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模式研究：理論機制與實踐總結※

○安叢梅

中共杭州市委黨校經濟學教研部 浙江杭州 310024

一、研究背景

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數據被逐漸運用到農村金融領域，成為解決金融機構與農戶信息不對稱的有力工具，在2021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中，我國首次提出了“發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以數字化力量助力農村金融發展。但農村特殊的社會環境、農業生產特點及農戶的個性特征，都決定了金融機構在農村開展的數字金融要充分考慮農村、農業、農民的實際情況，并在遵循農村業務邏輯的前提下，發展適合農村的數字普惠金融。銀行機構作為農村金融體系的“正規軍”，在推進農村數字普惠金融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其中以農村商業銀行和新興的互聯網銀行為典型代表。農村商業銀行作為農村金融市場化改革后的主力，一直深耕農村，善于將多年積累的田野經驗與數字化相結合。而互聯網銀行作為農村金融的新興力量，在大數據應用方面具有先天優勢，在農村金融中的數字鏈接能力更強。一個在農村社會網中沉淀多年、一個在互聯網領域積累多年，那么，這兩類銀行是如何結合農村特點和自身優勢發展數字金融，背后的理論機制是什么？又做了哪些實踐？實踐是否可以總結成具有普適意義的模式？對于此類問題的研究，將對打造不同銀行在農村數字金融領域的差異化服務、健全農村普惠金融體系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近年來，隨著互聯網科技和大數據的推廣和應用，數字金融被視為解決農戶融資問題的變革性方式（Bj?rkegren and Grissen，2018），相關研究主要沿著兩個方向展開：一是農村數字金融的影響因素。劉俊杰等（2020）考察了農村電商發展對農戶數字信貸行為的影響；栗芳和方蕾（2016）認為中國農村信貸供給中的物理排斥是影響農村互聯網金融排斥的重要因素；還有一部分學者則研究了金融知識對農村數字金融發展的影響（張龍耀等，2021；郭妍等，2020；尹志超、仇化，2019）。二是農村數字金融產生的影響。孫學濤等（2022）運用SARAR模型分析了數字普惠金融對農業機械化的影響，并探討了數字普惠金融的作用機制；李曉園和劉雨濛（2021）的研究表明數字普惠金融對農村農民創業具有顯著的正面影響；田鴿和張勛（2022）則探討了數字經濟和信息技術在推動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方面的影響；另外還有很多學者研究了數字普惠金融在促進農民增收、改善城鄉收入分配方面的影響（張勛等，2019；李建軍等，2020；Burgess and Pande，2005；Kapoor，2014）。

上述文獻為深入理解農村數字金融發展提供了豐富的視角，但遺憾的是，少有學者對數字普惠金融在中國農村運行的邏輯機制進行辨析，也鮮有學者從金融機構的視角出發比較傳統銀行與互聯網銀行在農村開展數字普惠金融的異同，而對于此類問題的研究既關系到數字普惠金融在農村的差異化推廣應用，也對我們深入理解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運轉機制和效果至關重要。值得一提的是羅興等（2018）通過案例研究對農村互聯網信貸的背后邏輯進行了論證，為本文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參考和借鑒，但其研究主要集中在互聯網信貸的運行邏輯方面，并沒有區分不同類型銀行在農村金融中的差異化運行邏輯、機制和特點，也沒有強調數字在普惠金融中的作用。

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從金融機構視角出發，原創性地總結了傳統農商銀行與互聯網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并對比分析了兩類銀行模式背后不同的實踐邏輯、機制與特點，對于這兩類銀行的研究，將對發揮農村金融機構主體特色，打造差異化數字普惠金融服務具有重要意義；第二，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立足中國農村語境下的金融實踐，以典型案例為支撐，通過模式的探究對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運行邏輯、機制與特點予以具象化，使得研究結論具有符合農村特點和農村實際的指導意義；第三，秉承數字普惠金融的立意，不僅探究模式的運行邏輯和機制，同時聚焦數據在農村金融中的應用，以及模式對普惠金融的側重，側面分析了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效果，為洞察農村數字金融的普惠效應研究拋磚引玉，對農村金融政策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參考。

二、理論機制：信息對稱與契約執行

“三農”領域“融資難、融資貴”的核心原因在于金融機構向農村借款人提供信貸服務時面臨的信息不對稱和契約執行困境，包括由于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傾向，以及契約簽訂和執行過程中產生的人力成本、技術成本及管理成本等。數字普惠金融在農村地區的順利開展有賴于其利用數據和信息技術解決農村信貸中的信息不對稱和契約執行問題。傳統農商銀行在農村線下沉淀多年，擁有顯著的“社會網”優勢；互聯網銀行則更擅長數據和數字技術的應用。兩者在農村開展的數字普惠金融模式背后的理論機制略有差異,傳統農商銀行側重對線下社會網的利用，互聯網銀行更傾向對線上互聯網技術的應用，但兩者在農村開展的數字普惠金融業務都離不開“社會網”和“互聯網”的有機結合。接下來，本文將從信息對稱和契約執行兩方面分別探討“社會網”“互聯網”“社會網+互聯網”下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背后的理論機制。

（一）“社會網”下的信息對稱和契約執行

在農村金融市場上，農村主體由于缺乏抵押品、征信數據、財務報表等顯性信息，傳統金融機構往往更傾向采用基于“軟信息”的關系型借貸技術。在關系型借貸中，對于社會關系的運用將直接影響信息的獲取和契約的執行。農村的社會關系網絡是指農村群體在社會經濟活動中產生的各種關系，包括村民群體之間、村民與金融機構、村民與政府、金融機構與政府間的關系，而“社會網”的作用機制則是通過社會關系網絡獲取信息實現信息對稱，并通過社會關系網的約束以保障契約的執行。

