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界嶺夜話（外一篇）

◇ 程傳璽

伏牛山路過宛西，留下老界嶺，長江、黃河流域因一縷風而有了界。老聃駕云巡游，見犄角尖仙氣飄飄，欲一探究竟，這一看竟成就一段千古佳話，老界嶺一舉成名。

鬧市無人問津，被熱浪和喧鬧所逼仄的生物從四面八方簇擁于此，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間少了些許冷靜。

沿著烈陽找到了月輝，找到了干凈的蟲鳴。

老界嶺步道口，滄桑的階梯蜿蜒成蛇曲。房車打出幽暗的光，素樸的石桌石凳上飄揚著火腿腸、山野菜以及美酒的香，旁邊的小黃狗搖尾乞憐，黑豆豆的眼珠子看著光著膀子的漢子們猜枚劃拳，老界嶺被吵得山響。

夜，姍姍來遲。我和冷峻又委婉的伏牛山躺臥在黑魆魆的幕布里，真切地感受老界嶺冬暖夏涼又恰到好處的體溫，似乎聞到愛的味道。

自責隨著夜色蔓延開來，曾幾何時，平原的思維限制了格局，對山的高傲、崎嶇，視之為荒涼與貧瘠。如今躲在老界嶺的臂彎里，乖巧如兔，狐疑叢生，幾多固化的概念被徹底顛覆：原來捷徑是最遠的路程，純潔是最大的富有。

山莊的小木屋架設在淙淙的溪流上，童話般的布局增添了老界嶺神秘的色彩。沒有蚊蟲叮咬，沒有機械轟鳴，沒有無謂的應酬，雜亂無章的夢不期而至。直到雷鳴電閃劃破脆弱的囈語，才知道與一場暴雨擦肩而過，恐怖的山洪并未暴發。我和老界嶺最曖昧的交流是在這期待已久的良宵和翠鳥們一起呢喃炎夏的清爽。

雨過天晴的早晨，薄霧如紗，微風拂面，小木屋走出鶴發童顏的老者，松濤伴舞，青鳥為歌，喚醒了沉睡的高山。大家一起伸長脖子貪婪地呼吸老界嶺濃稠的負離子。峰巒疊翠的伏牛山啊，你醉了天下蒼生！

上山去，上山去，大家異口同聲，上老界嶺！敞篷車兜著帶有太陽味兒的風爬行，酷暑盛夏漸行漸遠。老界嶺的山坳竟如此開闊，郁悶、幽怨、孤寂、沮喪隨山嵐一一飄散。

纜車幾乎垂直攀升，心被懸掛在萬丈深淵的一根鋼絲上。八百里伏牛山在藍天白云下晃悠，犄角尖以心跳的速度向我靠攏。我不如那只瘦小的松鼠，輕盈的躍動改變了老界嶺繚繞古今的風情。

不知道是誰在老界嶺發現了“界嶺”的意義，水的流域在莽莽群山上找到了注腳。一邊是紋絲不動的綠韻，一邊是旌旗獵獵的山嵐。分水嶺不是人為的概念，而是大自然的物語。

老界嶺終于成為名山大川，帶著南腔北調不同地方口音的客人跳出熱浪，跳出喧鬧，跳出擁堵，依偎在你的身旁，我判斷人們都在追逐你的高度，因為只有高度適中才會有適度，崇高中你可以仰視太空，敬畏宇宙的無限，也可以俯視蒼生，饋贈生命的溫度。

尋找綠蔭覆蓋的山野，享受一份久違的清涼，自然不是拒絕陽光，光合作用才能孕育出五彩斑斕的詩情畫意。面對浮躁、狂熱、無奈和焦慮，我們需要隱遁、沉淀、冷卻和過濾內心深處的雜蕪，讓大家休憩片刻，從寧靜的叢林出發，在四季的縫隙里播撒、揮毫、欣賞，收獲意想不到又屬于自己的那份驚喜。

走出老界嶺，走不出野韭菜和土雞蛋的清香，走不出山民高高挺立的脊梁和淳樸大方的笑容。相信老界嶺是不怕打擾的，屬于世界的地質博物館自然有其闊達的胸襟。

我被秋天撞了一下腰

黃昏，大地沉浸在夏日的喧鬧里。狂風裹挾一陣暴雨不期而至。清清涼涼的爽，啊，期待已久的秋，你終于來了！

四面環山的盆地是敏感的，季節在一線間轉彎，不容分說送一個飽滿的秋天給你，驚訝得讓你啊啊直叫。

山腳下，脫下春夏盛裝的白楊林一夜之間竟虬枝縱橫，枝杈處一團團球狀的雀巢時隱時現、交相輝映，喜鵲喳喳攀枝交流，煞是驚艷。以樹為家的鳥兒，風餐露宿，卻最先沐浴熠熠星光，原來幸福藏在簡單當中。

