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的國際經驗與中國路徑※

○周 怡 張澤棟 馬 克

1.上海第二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上海 201209

2.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應用經濟學院 北京 102488

3.上海社會科學院 上海 200020

4.上海WTO事務咨詢中心 上海 200120

1992 年《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提出以市場化機制來實現碳資產優化配置方案，2005 年《京都議定書》正式確定碳排放權市場交易機制。在此背景下，世界主要司法轄區紛紛圍繞碳排放權市場交易機制展開實踐，高效市場機制已成為各司法轄區控制和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推動綠色低碳發展的主要方式。2020 年，我國正式提出“雙碳”目標，并將構建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以下簡稱“碳市場”）作為推動“雙碳”目標的核心政策工具之一。作為碳市場的重要基礎設施，碳排放權交易中心是碳市場的核心構成部分，通過提供競價交易、協議轉讓、有償競買等主要交易模式，構建跨市場、寬品種、多主體的碳交易體系，同時建立交易管理、交易處理、結算管理、風險監管、信息披露等子系統，有效提升碳市場的市場流動性、碳價權威性及運行效率。因此，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經營情況直接影響碳交易市場效率，并影響“雙碳”目標的實現。同時，打造具有廣泛國際影響力的碳排放權交易中心，也是我國掌握碳定價權、形成國際碳金融中心的重要標志。

當前全球多個司法轄區的碳市場蓬勃發展，歐盟、美國、新西蘭等主要碳市場在交易模式、監管規則、市場流動性等方面積累了許多成功經驗，為全球碳市場建設與合作奠定了基礎。然而，由于不同國家在法律制度、監管體系、碳定價水平等方面存在差異，各國碳交易中心的具體運行也存在一定區別。因此，對于我國的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應當充分吸取各國成功經驗，并制定適應我國國情的建設路徑。基于上述考慮，本文對國外主要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實踐經驗進行系統梳理，結合當前國際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發展規律，以及我國“雙碳”目標的需求，對我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的進展和不足進行了討論；同時，從法律體系、自律規則、多層次交易平臺、技術服務和業務布局等方面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旨在推動我國碳市場建設邁向更加健康、成熟和高效的方向。

一、全球知名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經驗與發展趨勢

（一）全球知名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總體情況

《京都議定書》提出建立國際排放貿易、聯合履約和清潔發展機制三種靈活機制，以市場化手段推動碳減排。同時，要求部分發達國家設定國內碳排放上限，為全球碳交易市場的形成奠定了基礎。隨著世界各主要司法轄區對碳減排的重視不斷提升，兼具靈活性和高效性的碳交易機制逐漸被世界各國所接受。根據2023年世界銀行發布的《碳定價機制發展報告》，2022年全球碳市場交易額再創新高，超過650億美元①世界銀行《2023年碳定價機制發展報告》提出，碳定價收入包括碳稅和碳市場兩個部分。。

2005 年成立的歐盟碳排放權交易體系（EU Emissions Trading System，EU-ETS）是全球最成熟、交易規模最大的碳市場，其碳價格信號引領著全球減排行動。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22年，EU-ETS的交易量達420 億美元，較上年增長約78 億美元，占全球碳市場增量的76%。從發展經驗看，ETS 體系采用了分階段建設的整體規劃。在2005 年ETS 體系啟動初期，便提出分四個階段（2005—2030 年），從基礎制度建設、減排目標設置、配額分配機制、交易品種等方面構建完善整體市場體系。當前，ETS體系建設已進入第四個階段，市場規則較為完善、交易機制日益健全，有效推動了歐盟碳減排工作。這種分階段發展模式為其他碳市場提供了可借鑒的經驗。

在交易中心建設方面，EU-ETS 體系中的碳交易分散在歐盟幾家主要的交易所，包括歐洲氣候交易所（European Climate Exchange，ECX）、歐洲能源交易所（European Energy Exchange，EEX）、綠色交易所（GreenX）和北歐電力交易所（Nord Pool）等幾大平臺（見表1）。根據國際掉期與衍生工具協會的數據，歐洲氣候交易所（ECX）是目前全球規模最大、交易最活躍的碳交易所，其市場覆蓋一級市場和二級市場，歐洲能源交易所（EEX）是僅次于ECX的碳交易所，其業務更側重于現貨交易②根據碳資產流通特點，碳市場可分為一級市場和二級市場。一級市場用于創造基礎碳資產；二級市場用于基礎和衍生碳資產的流通交易。。在后文的分析中，我們將重點探討這兩個交易中心的建設經驗，并將其與其他主要碳交易中心情況進行對比分析，以探討全球知名碳交易中心的成功建設路徑。