1.“社會網”下的信息對稱。農村社會網絡中儲存了大量的農村主體信息，但大部分信息沒有以數據的形式顯性記錄下來，而是以“軟信息”的形式存在于農村各類主體的生活、生產活動中。對于這類信息的獲取和處理，往往需要信貸員主動介入農村社會關系網中，與之長期互動，實現信息獲取，輔助信貸關系確立。而信貸關系一旦嵌入農村社會網絡中，將不再是單純的金融借貸關系，而是會成為社會關系的一種，并在農村這個社會網絡中與其他社會關系產生鏈接與互動。通過關系互動，金融機構將獲取農村借款人的全面信息，即使無法直接獲取，也可以通過社會關系網的鏈接屬性，間接獲取借款人的有效信息。因此，借助農村的社會關系網，將借貸關系嵌入社會關系中，會提高借款人與貸款人之間的信息對稱度。

2.“社會網”下的契約執行。信貸關系嵌入社會關系中，會促使農村借款人與機構放貸人之間形成多重關系，而這種多重關系將為信貸關系提供一種專屬的社會資本（羅興等，2018），增加借款人的交易機會并降低信貸成本，一旦借款人脫離上述社會關系，信貸優勢將不復存在。但當借款人發生違約時，其違約信息也會基于社會關系網進行快速傳播，借款人會遭到社會網絡群體的驅逐和排斥，從而導致借款人失去基于社會網的信貸優勢，甚至因此喪失社會資本和社會聲譽，增加由于社會保障不足造成的自然和社會風險（仇童偉、羅必良，2022），社會關系會為信貸關系提供一種非正式的約束，從而保障了信貸契約的執行。中國的傳統村落是根據血緣和自然條件自發形成的，在這種環境下，村民擁有共同的規則秩序和信任關系（費孝通，2016）。在農村社會中，信用關系具有明顯的內斂性，相較于外部群體的違約，農村內部主體的違約面臨更大的社會成本（史晉川、王婷，2012），社會網絡的約束機制也將發揮更大的作用。

（二）“互聯網”下的信息對稱和契約執行

隨著農村地區開放度的提高，以及互聯網技術在農村的普及，原先基于“軟信息”的關系型貸款的主導地位逐漸發生了改變。當前，信息技術正改變著農村信貸信息的獲取方式和契約執行的機制，“互聯網”下的農村信貸模式利用線上社交網絡、電子商務平臺等互聯網商業模式收集積累農村信貸信息，并借助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互聯網技術促進信息的傳遞和契約的執行。

1.“互聯網”下的信息對稱。農村各類主體的生產、生活信息越來越多地在網絡上被實時記錄下來，如農戶通過手機、電腦等智能終端使用網上銀行、支付平臺、社交平臺、購物平臺等進行生產交易和生活社交，并在平臺上沉淀了大量信息數據，極大提升了借款人和貸款人之間的信息對稱度。另外，信息技術的發展也使得信貸數據獲取的對象不再局限于農戶群體，生物識別、衛星遙感等技術的應用將信用數據從“人的信用”和“抵押物信用”進一步擴展到“標的物的信用”，把放貸的依據與貸款目的完美結合，實現了“借的信息”和“貸的信息”的完整對稱。互聯網開放的生態系統將農業生產、物流、消費、服務等各個環節的經濟活動有機串聯起來（陳曉紅等，2022），打破了不同行業、不同產業、不同企業的發展邊界，創新出一系列商業模式和經濟業態，促進了信息的合作共享，通過對跨界鏈條信息的整合，賦能農村金融的信息對稱。

2.“互聯網”下的契約執行。金融機構依托大數據風控模型對農村金融業務的貸前、貸中、貸后建立全方位的科技風控體系，而大數據風控模型的信息優勢和模型優勢是其能夠精準捕捉農村信貸風險的重要原因。信息優勢方面，大數據風控模型可以獲取農戶在互聯網上的社交、交易等多種行為信息，全面評估農戶信貸風險；模型優勢方面，通過引入復雜的機器學習模型，可以有效處理萬級甚至十萬級的風險衍生變量，并通過智能化風險模型的迭代和科技化策略機器人的引用，準確刻畫用戶的違約特征，完善風險識別能力，助力農村信貸契約的執行。另外，互聯網開放的生態系統將不同的交易、社交網絡平臺聯動起來，促進了線上線下資源的有機結合，使得信息與數據的快速傳播與共享成為可能。一旦借款人發生違約，違約信息將快速傳播并共享到其他網絡平臺，造成借款人在整個互聯網生態系統的信用污點，網絡生態系統的威懾力保障了農村信貸的契約執行。

（三）“社會網+互聯網”下的信息對稱和契約執行

1.“社會網+互聯網”下的信息對稱。隨著智能終端的普及和基礎設施的完善，農村地區的信息化水平不斷提高，傳統的關系型借貸在基于社會關系獲取數據的基礎上，也會廣泛利用互聯網技術實現信息記錄、信息傳遞和信息保存，極大提高了業務效率，方便了信息的獲取和利用。而由于實現農村信息的“上網化”需要一個過程，農村群體在互聯網上沉淀的數據始終有限，且農民群體存在根深蒂固的小農思想，決定了農民對風險的規避行為及對商業化市場的天然排斥（王曙光，2017），這意味著“互聯網”下的農村信貸也離不開社會網絡的輔助，需要借助線下社會關系打開農村市場、對接農戶需求。因此，現實情況下，實現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信息對稱需要“社會網”和“互聯網”的合力。

