源的爭奪斗爭，失敗者長期處于權力結構的邊緣地帶，他們的正當權益就被忽視或被歧視，最終導致了貧困或持續處于貧困狀態［4］。社會結構主義的闡釋路徑指出社會結構不公平在致貧中的客觀作用，因此主張加強政治民主，通過出臺合理的社會資源分配政策以及建設國家福利體系來紓解或消除社會階層之間的經濟差異，這也是“輸血型”反貧困政策的理論基礎之一。

（二）貧困文化：文化主義的闡釋路徑

20世紀50年代末，由于社會結構主義范式的“反貧困”實踐不盡如人意，社會開始反思并探求貧困的根源，一些學者發現，貧困并非純粹的經濟現象，應該還是一種文化現象，社會結構的不公平是致貧的外在力量，而在貧困群體內部存在一套自我閉合與自我維持的文化體系，使置于其中的貧困群體形成“安于貧困”的心理認同，這是致貧的內生性原因。奧斯卡·劉易斯考察了窮人與非窮人在生活和規范等方面的表現后發現，窮人群體在家庭維系、居住方式與職業選擇等方面有著與非窮人群體顯著不同的“慣習”，即使在社會關鍵機構被邊緣化，仍甘守貧困，并沒有抗爭與奮斗的意識、意愿與動力。劉易斯將這種盛行于貧困群體之中的“慣習”定義為“貧困文化”。“貧困文化”是貧困群體的一種生活結構和應對貧困的獨特方式，并表現出明顯的代際傳遞特征，子女從父母那里傳承“貧困文化”，并用父輩的“文化范式”來應對貧困，樂天知命而不考慮如何改變既有的處境。皮埃爾·布迪厄通過對資本概念的引入，進一步拓展了文化的功能效應，揭示各類文化資本與工作機會、社會流動等社會問題之間的轉化關系。在他看來，教育制度是影響文化資本分配的重要因素，但是“權力決定了教育制度進而決定了文化資本的分配和再生產”［5］，使得出身社會底層的人很難享受到與精英階層同樣的文化資源，此種社會結構導致了教育制度很難切斷弱文化資本的傳遞。可見，布迪厄的“文化資本”理論融合了社會結構主義與社會文化主義的觀點，拓展和深化了劉易斯的“貧困文化”理論，為治理貧困提供了新的思路與啟示。

二、“貧困文化”對貧困生就業困境的解釋

觀念是行為的導引，就業觀決定了就業行為與就業結果，但是觀念的形成與成熟是文化影響的結果。依照這一邏輯，貧困生就業困境的研究離不開對貧困生就業觀念與成長環境的文化特點進行分析。因此，貧困文化理論在分析貧困生就業困境方面有很強的解釋力。

（一）“宿命”思維限制貧困生就業的自主性

根據劉易斯的觀點，貧困群體代復一代地經受貧困的折磨，逐步形成強烈的“宿命觀”，他們將當前的貧困狀態看作是“上天的安排”或“命運的注定”，進而在群體內部形成一種自我維護、適應現狀的生活方式與生活價值觀。在現代化發育較遲緩、封閉而貧困的偏遠地區，這些生活方式與生活價值觀成為一種“強結構的地方性知識”、成為“文化持有者的內部眼界”［6］。對長期生活在這種文化圈中的年輕人來說，帶有強烈“宿命”思維的“內部眼界”極具權威性和“前喻性”特性，嚴重影響了貧困者的生活觀念與發展方向。因此，貧困生特別是農村貧困生長期受此種貧困文化的影響，造成其就業的內生性動力不足。

同時，“長輩意識”導致貧困生就業自主性的迷失。貧困者的成長環境相對封閉落后，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的貧困者生活經驗基本源自長輩的“耳提面命”，盡管貧困生在大學接受現代觀念的熏陶，但是一旦遇到重大人生抉擇的時候，長期規訓下的“順從觀念”就會取代其自主性，在進行職業選擇的時候，絕大多數貧困生在潛意識中會遵從長輩的建議。長期處于貧困狀態的長輩在對現代職業的認識與選擇方面具有很強的局限性與封閉性，表現在對傳統行業或體制內職位的迷信與執著，對新興行業或體制外職業的無知與排斥，固守求穩思想，導致貧困生在進行職業選擇時自我認知模糊、職業判斷錯誤。

此外，“效仿心理”導致職業選擇出現路徑依賴。從眾效仿的心理是由順從心理衍生而來的，貧困生在貧困文化的長期影響下，形成了對長輩生活態度與生活道路無條件效仿的心理。當貧困生進入大學這個全新的環境后，文化觀念相近的“同鄉”是貧困生迅速獲取現代生活經驗的主要途徑，也是其規劃學業與職業的“引路人”，對社會資本嚴重不足的貧困生來說，更容易認同或模仿同樣為貧困生的“同鄉”的就業模式，這就使得貧困生在就業中出現選擇單一、主動性不足等問題。