秋，是大自然饋贈的季節。漫山遍野的野栗子、橙蜜桔、磨盤柿子、呆頭石榴、疙瘩李子，還有黑土地上尺把長的玉米棒子，滿地匍匐的冬瓜、南瓜，滴溜溜的奶頭辣椒……赤橙黃綠青藍紫美得一塌糊涂。最美的風景當屬穿著橘色制服的快遞小哥，他們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照亮每一扇窗口，輝映整個秋天。

湖光山色里不乏垂釣的智者。秋水悠悠沉淀出超凡脫俗的清凈，“游魚細石，直視無礙”。岸上和水中的生靈可以交頭接耳，漁魚互答，好像領悟彼此的關切。釣者：魚兒你在想什么呢？魚兒：知道危險又經不住誘惑。釣者：你不相信緣分嗎？魚兒：你愛的是秋天的山水，不是我！

薔薇編織的籬笆上，月季花倔強地開放，蜂兒蝶兒聞香起舞。一群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汗，在光禿禿的草地上踢球，幾朵矢車菊在一旁笑彎了腰。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也是積聚、播撒、存儲的良機。

夜深了，蟋蟀和蟬的鳴唱顯得渾厚而滄桑。不遠處便是舉手可摘的星辰，月亮在眉梢上劃著小船，夢在秋風里蕩著秋千，蒼穹成了詩人浪漫的舞臺，想象力呈爆發式增長。所有的無力、無助、孤寂、消極隨風飄散，滿足、豪邁、勇敢、積極的情緒彌漫開來。在秋的懷抱里，不好的也好了，不行的都行了。

秋是公正的，不要問為什么，所有的色彩、滋味、樂音都需要得到大自然的賜予，你能感受到的一切美好都是對你的褒獎。

秋是多情的，有綿綿細雨的加持，芭蕉聲聲、杜鵑啼血、犬吠幽怨、纏綿悱惻，滿世界都是詩人的淚眼。千年悲秋、無病呻吟，低沉、狹隘、頹廢的情緒令人厭倦！走走走，到田間去、到工廠去、到浪花飛濺的礁石上去、到刺玫瑰盛開的花園里去！用血汗鑄就的秋景盡是鐵馬冰河、氣吞萬里、威武雄壯的精美雕塑！

我出生在桂花馥郁的八月，枕著老棗樹的根長大。秋的故事掛滿老棗樹的枝丫。秋夜里，楊爺爺在老棗樹下說書；秋陽下，唐爺爺在老棗樹下理發；秋風中，我在老棗樹下讀書、練琴、學畫。

人說我是秋的孩子，扎實、嚴謹、善良。我真誠地告訴你，秋天給予我們秋韻的旋律，也給了我們生命的尊嚴與豪華。如今耄耋之年的父母尚在，兒孫以拔節的速度成長，請老棗樹用莊嚴的年輪作證，赤棗如燈照亮我揮之不去的秋思、秋意、秋殤。人生若亦有四季，我的旅程也恰巧至秋，秋緣即福緣，我愿不負秋色，步履矯健，挺進深秋，邁向前方。

仲秋花好月圓前，遭遇秋老虎。太陽炙烤、燥熱煩悶、鳴蟬聒噪、俗務纏身，焦慮、惶恐、郁悶、怨懟沉渣泛起，苦不堪言，甚至有了自虐傾向。偶經畫廊處，常青藤篩下斑駁陽光，兩老者鶴發童顏石凳對弈，清茶氤氳繚繞，花香襲人。兩邊一老一少安靜觀棋，一旁數只貓咪花間雀躍，一老媽席地而坐，蒲扇輕搖，閉目似眠，儀態安然。見如此畫面，驚呆不已。不是秋燥，只是人燥，秋老虎，你駐在我們心里啊！

秋漸深，剛卸下果實的山野，像產后的母親，幸福滿滿又傷痕累累。秋風蕭瑟，不遠處，冬在招手。大自然進入了療傷的季節。平復忐忑的心緒，饕餮一次，美美地喝上一碗白白胖胖的鮮蘿卜燉就的羊肉湯，與嫦娥姐姐隔窗相望，秋愁傷懷的心緒立刻變得朗潤起來。

啊，想起來了，深秋應該享受收獲的喜悅。然而，閑適只是暫時的休整，不是秋天的全部，我們需要重新挺起腰桿，明白秋意闌珊的意義。暫時忘卻鮮花與掌聲、浮躁與勞頓、自卑與無奈，披堅執銳，捍衛浪漫的氛圍、豐盈的果實和生命的尊嚴。趁冬天尚在沉睡、用勞動的號子為自己充電加油，既然秋天撞了我們的腰，就讓我們踏著秋風強勁的旋律，舞起來、唱起來、動起來，堅定自信、嚴謹灑脫、曼妙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