2.“社會網+互聯網”下的契約執行。在契約執行方面，傳統的社會關系型借貸同樣會采用數字技術建立風控模型，并通過風控模型對借款人進行標準化監測，且互聯網技術也提高了借款人違約信息的傳播效率和范圍，強化了基于社會關系網的契約執行機制。但由于當前農村各個主體的關系仍主要局限在線下的社會網絡，互聯網生態系統產生的網絡懲罰機制作用相對有限，“互聯網”下的農村信貸也會廣泛借助政府和線下機構的擔保和背書，以保證契約的執行。因此，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契約執行同樣離不開“社會網”和“互聯網”的合力。

三、實踐總結：傳統農商銀行與互聯網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

該部分將基于上文理論機制的探討，立足中國農村的金融實踐和作者的實地調研，從邏輯、機制與特點三方面分別對傳統農商銀行和互聯網銀行在農村開展的數字普惠金融模式進行總結和分析。

（一）傳統農商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基于社會網的“特色數據+精細化”發展模式

農商銀行一直是我國農村金融的主力軍，深耕農村多年，與當地農民聯系緊密，擁有廣泛的線下網點，且通過多年的群眾積累，在社會關系網搭建上擁有顯著優勢。隨著互聯網金融的發展，農商銀行依托線下關系網優勢，利用線上互聯網技術開展了數量眾多的特色涉農業務，在服務“三農”金融領域發揮了重要作用。浙江蕭山農村商業銀行作為一家立足蕭山本土的商業銀行，始終堅守“姓農、姓小、姓土”的核心定位和“向實、向內、向小”的經營理念，一直深耕本轄區農村陣地，大力發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2021 年全年，該銀行投放涉農貸款480.39億元，并力爭2025年末累計在全區投放鄉村振興貸款500億元以上，是浙江省農村商業銀行的典型代表。下面以作者對蕭山農商行的具體調研案例為支撐，分析農商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并將模式總結為基于社會網的“特色數據+精細化”發展模式，基于此繪制了模式的運行圖（如圖1所示）。

圖1 傳統農商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圖

1.運行邏輯：基于“社會網”的社會邏輯。農村是一個注重宗族及紐帶關系的社會，農商銀行深耕農村多年，積累了廣泛的群眾基礎，在農村開展的數字金融業務往往依托社會關系網的應用，其作用機制也是通過社會關系網的互鏈實現信息對稱，并通過社會網絡的約束來保障契約執行。

（1）信息對稱方面。農商銀行借助社會網絡的鏈接屬性，獲取并收集農戶的信貸信息，以實現信息對稱，體現在如下兩方面：

第一，搭建政府社會網，合作中共享信息。農商銀行作為轄區內農村金融的主力軍，與當地鄉鎮政府聯系緊密，雙方在資源共享、互惠互利的基礎上，共同開展一系列鄉村振興活動。例如，蕭山農商銀行一直堅持黨建引領，積極探索村銀共建模式，通過設立黨建聯盟，黨員主動上門走訪，獲取農戶需求，并與轄區內481個行政村簽訂了村銀共建協議。在開展村銀共建模式的基礎上，為村民提供多元化的便捷民生服務，實施了“政銀通”“社銀通”等便民服務工程，開展水電、華數、社保、燃氣、一戶通等代辦事項，通過村銀信息的互聯機制，獲悉村民的民生數據。另外，蕭山農商銀行還采用鄉村治理中產生的治理數據作為農戶的信用背書，并以此為農戶發放信用貸款，將農戶授信數據與“五和眾聯”“微信治村”“五美慶豐”等鄉村治理新模式結合，把村民的基層治理參與度作為“美德貸”“農易貸”等準入依據，高積分的村民可以憑此享受貸款利率、貸款額度、消費折扣等方面的優惠。蕭山農商銀行通過與政府層面的合作，實現利益捆綁，為鄉村振興提供金融資金的同時，利用政府的威望與領導力帶動農戶的金融需求，挖掘農戶的信貸需求信息，并充分利用合作中產生的政務數據、民生數據、治理數據等實現信息對稱。

第二，構建區域金融網，于實踐中捕捉“軟信息”。農村居民的信息被廣泛記錄于農村社會網絡中，并以“軟信息”的形式存在于人腦、人們日常生活及交易活動中（羅興等，2018）。當前，對于這類“軟信息”仍主要依靠人力深入農村社會網絡并長期互動來獲取。蕭山農商銀行采取網格化作業，構建了廣泛的金融服務網絡，目前有140個網點、148家豐收驛站、481個信用聯絡站、1200多名信貸聯絡員，基本實現“基礎金融不出村，綜合金融不出鎮”的普惠金融服務格局。蕭山農商銀行在網點及驛站會派遣專門的信貸人員駐守，而轄區內的每個村委一般都有2—3個專門的信貸聯絡員。鄉村中的信貸員長期負責該區域內人員的貸款工作，與鄉村干部及農戶都有較強的業務聯絡和感情聯絡，對本區域內農戶的個人情況非常了解。信貸員通過實地調研可獲取更多農戶個人特點數據，例如農戶是否有不良嗜好、是否有熟人借款、在村里的口碑、威望等信息。這些軟信息將幫助銀行更加精準地捕捉用戶專屬畫像。

（2）契約執行方面。傳統農商銀行通過搭建農村社會網絡，并利用社會網的約束機制保障契約的執行，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第一，自我激勵約束，個體社會角色維護中促進契約執行。農商銀行利用自身的“地緣優勢”和“信息優勢”（馬九杰等，2021），在與政府合作及實踐調研中積累了大量農戶數據。這些數據不僅體現了農戶的個性信息，更象征了農戶在其社會關系中的角色形象，特別是在數字經濟發達的農村地區，甚至會將此類數據予以顯性記錄，并作為農戶參與鄉村治理、享受村集體福利的重要參考依據。例如，蕭山農商銀行以鄉村治理中產生的評分數據作為信貸依據，評分高的村民會獲得貸款額度、利率等方面的優惠。村民為了獲得高評分，維護自身的社會角色、享受集體福利，會積極進行自我約束，并主動還款，從而促進了契約的執行。