（二）“貧困文化”的慣性思維束縛貧困生就業觀念

“貧困文化”是農耕經濟社會的生活方式、習俗習慣與文化心理經過兩千多年封建社會的積淀后形成的，消極的價值取向和一成不變的思維定勢是“貧困文化”的主要特征，正如費孝通先生所指出的那樣，“從土里長出過光榮的歷史，自然也會受到土的束縛，現在很有些飛不上天的樣子”［7］。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貧困文化”仍需要一個相對漫長的沖擊、選擇與消解過程。因此，在較長一段時期內，“貧困文化”還會作為一種文化遺傳，憑借自身的“慣性”對現代人的行為、思維方式等產生影響，并出現代際傳遞。

在我國“貧困文化”表現出較強的區域性與集中性，貧困落后地區的貧困文化表現比較明顯，空間的封閉性導致區域內貧困生“貧困感”不強烈，甚至還形成一種理所當然的安逸感。當這種思想成為一種“慣習”，貧困生對任何事情失去追求動力，不但沒有遠見，而且會變得對任何事情都滿不在乎，在就業選擇時消極等待。此外，當前高校畢業生“難就業”多為難以找到與其人力資本價值“等值”的就業崗位，貧困大學生往往負擔更重的學習成本和家庭經濟壓力，更易產生因預期工資剛性引起的就業困難［8］。當貧困生被迫置身于一個較為陌生的競爭性就業環境中時，會感到無所適從，從而形成依賴、消極和被動的就業觀念，影響就業機會與就業質量。

（三）“貧困文化”引致貧困生消極的就業心理

隨著教育水平的提升以及社會經濟的發展，“貧困文化”呈現出不斷衰落的態勢，這種文化式微或文化衰敗影響越來越小。長期處于文化式微或文化衰敗中的人往往會對社會變革無動于衷，故意“過濾”或“屏蔽”先進文化思想，更愿意守舊而不愿變革，這種價值信仰系統導致他們并不期待自身獲得財富增長或實現階層躍升，不能在廣泛的社會文化背景中去認識自己的困難。而對于深受“貧困文化”影響的貧困生來說，很難從這種文化衰落中形成積極向上、樂觀進取的人生態度，反而會頑固地否定與抵制先進文化中的競爭精神與創新精神；部分貧困生因為長期受到“貧困文化”的浸染，進入大學后對現代文化常態無法融入，久而久之就會對現代文化產生漠視感或“無意識”，最終自暴自棄地遠離現代社會生活。貧困文化理念導致了貧困生的創業意愿較弱，并且形成了惡性循環［9］，成為貧困生就業失敗或就業質量不高的重要原因。

三、增權賦能：化解貧困大學生就業困境的實踐策略

（一）文化賦能：培養積極樂觀、理性務實的就業文化

消除“遠離時代”與“安于貧困”的心態是激活貧困生內生就業活力，化解就業困境的首要條件。雖然“貧困文化”是通過較長時間逐步形成的，但是并非不可改變，特別是對貧困生而言，理應有較好的接受新事物、融入新時代的能力，因此可以通過大學教育引導他們逐步更新觀念，養成積極樂觀與理性務實的就業文化觀念。

第一，大學教育使學生明白自身家庭的貧困主要是歷史因素與地理因素造成的，是一種暫時狀態。學校的資助行為與同輩的就業經歷可以讓貧困生相信就業市場的公平性，以及個人能力在就業過程中的決定性作用，學校通過合適的干預措施幫助貧困生盡量避開“貧困文化”的影響，增強自信心及主動融入時代、改變命運的動力。如針對貧困生的“類聚”特性，大學可以鼓勵貧困生多主動與其他學生結伴交流，在共同的學習生活中逐步消除敏感、自卑的心理；針對貧困生可能存在的“等、靠、要”消極就業心理，加強文化價值觀教育，引導他們形成“自我救贖”的文化心理基礎。第二，營造鼓勵支持就業創業的校園文化氛圍。如設立貧困生就業訓練計劃，選擇合適的就業對象，針對就業心理、就業策略等進行模擬仿真培訓，提升其未來應對不同就業情境的心理抗壓能力；設立勤工儉學崗位或臨時性的內部勞務工作等“補償性”的競爭機會，讓貧困生在非正規就業過程中增強就業技能，消除“競爭無力感”。第三，發揮大學教育的整合功能，增強貧困生的就業文化改造能力。由于貧困問題具有綜合性與統合性特點，因此既要給貧困生提供物質支持，又要幫助他們消除貧困文化的影響，培養其文化反思能力與現代性文化的建設能力。需改變貧困生“等、靠、要”與“安貧樂道”的文化心理，幫助其樹立實現自我價值的理想，勇于積極抓住自我改變與自我發展的機會，實現深層次的自我超越。大學可通過就業創業教育幫助貧困生樹立科學發展、積極向上的文化心態，引導貧困生理解生存與發展的內在邏輯，根據社會發展需要規劃個人職業生涯發展，將優秀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充分融合，形成以“自立自主、競爭發展”為核心的就業文化。