表1 全球主要碳排放權交易中心

（二）全球知名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經驗

1.參與主體。在市場參與者類型方面，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參與主體主要囊括以下三類。

第一類是控排主體，既是碳配額的供給方，也是需求方。控排企業參與碳市場主要有三方面的動機：首先是履約，例如電力公司可以根據碳交易來調整發電生產安排；其次是合規，每家公司每年都需要遵守合規要求，以滿足內部和外部監管需求；第三是投機，主要用于獲取潛在的投資收益并調節現金流。

第二類是項目業主。在歐盟，項目業主指核證減排量（C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CER）和減排單位（Emission Reduction Unit，ERU）的供給方。他們通過提供符合要求的項目減排量來抵消控排企業一定比例的碳配額，從而降低控排企業的履約成本，并從中獲得經濟收益。然而，隨著《京都議定書》首期減排承諾期的結束和歐盟經濟衰退，對核證減排量（CER）的需求大幅下降，導致歐盟實際交易的CER數量很少③2012年，《京都議定書》首期減排承諾期結束，加之2011年歐債危機導致歐盟經濟衰退和產出下降，控排企業僅依靠歐盟自身的碳配額（EUA）就可完成減排履約，對京都機制下的核證減排量（CER）的需求大幅下降。目前，歐盟實際交易的CER數量很少。。

第三類是金融機構，包括商業銀行、投資銀行和碳基金，它們作為套利者，為碳市場提供流動性和交易經紀服務。根據ICE 公開的碳配額期貨持倉數據，2021年各類金融機構占有的碳配額期貨市場份額達24%。參與機構涵蓋了金融領域的全球性知名企業，例如高盛、摩根士丹利、摩根大通、花旗、美銀美林、富國銀行、匯豐等。事實上，控排企業中大部分為中小企業，它們參與碳市場的方式多依賴于金融機構，即以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為主的中間商。

在市場參與者交易權限方面，主要交易所普遍實行分層的會員制度，針對不同等級的會員設定了不同的交易權限。在歐盟，由于碳排放權具有雙重屬性（資產屬性和金融屬性），交易后環節對于交易風險的控制尤為重要。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分別由集團內部的洲際交易所歐洲清算所（ICE Europe Clear）和歐洲大宗商品清算所（European Commodity Clearing AG，ECC）負責進行碳交易的清算結算。因此，以ECX和EEX為代表的主要碳交易所不僅根據參與者的交易業務類型對其進行分類，還會根據其是否屬于集團內清算機構的清算會員進行進一步分類，其中絕大部分會員為非清算會員（見表2）。這種交易會員與清算會員資格分離的制度安排，一方面可以讓清算機構根據業務需要、交易市場、產品種類、企業類型等設置不同的清算會員類型；另一方面，清算機構也可以針對不同的清算會員類型設置差異化的資格要求，從而提升碳交易體系的穩定性和安全性④清算會員主要為銀行背景的金融機構。這是因為清算會員需要持有必要的監管授權許可，滿足資本和保證金要求，具有良好的信用評級，員工也需具備豐富的相關產品知識和經驗。在這些方面，銀行相對更具備專長。。

表2 歐洲氣候交易所及歐洲能源交易所的會員體系

2.產品體系。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等全球知名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碳交易產品體系，普遍橫跨一級市場與二級市場，交易品種均囊括了碳排放權現貨交易產品和碳排放權衍生交易產品（見表3）。

表3 歐洲氣候交易所及歐洲能源交易所的產品體系

在一級市場上，歐盟強調逐步提升碳配額有償分配的比例，目前已有約57%的碳配額需要通過拍賣獲得。其中，ECX主要負責英國碳配額UKA的拍賣⑤英國脫歐后，在英國，英國排放交易體系（UK-ETS）取代了EU-ETS。2021年5月，英國開始在ECX進行英國碳配額（UKA）的拍賣，拍賣每兩周舉行一次。，EEX 則主要是歐盟碳排放配額EUA 和歐盟航空業碳排放配額EUAA的拍賣。

在二級市場上，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交易的碳現貨產品結構一致，均為歐盟排放交易體系（EU-ETS）下的減排指標和項目減排量兩種。其中，減排指標為歐盟碳排放配額（EUA）及歐盟航空業碳排放配額（EUAA），項目減排量則包括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的清潔發展機制（CDM）下的核證減排量（CER）。歐盟碳排放配額（EUA）、歐盟航空業碳排放配額（EUAA）和核證減排量（CER）是目前ECX 交易的主要碳現貨產品，其中核證減排量（CER）可以被控排主體用于抵消其一定比例的歐盟碳排放配額（EUA）。