第二，互助監督約束，個體與集體交互關系中保障契約執行。集體利益是由個體福利水平表示的社會狀態，個體與集體的關系是個體與集團內其他個體之間的關系（曾軍平，2006），個體利益組成了集體利益，集體利益又關乎個體利益。蕭山農商銀行利用社會關系中個體與集體的利益交互，開展信用村和信用鎮模式。截至2022年底，蕭山農商銀行已創建信用村社452 個、信用鎮24 個，并為信用村的村民發放優惠貸款。當信用村中的個體村民發生違約時，不僅會影響自身的信用水平，還會影響整個村集體的信用水平，甚至被取消信用村的資格。在這種模式下，村民間的互相監督將保障信貸契約的執行，以此維持個體與集體利益的最大化。

（3）社會網邏輯下互聯網技術的應用。近年來，隨著手機銀行的普及和互聯網技術的進步，農商銀行在運用社會關系網開展農村數字金融業務的同時，積極發揮互聯網科技在數據傳輸和分析等方面的作用，極大提高了作業效率和準確率，體現在如下兩方面：

第一，社會關系維護下，線上技術助力信息對稱。蕭山農商銀行依托線下關系網優勢，充分利用手機銀行及互聯網技術開展“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模式。首先，在數據獲取方面，主要表現為線下數據來源、線上數據呈現的方式。蕭山農商銀行通過黨建聯盟，黨員主動上門走訪獲取農戶貸款需求，并通過網格化作業，向駐點派出大量信貸聯絡員，對農戶的個人信息進行調研采集。與此同時，蕭山農商銀行積極推進數據線上化，將獲取的數據在線上予以呈現，信貸員可以完全采用電子化的終端設備錄入客戶信息，并對信貸數據字段進行線上記錄和調取，極大提高了業務效率。其次，在授信評估方面，蕭山農商銀行的評估授信采用線上與線下相結合的方式，根據多方采集的數據，大概70%的授信評估可以通過線上風控模型獲取信貸額度。綜上，傳統農商銀行采用線上互聯網技術極大提高了業務效率，方便了信息的獲取和利用。

第二，社會網絡約束下，數字技術輔助契約執行。蕭山農商銀行將線下獲取的農戶數據予以線上呈現，并利用數字技術建立風控模型，進行標準化監測，數字技術的應用提高了個人違約信息的傳播速度和范圍，強化了契約的執行。另外，隨著農村通信基礎設施的完善，村民上網比例逐漸增多，村民在互聯網上的交易行為及生活記錄不斷增加，在數字技術的輔助下，村民的信用水平將不僅影響其在現實集體社會中的“形象”，也會影響其在互聯網世界中的“畫像”，從多方角度約束了村民的行為，保證了契約執行。

通過上文的分析可知，蕭山農商銀行在農村開展的數字金融業務不論是信貸運行機制，還是對互聯網技術的應用，其背后的運行基礎都是基于農村“社會網”的社會邏輯。接下來，本文將進一步以蕭山農商銀行的案例為依托，分析農商銀行在“社會網”邏輯下開展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業務具有怎樣的模式特點，以及其是如何通過數字賦能農村金融的普惠發展的。

2.運行特點：“特色數據+精細化”發展。

（1）基于社會網的特色數據。農商銀行的數字金融業務基于農村的社會關系網，并借助互聯網技術的應用獲取多方特色數據。這些特色數據將信貸業務的重點聚焦“人的信用”，以此解決農村信貸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并保障契約的執行。例如，蕭山農商銀行與政府合作關系中產生大量涉農數據、民生數據及治理數據等。政府的涉農數據包含土地確權信息、農業保險、農機補貼信息等，民生數據包含村民的水電、燃氣、社保、有線電視等民生代辦事項產生的數據，治理數據主要為村鎮治理中產生的村民治理參與度數據。又如，蕭山農商銀行擁有1200多名信貸員，信貸員通過實地調研往往會獲取很多農戶的個人特色數據，比如農戶是否有不良嗜好、是否有熟人借款、在村里的口碑、威望等數據信息。以上這些數據都是基于農村社會關系網產生的，具有明顯的地域特色和個人特色，可以對某個區域的農戶進行精準畫像，并幫助農商銀行將信貸業務的重點聚焦“人的信用”，極大緩解農村居民由于信息不對稱和缺乏抵押物而導致的信貸約束問題，并基于此保障了信貸契約的順利執行。因此，農商銀行基于農村社會網獲取農戶的特色數據用于信貸業務，推進了農村金融的數字化發展。

（2）基于社會網的精細化發展。農商銀行基于農村社會網開展的金融業務需要鋪設大量的網點和信貸聯絡員，資金成本及人力成本較大，因此農商銀行的農村業務只能在一定轄區范圍內開展。而轄區內獲取的農戶數據是具有明顯地域性和農戶個性的，數據較難在其他地區進行復制應用。這就決定了農商銀行開展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業務需要做到精細化發展，但精細化發展并不意味著對單個貸款對象的逐一定位，而是要求在同一社會關系下深入某個領域或產業實現可持續的、精準化發展。例如，蕭山農商銀行基于政府的合作關系，對轄區內政府重點扶持的特色產業進行信貸支持，對三圍村的芹菜產業和佛山村的鄉村旅游業給予信貸額度、利率等方面的優惠，積極對接產業資金需求，助力鄉村致富產業發展；又如，蕭山農商銀行以村為單位，通過黨建聯盟實現信息互通，重點支持鄉村創業帶頭人的資金需求，以點帶面，從而帶動更大范圍的村民參與創業并給予信貸支持，助力農民致富增收。農商銀行基于農村社會網，對同一社會關系下的信貸需求精準定位，依靠社會關系網獲取農戶特色數據，實現了農村普惠金融的精細化發展。