（二）國家干預：實施積極的大學生就業市場政策

就業是最大的民生，貧困生就業對于改善民生、穩定社會與實現共同富裕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國家應該充分發揮政策的引導和調節作用，積極推進貧困生的就業。

第一，實施“就業優惠券”制度。由各省市自治區的高校招生就業指導服務中心設立貧困生就業資助部門，制訂全省統一的貧困生認定標準，并對貧困生實施定向的就業扶持政策。如對沒有就業的貧困生提供最長為半年的暫時性工作崗位，對半年后還未就業的貧困生提供就業優惠券以委托就業中介幫助尋找工作，減輕貧困生的就業成本，增強其融入就業市場的可能性。第二，重構“合適工作”標準，增強勞動的強制性。德國的經驗表明如果過度扶持貧困者反而會導致其就業惰性，對此德國的相關法案對“合適的工作”的標準進行了重新修訂，凸顯了就業的強制性，并制訂較為嚴苛的懲罰措施，以督促失業者積極就業。我國可以借鑒此方法出臺相關政策，明確對于失業期超過一年的大學畢業生，不得以薪酬高低（達到當地最低工資標準）或工作內容不適合為由拒絕任何合法工作，以此增強工作的強制性，在一定程度上減少貧困生消極的就業行為。第三，強化稅收政策的調節作用，鼓勵靈活就業與自主創業。深化和落實“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政策，根據項目評估結果為創業的貧困生提供一定數量的“創業風險投資基金”， 重點投向貧困生開辦或合伙開辦的小型企業、微型工作、小型工作等靈活就業的項目，幫助其積累就業創業經驗，進一步活化勞動力市場。與此同時，配套相關稅收政策來鼓勵靈活就業與自主創業，如為貧困生開辦或合伙開辦小型企業或靈活就業項目提供稅收減免，對貧困生合伙創辦的微型企業降低社會保險費率。

（三）社會協同：以創建“職業發展銀行”為核心形成支持網絡

化解貧困生的就業問題需要政府、當事人與社會共同參與，強化多主體的共同責任，將政策扶持與提升自我發展能力統一起來，并潛在地培養貧困生的社會資本與人力資本，這需要尋求不同領域、不同層面的協同作用。社會需要依據貧困生的特性與社會生活狀況，創建專門的“職業發展銀行”，為這一群體提供持續而普惠的小額金融支持。這種針對貧困生的“職業發展銀行”應該具有以下特點。

第一，專門服務包括貧困生在內的貧困群體。市場化的銀行往往因逐利性而拒絕給弱勢群體貸款；銀行與貧困人群之間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存在服務成本過高、抗風險能力差等現實難題，這就會使銀行在技術、盈利與風控等方面面臨著更大的挑戰。因此，“職業發展銀行”一定要針對貧困生的具體實際開展業務。第二，要對貧困生實行無抵押品貸款制度。“職業發展銀行”既要建立現代銀行制度，又要堅持“貸款者都是誠實的”人性假設，對貧困生采取無擔保抵押物、無團體擔保或連帶責任等支持舉措。銀行要用最大的努力來幫助貧困生在未來的職業中取得成功，構建一個獨特互信、責任清晰、平等參與的創新性銀行系統，在幫助貧困群體的職業發展獲得資金支持的同時實現自身的健康持續發展。第三，構建互相激勵的伙伴型小社區。文化在一定的團體中有傳遞性與同化性，當團體中出現了一定的文化改變，就有可能帶動整體文化的轉向，貧困文化亦如此。構建互相激勵的伙伴型社區就要求接受就業救濟的貧困生應加入一個由相同經濟社會背景、相似目標者組成的小社群，建立起相互支持與保護的和諧關系；動態評估貧困生在就業或職業發展中的業績表現，分析其未能就業或再度失業的原因并進行針對性的調整。同時，構建貧困生就業救助小社區也方便外界社會組織提供對接支持，形成內外合力幫助貧困生實現更高質量的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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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ivating Their Intrinsic Momentum： Ways toHelp Underprivileged College Students out of Employment Predicament

Zhao Ming， Chen Xiaoman

Abstract： Apart from the social system， employment predicament among the underprivileged college students is mainly attributed to lack of intrinsic momentum stemming from the \"poverty culture\" of which fatalism discourages them to seek jobs on their own initiative， habitual mindset fails them to update their concepts and conservatism narrows their choices. To equip them with more intrinsic momentum and help them out of the situation， we'd better start our effort from three points. First， the students should be culturally empowered and equipped with optimistic and practical attitude toward employment. Second， state intervention should be introduced to encourage active or flexible employment by making policies for college students' job market. Third， in terms of social support， \"career development banks\" should be built up for the underprivileged college students.

Key words： employment of college students; poverty culture; intrinsic momentum; employment policy

（責任編輯 劉夢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