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森 子
某日錄入早年的一組《冬天的十四行詩》,再次讓我意識到,抒情的本質是非個人的。所謂個人的抒情是十分有限的,大概是作者對詩、對記憶世界即語言的意識(多少——深淺)的再認識,有天生的本能的,但更多是后天訓練的結果。這是需要區分的。
抒情的本質是非個人的,但又最能表達個人獨特的心理感受,這里,它似乎是矛盾的。但我認為這一矛盾一直存在、相互沖突也是有益的。
對一個詩人、一首詩的接受與承認就是對其抒情(敘事)模式的接受與認可。如果沒有這一模式發揮作用,這首詩、這位詩人在人們的心目中根本就不會存在。抒情模式是共有的,詩人的寫作在于使這一模式(有意或無意)更有力,更加完善,并在微細的差別中發出個人獨特的見地——聲音。
在抒情經驗上,個人的內容可能會稍微要多一點,但必須認識到抒情(敘事)經驗在本質上也是非個人化的,至少是共同體或民族的記憶,在寫作中能做到細微的差異已經是不錯了。但若想有大的作為,必須改變、改造、創新這一抒情模式。詩人與詩人寫作中的不同很有可能是被我們夸大了,詩人之間的不同在于其帶入經驗、意識、感受力的細微差別,但這不是由自然決定的,更多的是由文化所決定的。
對我來說,寫詩最重要的是寫出個人經歷中感受到的難以言表(言狀)的東西,比如一種氣味、一種運動、倏然的變化、浮現與消失的剎那,一種單純或復雜的油然而生的感觸(這是具有普遍性的,我們對更廣闊的宇宙和生活空間還缺乏足夠的認識),難以形容的某種滋味和難以準確被界定的事物或思想的邊界。寫詩就是要探測出它的邊界,盡可能貼近其本質與內核(要有這個妄想)。
寫詩就要寫出只有詩才能寫出的東西,其他寫作方式根本不能勝任和替代,這是詩歌這種古老的文學樣式存在的理由。
現實這個東西,是一輩子也不能完成的東西,不能買賣的東西,送人就更不可能。留下它又有何用呢?至少是陪你至死,你結束,你的現實也結束了。所以問題的關鍵是你怎樣才能活出現實,或者將現實打包寄給外星人更好,他們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如果你沒有這種能力,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將現實放進抽屜,再上把鎖,你拿著打開現實的鑰匙。
詩介入現實,是這樣介入的,以詩來要求、改變現實。我們談論現實(幾乎是個萬能詞),并沒有一個叫現實的東西,“世界的總和”等于什么都不是的本質。換種視角來說,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叫現實的東西,會給人一種逼視,強迫感,尤其是不允許詩人躲閃,要求你正視它、重視它。它是人產生的一種觀念,這一觀念反過來又強加于人的身上。比如,說一個人不現實,那意思是說這個人虛幻、主觀,不靠譜,但現實自身更不靠譜,也并無原則性。如果說有的話也是陰影的強制力,并不是實存、實體,這些都是人附加在現實這一概念下的。因此,我說現實不是自然、陽光那樣的客觀存在,而是人造的我們自身的處境。對這一處境的反應,它來自人的意識,或者人們認為的某種規訓……它并不是常常有效的,而是常常變更的,最不守規矩的東西。所以,我寫詩,不服從現實……
如果,你認為詩是現實之一種,或歸為現實的某一類型,那未免太省事了。如果有詩的目的那也是要作用于現實。
說某某的詩不現實,這只是一種不大靠譜的評價方式,也屬于萬能的批評。
詩人應該有能力打破現實的神話,打破萬能的批評神話。
首先,我不現實,進而我進入詩的寫作,寫作就是作用于現實,擊穿現實。最低的要求是讓現實停擺。
某一事件發生了,或正在發生,人們指認這就是現實。不,我說這是歷史的進行時和過去時,或產生影響(影像)的時候。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把一切歸結于現實,把責任推給現實,仿佛現實是不可抗拒之外力。
我做了一個夢,這是否是現實?不是現實又是什么?表達性和事實性:我說的話是真的,這樣就有現實性了吧;但這夢你可能認為不真實,太真實了就不是夢了。但幾乎人人都做夢,這是事實吧,因此做夢這一人類不可控的行為很現實。
森子主要作品集及詩作入選
作品集
《戴面具的杯子》 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0 年
《若即若離》 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5 年
《閃電須知》 世界知識出版社 2008 年
《平頂山》 河南文藝出版社 2010 年
《森子詩選》長江文藝出版社 2016 年
詩作入選
《推開窗:當代中國詩歌》英文版 葛文浩、林麗君/譯 2011 年
《中國新詩總系》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9 年9月
《當代先鋒詩三十年:譜系與典藏》 江蘇文藝出版社 2012 年9 月
《中國新詩百年大典》 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2013 年3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