（二）互聯網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基于互聯網的“大數據+規模化”發展模式

互聯網銀行在成立之初就定位于服務小微群體，不設線下網點，通過互聯網及大數據為用戶提供高效、便捷的金融服務。目前我國最具代表性的三家互聯網銀行分別為微眾銀行、網商銀行和新網銀行，其中，網商銀行是互聯網銀行服務“三農”領域的典型代表。網商銀行作為浙江唯一的互聯網銀行，由螞蟻集團在2015年發起成立，通過互聯網為用戶提供服務，從2018年初開始探索農村數字普惠金融領域，截至2021年末，全國累計超2000萬縣域小微經營者和“三農”群體獲得網商銀行信貸服務。同時，網商銀行堅持以互聯網和大數據為支撐，推出了“大山雀”衛星遙感信貸技術，截至2021年末，全國有超過60萬種植戶通過該技術獲得信用貸款，享受到了科技帶來的普惠服務。本文在對網商銀行農村業務模式進行深度考察的前提下，探究互聯網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并將其總結為基于互聯網的“大數據+規模化”發展模式，在此基礎上繪制了模式運行圖（如圖2所示）。

圖2 互聯網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圖

由圖2可知，互聯網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是在互聯網技術邏輯下進行的，在此邏輯下，農村的金融業務基于互聯網，輔以線下社會網實現信息對稱和契約執行，并形成了基于互聯網的“大數據+規模化”發展模式。下面，本文以網商銀行的案例為依托，對互聯網銀行農村數字金融的模式展開具體分析，并分析模式背后的運行邏輯、機制及特點。

1.運行邏輯：基于“互聯網”的技術邏輯。互聯網銀行天然具有互聯網科技基因，在農村沒有廣泛群眾基礎的前提下，充分運用數字科技和互聯網商業模式開拓農村金融市場，其作用機制也是在“互聯網”基礎上實現信息對稱和契約執行。

（1）信息對稱方面。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公布的第50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2 年6 月，我國農村互聯網普及率為58.8%，且隨著智能終端在農民群體中的普及，通信基礎設施、衛星遙感設備在農村地區的覆蓋，農村的各類信息均可以沉淀在互聯網上，并進行實時動態監測。而互聯網開放的生態系統又將各個環節的信息進行有機結合與創新，幫助互聯網銀行實現農村金融市場的信息對稱，具體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第一，背靠互聯網平臺，獲取農戶行為信息。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很多農戶的社會經濟活動都在網絡上進行，村民通過參與網絡交易和社交在互聯網上留下了大量足跡。互聯網銀行背后一般都有大型網絡平臺作為股東，可以借助大型網絡平臺廣泛獲取農戶在網上的交易行為信息，為其在農村的普惠金融業務提供數字信貸依據。相比傳統農商銀行，網商銀行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收集和利用農戶在支付寶平臺積累的、與具體支付場景相關的交易數據和行為數據，借助大數據技術評估農戶風險并據此授信。

第二，依靠互聯網科技，聚焦農作物生長信息。我國農村互聯網普及率雖然逐年上升，但存在明顯的地區差異，中西部農村地區農戶的上網比例仍然較低，此類地區通過互聯網平臺獲取農戶的信息相對有限，僅依靠農戶的網絡畫像并不能支撐互聯網銀行的信貸業務。鑒于此，網商銀行依托衛星遙感、生物識別等技術將信息聚焦地上的農作物，以農作物的生長信息作為放貸依據。網商銀行于2020年推出了名為“大山雀”的衛星遙感信貸技術，目前可以識別小麥、水稻、玉米等20多種主糧作物，并攻克了蘋果、獼猴桃等經濟作物的識別難題。首先，農戶拿著手機繞地走一圈，或在支付寶上把自己的地在地圖上圈出來，網商銀行會利用已獲得的土地信息進行交叉比對，確認授信對象。其次，衛星會依靠光譜主動識別這塊地的農作物面積、作物類型，再結合氣候、行業景氣度等情況，通過幾十個風控模型，預估產量和價值，并結合農戶的支付信用數據和政府涉農數據進行綜合評估，短短幾分鐘農戶就能拿到合理的授信額度，快速獲得資金支持。

第三，依托互聯網生態鏈，整合跨界鏈條信息。互聯網的生態鏈是互聯網銀行開展農村信貸最具特色和最具優勢的地方。以網商銀行在陜西洛川的蘋果產業應用為例，作為網商銀行的最大股東，阿里巴巴在陜西洛川推動形成了“洛川蘋果模式”：消費側反推—標準化生產、品種改良—冷藏冷鏈—分級分選—建立銷售標準—建設直管倉—組合營銷、培育品牌—培養電商人才。2021年阿里向合作果農收購了3000多噸超級蘋果，并通過盒馬及淘寶等多渠道銷售。目前，淘寶已成為洛川蘋果網上銷售的第一平臺，截至2021年底，洛川縣孵化蘋果銷售電商企業115家，累計注冊電商經營戶752戶，各種微小店約5000個，日均發貨4萬至5萬單。早在2018年9月，洛川縣政府就與螞蟻金服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網商銀行依靠背后的“互聯網生態鏈”優勢，依托大數據實現了洛川縣蘋果的全產業鏈融資，不僅提供洛川縣蘋果種植過程的融資，且在蘋果產業的技術投入、冷鏈物流、銷售供應等環節實現了全產業鏈的金融供給。洛川蘋果的產業金融一體化模式不僅通過金融促進了產業的發展，而且產業鏈上積累的物流、資金流、信息流等大數據又可以應用到金融授信過程中，實現金融與產業的融合貫通。