在衍生品方面，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則展現出強大的體系競爭力和產品優勢。ECX 交易的碳衍生品主要包括碳期貨和碳期權兩種。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在2005年4月上市了歐盟碳排放配額（EUA）期貨合約，在2006 年、2008 年、2009 年和2012 年相繼上市了歐盟碳排放配額（EUA）期權合約、核證減排量（CER）期貨合約、歐盟碳排放配額（EUA）每日期貨合約和歐盟航空碳配額（EUAA）期貨合約。2021年5月，英國脫歐后，歐洲氣候交易所（ECX）上市了英國碳排放配額（UKA）期貨和英國碳排放配額（UKA）每日期貨。歐洲能源交易所（EEX）雖然后來也推出了歐盟碳排放配額（EUA）期貨和期權，但仍以現貨交易為主。

3.交易系統。按照場內金融產品交易的一般規則，一個完整的交易流程應當包括注冊登記、交易和清算結算三個環節。類似地，碳排放權交易系統也應當由登記系統、交易系統和清算系統組成。

在注冊登記系統方面，從2013 年開始，歐盟委員會著手統一整合歐洲各國的登記簿，形成了歐盟聯合登記簿（Union Registry），以便有效管理碳排放配額和核證減排量的全生命周期數據，包括簽發、持有、交易、轉讓、取得和注銷等信息。歐盟聯合登記簿主要由歐盟委員會負責開發和維護，各成員國提供協助。當碳排放權交易發生在歐洲氣候交易所（ECX）、歐洲能源交易所（EEX）等交易平臺內時，交易所根據交易信息進行清算和賬務登記。一旦交易完成，交易所便會將相應的碳排放配額轉移至最終持有賬戶。

在交易系統方面，歐洲氣候交易所（ECX）擁有自己的交易系統ICE 交易平臺WebICE。該平臺是一個綜合性網絡窗口，投資者可以直觀了解實時行情和期貨及場外交易市場情況。平臺利用ICE強大的數據服務能力，為交易者提供實時行情、損益分析和交易提示等服務，并配套各類工具方便用戶獲取和分析數據。在此基礎上，ICE還通過“View Only”向特定用戶提供增強數據服務，展示更為詳細的逐筆行情和當日價格走勢。此外，借助云服務平臺ICE數據倉庫，用戶可獲取自2008年以來不同來源的歷史逐筆行情數據。歐洲能源交易所（EEX）主要通過自主開發的EEX TT 屏幕平臺，為用戶提供市場訪問、數據查詢和交易執行等服務。該平臺基于瀏覽器，無需安裝，還提供算法交易、圖表交易和虛擬價差等交易工具，也可用于iOS和Android移動應用。

在清算結算系統方面，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均采用獨立的清算平臺。清算所為交易參與方提供資金和碳配額賬務清算服務，并具有自然壟斷特征（Lee，2010）。ECX使用洲際交易所歐洲清算所（ICE Clear Europe）作為其清算平臺。無論是現貨交易還是期貨交易，ECX均采用分級清算的模式。ICE Clear Europe 僅針對清算會員進行清算交易，然后由清算會員與碳配額買賣雙方進行清算交割。同時，ICE Clear Europe制定了嚴格的交割流程來控制結算風險。清算會員需與ICE Clear Europe簽署參與協議，受交易所規則的約束，并支付相應的清算費用。非會員則需要與會員簽署協議，由會員代理結算。同樣，EEX 的清算結算也通過其附屬子公司ECC 進行。成為ECC 的會員，并在ECC開設資金賬戶進行結算是進行清算活動的前提條件。ECC 在盧森堡和萊比錫分別設立分公司，其中盧森堡分公司負責會員之間現貨交易的清算，萊比錫分公司負責會員之間衍生品交易的清算。ICE Clear Europe 和ECC 采用中央對手清算機制（Central Counterparty Clearing），通過公開合約替代雙方合約進行統一凈額軋差，從而有利于降低市場主體的交易成本擠占，減少風險暴露。

4.風險管理。碳排放權交易中心風險控制機制的建設，是維護整個碳交易市場穩定的核心。這一重要性源自兩個方面：一方面，碳排放權交易中心普遍充當中央對手的角色，因此必須承擔交易主體違約可能帶來的經濟損失，嚴重情況下甚至會影響整個市場運行；另一方面，目前國際知名碳交易中心已開展碳衍生品交易（如碳期貨），而衍生品的杠桿效應可能放大交易主體的虧損規模，增加其違約風險，從而進一步增加市場風險。