（2）契約執行方面。隨著互聯網在農村地區的普及應用，眾多農民群體參與到網絡世界中，形成了專屬的網絡畫像，而伴隨著農戶在互聯網生態中的深度參與，互聯網信貸將產生類似于現實世界的信貸約束能力。互聯網銀行通過大數據及生態鏈保障農村信貸契約的執行，體現在如下兩方面：

第一，風控模型精準捕捉信貸風險，助力契約執行。大數據風控模型可以獲取農戶在互聯網上的社交、交易等行為信息，相較于農戶在現實中受約束的行為，互聯網開放兼容的環境可能會捕捉到農戶更加真實的心理及行為數據。另外，不同于傳統銀行，互聯網銀行風控模型的監測對象不僅包括農戶，還涵蓋了地上的農作物，例如，網商銀行的“大山雀”系統以5天為周期，實時更新衛星影像和識別結果，監測農作物的長勢，動態調整授信額度并及時采取對應的風險管理措施；另外，網商銀行利用自身的科技優勢，引入復雜的機器學習模型，準確刻畫用戶的違約特征，完善風險識別能力，助力農村信貸契約的執行。

第二，生態系統聯動定義網絡畫像，輔助契約執行。互聯網銀行可以借助網絡生態系統對借款人形成一定的威懾作用（黃益平、邱晗，2021），一旦借款人發生違約，違約信息將快速傳播并共享到其他網絡平臺，造成借款人在整個互聯網生態系統的信用污點，影響借款人的網絡畫像。隨著農村互聯網的普及，農戶在網絡上的行為增多，也將愈發關注自身的網絡信用水平。另外，隨著網絡信貸接入央行、稅務、工商等多個政府系統，借款人的網絡信用水平也會直接影響到現實征信狀況，增加了違約在現實世界帶來的聲譽損失，提高了農戶的違約成本，保障了契約執行。

（3）互聯網邏輯下社會關系網的應用。在農村地區沒有群眾基礎的前提下，互聯網銀行也需要充分借助當地的社會網絡打開農村金融市場。當前互聯網銀行對農村社會關系網的應用主要體現在如下兩方面：

第一，在地方政府引導下打開農村市場。網商銀行采取與當地政府簽約的方式開展農村金融業務，借助鄉鎮政府的領導力打開農村市場。政府的社會關系網在互聯網銀行的農村金融業務中主要發揮了兩點作用：一是擔保推客。當地政府與網商銀行在簽約基礎上，聯合開發金融產品試點。例如，2021年11月，陜西省果業中心與網商銀行進行深度合作，聯合開展“陜果貸”金融產品（見表1）試點，并要求各市縣（區）果業中心主動對接網商銀行，向其提供涉果經營主體信息，推薦產業客戶，積極宣傳推廣。在此過程中，當地政府根據社會網中積累的信息對互聯網銀行進行精準擔保推客，政府擔保托底，既打消了農戶的顧慮，又保障了銀行的利益，助力了契約執行。二是政府數據。政府與網商銀行在合作的基礎上，為輔助銀行授信，會向其提供一部分政府涉農數據，包括土地確權信息、農業保險、農機補貼等信息，網商銀行將這些涉農政務民生數據（只根據客戶授權使用相關數據，不擁有這些數據）進行歸集，對存在支付交易數據的農戶提供更為精準的客戶畫像和信用評級、對缺少支付數據的農戶進行風險評估并授信，從而擴大數字授信的覆蓋廣度。網商銀行結合地方政府的“三農”數據建立專屬的風控模型，讓更多政府數據發揮為農戶“信用加分”的作用。

表1 “陜果貸”金融產品詳情

第二，在金融機構合作中擴展農村業務。互聯網銀行因服務成本和風控成本較高，對下沉服務的力度和意愿均有限。為開拓農村業務，網商銀行廣泛開展了與農村當地金融機構的合作，雙方的合作模式一般為網商銀行輸出數字風控、自動審批、衛星遙感等技術，村鎮銀行則充分發揮線下社會網優勢。一是推廣背書。村鎮銀行經營性貸款業務的服務對象主要為當地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和農戶，客戶群體往往無抵押無擔保，存在借款周期短、金額小、風險高等特征。在合作過程中，網商銀行利用自身技術優勢，村鎮銀行則發揮線下觸角優勢，并由遍布各村金融站點的客戶經理對農戶進行現場指導，推廣宣傳。村鎮銀行對互聯網銀行的合作推廣，在一定程度上是以多年積累的口碑作為背書，增加農戶的信任度，間接以社會網的約束力保障了契約執行。二是線下數據。村鎮銀行基于農村社會關系網獲取了眾多具有農戶個性和地方特色的數據，這些數據都是網商銀行所欠缺的，雙方在優勢互補的前提下實現部分數據的共享，增加了網商銀行在農村地區的數據維度，提高了信息的準確性和對稱性。

2.運行特點：“大數據+規模化”發展。

（1）基于互聯網的大數據。互聯網銀行在缺乏線下網點和群眾基礎的前提下，充分利用其互聯網科技和數字化能力發展農村金融，開發了眾多可以支撐農村信貸的大數據信息。這些大數據不單關注“人的信用”，還聚焦“物的信用”（這里的“物”并非抵押物）和“關聯方的信用”，極大程度上擴展了農村信貸的信息來源，以此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并保障了契約的執行。例如，網商銀行在螞蟻集團下屬的支付寶、余額寶、芝麻信用、花唄等平臺獲取農戶的交易流水、信用水平等大數據；依靠“大山雀”衛星遙感技術獲取農作物的生長大數據，并通過衛星影像和風控模型監測農作物的長勢，根據農作物生長大數據為農戶授信，并動態調整授信額度，采取對應的風險管理措施；依托背后的互聯網平臺，深入產業鏈的各個環節，打造“產業鏈”金融模式，不僅提供農作物種植過程的融資，而且借助阿里巴巴在農業產業鏈上積累的技術、運輸、消費、服務等大數據，在農業產業的技術投入、冷鏈物流、銷售供應等環節實現了全產業鏈的金融供給。

（2）基于互聯網的規模化發展。互聯網銀行作為農村金融的后來者，與農村的聯系紐帶薄弱，想要在農村金融領域異軍突起，意味著必須要發揮科技公司的優勢，找到農村信貸的共性數據，走規模化發展路線。互聯網銀行利用網絡平臺獲取農戶大數據，但由于農戶金融知識及金融素養的參差，農戶之間有著明顯的個體差異，且很多欠發達地區的農戶往往缺乏網絡大數據，導致對農戶的個人畫像欠缺精準度。此時，網商銀行將單純依靠“人的信用”擴展為“人”與“地”的信用，利用科技手段將觀測對象放到地上的農作物，而農作物的種類及農業的發展在區域內是具有顯著共性的，在此基礎上通過與農業大省的簽約合作，使得網商銀行在農村金融領域的規模化發展成為可能。另外，數字技術和互聯網的發展削弱了企業之間以空間關系為聯系紐帶的作用，催生了產業組織的數字化和網絡化發展（陳冬梅等，2020），互聯網銀行依托互聯網平臺和數字科技，以開放的生態系統為載體，將農業的生產、物流、消費、服務等各個環節的經濟活動有機串聯起來，打破了不同行業、不同產業、不同企業的內涵邊界，走出了一條跨界跨平臺的規模化發展之路。互聯網銀行定位于服務小微群體，借助互聯網科技及數字化優勢，主動觸達客戶，讓農村特別是偏遠農村地區的農戶獲得普惠金融服務成為可能。

四、傳統農商銀行與互聯網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對比分析

（一）兩種模式的不同之處

1.對于信貸邏輯的定位不同。農商銀行在農村開展的數字普惠金融業務背后的邏輯本質是基于社會網的社會邏輯，而互聯網銀行則是基于互聯網的技術邏輯，背后的運行邏輯不同，導致兩種模式在農村信貸中信息的捕捉能力及契約的執行力度都是不同的。首先，信息對稱方面。人是社會關系網中的核心要素，因此農商銀行信息獲取的對象主要聚焦社會網中的農戶，而互聯網銀行則依靠背后的平臺和科技獲取農戶的行為信息和農作物的生長信息，將“人的信用”進一步擴展到“標的物的信用”，把放貸的依據與貸款的目的完美結合，實現了“借的信息”和“貸的信息”的完整對稱。另外，互聯網生態鏈的應用則進一步將信息擴展到與農戶相關的鏈條信息，擴大了授信對象和信息獲取的范圍，相對于傳統農商銀行的信息捕捉能力，互聯網銀行從更大范圍、更多角度上實現了農村信貸的信息對稱。其次，契約執行方面。農村注重宗族紐帶關系，是典型的熟人社會，相較于外部群體的違約，農村內部主體的違約面臨更大的社會成本。因此，農商銀行依賴社會關系網產生的信貸關系對于農戶的約束能力更強，而互聯網銀行對于農村信貸契約的執行主要依靠風控模型的違約識別和來自網絡生態系統的威懾力。目前來看很多農戶是缺乏網絡參與的，導致互聯網銀行相較于農商銀行在契約執行方面的力度不夠。

2.對于農村數據的應用不同。農商銀行依托線下關系網獲取的特色數據具有明顯的地域性和農戶個性，可以為農戶提供精準化、差異化的金融服務，但此類數據較難在其他地區進行大面積的復制與應用。而互聯網銀行善于挖掘大數據，數據特征具有共性，數據應用具有普遍性，且適宜在更大范圍農戶群體中應用，但卻存在數據不夠貼合當地特色和農戶個性的問題。

3.對于普惠金融的側重不同。農商銀行的屬地性質及線下模式決定了其業務只能在一定轄區內開展，由于考慮成本收益問題，在經濟欠發達地區線下布局較少，意味著在這些地區通過線下網絡獲客并獲取數據面臨障礙，使得農商銀行在農村開展的金融業務覆蓋范圍有限，只能在一定范圍內深耕同一社會關系網下的信貸業務，并形成了精細化的發展模式。而正是因為這種精細化模式使得傳統農商銀行能精準識別農村客戶的風險，信貸契約執行力度也更強，其在農村的信貸利率較低，特別是在金融機構競爭激烈的發達農村地區。互聯網銀行依托大數據和生態鏈，通過互聯網為農戶提供金融服務，不設線下網點，跳出了空間地域限制，且服務的農戶很大部分為偏遠地區的金融白戶，擴展了長尾客戶群體，使得互聯網銀行農村金融業務的規模化發展成為可能。但由于面向的農戶具有貸款金額小、周期短的特征，且經濟欠發達地區的農戶往往被傳統金融機構排斥，市場缺乏競爭，導致互聯網銀行在農村的信貸利率較高。

（二）兩種模式的共性特點

1.融合社會網和互聯網在農村金融中的作用。雖然農商銀行與互聯網銀行背后的運行邏輯不同，傳統農商銀行側重社會關系網的應用，互聯網銀行側重互聯網技術的應用，但在業務的實際運行中都離不開社會網與互聯網的有效結合。農商銀行側重社會關系網的應用，但也離不開互聯網技術的支持。農商銀行與當地農村聯系緊密，線下網點及信貸員眾多，依靠多年積累的線下關系網開展農村金融業務，隨著近些年數字化水平不斷提高，農商銀行充分發揮互聯網技術在信息傳遞、信息分析、信貸管理等方面的作用，大大提高了業務效率。互聯網銀行側重互聯網技術的應用，但也離不開社會網絡的支撐。互聯網銀行作為科技類金融機構，擁有大量的科技人員，通過大數據和互聯網技術開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但互聯網銀行在農村的金融業務依然需要運用到社會網絡，利用當地政府和金融機構的線下網絡優勢及對農戶現實情況的了解，間接將社會關系網運用到農村信貸場景中。

2.發揮數字在農村金融中的賦能作用。數據在數字經濟時代顯得尤為重要，農村居民由于缺乏傳統信貸所需的抵押物和征信信息等，容易被金融機構排斥，這個時候就更需要借助數據和科技的力量為農民增信。不管是農商銀行還是互聯網銀行都積極挖掘數據，以數據賦能農村金融發展，以數據解決金融機構和農戶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使得信貸業務逐漸脫離對抵押物的依賴，將觸角延伸到被傳統金融方式排斥的長尾客戶，讓金融有能力有渠道去服務農村居民，踐行普惠金融。

3.注重政府在農村金融中的推動作用。政府作為市場經濟活動的組織者、協調者和服務者，在農村金融發展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農商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建立在與政府深度合作的基礎上，通過搭建政府的社會合作網，在黨建聯盟、村銀共建的基礎上實現資源共享和優勢互補，共同推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發展。互聯網銀行雖然更多的是借助大數據與互聯網科技發展農村金融，但在農村市場的開發和擴展中，同樣離不開當地政府的宣傳推廣，通過政府去對接農戶需求，培養互聯網信貸習慣，提高互聯網銀行在農村市場的接受度。

五、啟示與建議

新興的數字金融已深刻烙印在農村普惠金融發展中，本文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立足中國農村語境下的金融實踐，分別以蕭山農商銀行和浙江網商銀行的案例為依托，總結了傳統農商銀行與互聯網銀行在農村開展的數字普惠金融模式，并通過對模式的探究，分析了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實踐邏輯、機制和特點，在此基礎上又分析了兩類銀行模式的異同，得出以下結論：第一，農商銀行的農村數字普惠金融模式背后的邏輯是基于社會網的社會邏輯，而互聯網銀行則是基于互聯網的技術邏輯，雖然兩類銀行在具體業務中都融合了社會網和互聯網的作用，但兩者的應用方向和力度不同；第二，農商銀行基于社會網邏輯形成了“特色數據+精細化”發展模式，互聯網銀行則基于互聯網邏輯形成了“大數據+規模化”的發展模式，兩種模式都呈現出數據在農村金融中的重要性，但模式中關于數據的特點和應用，以及模式對普惠金融的側重是不同的。

研究結論的啟示在于，數字普惠金融在農村的推廣應用要將數字技術和農村實踐相結合，數據應基于農村、農業、農民特點產生，但不同銀行在農村開展的數字普惠金融有著不同的邏輯、機制和特點，應發揮不同銀行的特色優勢，打造差異化數字普惠金融服務，具體建議如下：

（一）傳統農商銀行：擴展線下模式，挖掘科技力量

農商銀行應繼續利用線下網絡優勢，擴展線下業務模式，在線下社會網的維護中開發特色數據、發放特色信貸產品、扶持特色產業發展，并充分利用農村社會網進行互助監督，控制貸后風險；另外，積極響應國家普惠金融政策，將資金投向經濟欠發達地區，讓線下網絡觸達更多的農村地區，并利用互聯網技術在信息傳遞與信息分析方面的作用，盡可能地降低業務擴展成本，服務更多農村群體。但農商銀行不應僅僅利用互聯網技術在信息傳遞和分析方面的作用，更應結合地方農村特色，發揮科技助農的力量，積極開展與互聯網科技公司的合作，發揮各自優勢，將科技的力量真正運用到農村金融與農業發展中。

（二）互聯網銀行：發揮科技優勢，連接線下網絡

互聯網銀行應繼續發揮科技優勢，開拓更多的農村市場，特別是金融欠缺的地區，此類地區地域偏僻，經濟欠發達，傳統金融機構在地區內線下布局較少，互聯網銀行更易利用科技優勢開拓市場，為更多的金融白戶提供金融支持。但這樣的區域往往缺乏農戶的線上大數據，且社會關系網更加復雜，這就要求互聯網銀行盡可能降低對社會網的運用，充分發揮科技優勢，將信貸的依據從“人的信用”投向“物的信用”（這里“物”并非抵押物），并降低服務成本，踐行普惠金融。此外，在金融相對成熟的農村市場，應大力開展與當地擔保機構及村鎮銀行等的合作，連接線下社會網絡，利用當地金融機構在社會關系中積累的經驗數據和特色數據對線上大數據進行補充，開展多平臺合作互利的農村金融模式。

（三）政府：充當社會網絡中的媒介人、互聯網技術的支持者

政府作為市場經濟活動的組織協調者和服務者，在農村數字金融發展過程中應充當社會網絡的媒介人及互聯網技術的支持者。首先，政府應充當社會網絡中的媒介人。一方面，在對金融機構盡調的前提下，加強農村金融信貸的推廣宣傳，利用農村的社會網絡積極調研，了解農戶的情況和信貸需求，幫助農戶對接金融機構；另一方面，努力營造良好的農村社會風氣，培養農村居民的金融素養和數字素養，打造數字金融服務生態，幫助金融機構獲取農戶的非標準化數字信息，并結合地方特色協調金融機構提供符合當地農戶需求的專屬信貸產品。其次，政府應做好互聯網技術的支持與服務。一方面，完善數字普惠金融的基礎設施建設和農村基礎數據的收集，縮小“數字鴻溝”，為金融數據的獲取提供保障；另一方面，保障數據的開放與共享，在數據安全的前提下將本地政務數據和民生數據對金融機構開放使用，避免排他性的協議，共同助力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實現鄉村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