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均采用一整套完善的風險防范機制，為碳現貨及碳期貨交易提供了有效保障。這一機制體現為瀑布式（Waterfall Structure）的風險防范屏障，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1）會員標準。碳排放權交易中心根據交易主體的資質進行分級管理，確保會員擁有充足的財務資源、運營能力和風控經驗，從而提升交易、清算體系的穩定性和安全性。

（2）保證金。保證金分為初始保證金和變動保證金兩個部分。初始保證金用于支付購買碳配額，目的是降低信用風險和違約風險；變動保證金則主要用于防止風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累積。交易所的清算機構每日進行回溯測試（Back Testing）來審查保證金計算模型所依據的參數和假設的合理性。

（3）違約基金（Default Fund）。根據《歐洲市場基礎設施法規》（EMIR），交易所清算機構的清算會員需要按照其保證金要求的比例繳納違約基金應對某個會員違約的極端情況，以償還其無法彌補的違約損失。保證金與違約基金一同確保了交易所的清算機構可以承受合并風險最大的兩個清算會員的違約。

（4）其他機制。例如，ECX 要求會員進行攤派出資，以應對保證金不足以償還會員違約損失的極端情況；EEX旗下的ECC開發了業務連續管理框架（Business Continuity Management，BCM），用于減少緊急情況或相關資源中斷時關鍵業務流程中斷的影響和持續時間。

（三）全球知名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成效

1.碳市場日趨規范成熟。一是不斷豐富的碳金融衍生產品推動了碳市場的繁榮。自ECX 于2005年6月推出歐盟碳排放配額（EUA）期貨交易以來，EUA 現貨、CER 期貨期權陸續登陸主要碳交易所，并蓬勃發展。多樣化的碳金融產品為市場參與者提供了豐富的交易標的，使得ECX和EEX逐漸成為世界碳交易最活躍的中心。二是完善的交易風控機制使得參與主體日益多元。ECX 和EEX 隸屬于國際知名的交易所集團，借助強大的集團背景，它們的交易及清算結算機制不斷完善，為參與主體提供便捷的交易服務和優質的風險管理，極大提升了市場參與主體的信心，進而推動了市場參與主體的多樣化，市場活躍度不斷增加。三是先進的信息系統提升了碳市場的運行效率。依托高度信息化的運作模式，ECX和EEX建立了完善的交易系統及風控模型，并對會員資格進行動態管理，為市場參與者提供安全的交易環境和高度透明的市場信息。近年來，在母公司集團帶領下，ECX 和EEX 更加注重為市場參與者提供數據增值服務，以此吸引更廣泛的市場參與者來分析和鑒定一個可操作的投資環境。

2.推動綠色發展。碳交易在歐盟中發揮著促進綠色低碳發展的重要作用。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的運作為碳市場形成了有效的碳價格信號，助推了歐盟實現“雙碳”目標。通過匯聚交易主體、創新交易工具和提供延伸服務等方式，這些交易所為減排企業提供了最小化交易成本的減排路徑。歐洲環境署的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歐盟碳排放量較2019年下降了11%，保持了30年的減排趨勢⑥數據來源：歐盟環境署，https://www.eea.europa.eu/highlights/continued-drop-in-eus-greenhouse。。此外，ECX和EEX對歐盟的綠色發展也產生了積極影響。根據世界銀行的《2023碳定價國別與趨勢》報告，2022年全球碳定價財政收入總額達到950億美元，其中歐盟占比達到44%，較2021年的41%有所提升。碳交易所產生的一級配額拍賣收入及二級配額交易收入，極大地推動了歐盟的綠色低碳發展。例如，歐盟將一級市場上產生的配額拍賣收入設立為創新基金和現代化基金，用于資助創新低碳技術和欠發達地區的能源現代化項目。在成員國層面，EU-ETS 的基礎性法律《歐盟排放交易體系指令》規定，參加EU-ETS的成員國應將至少一半的配額拍賣收入用于應對氣候變化和能源項目。據歐盟委員會的統計，2013至2017 年實際上有高達80%左右的收入已用于或計劃用于氣候與能源項目。在二級市場上，歐盟碳價持續上漲預期吸引了眾多資本的加入，為歐盟的綠色能源項目提供了持續的資本供給，進一步推動了歐盟的綠色低碳發展。

3.代表性碳交易所影響力不斷提升。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目前已發展成為具備全球影響力的碳交易中心。尤其是在2010 年并入ICE 集團后，ECX 借助于ICE 在風險管理經驗和交易系統建設等方面的優勢，逐漸成為全球最大的碳交易市場和碳期貨交易平臺。其影響力主要體現在交易規模、交易產品和交易機構三個方面。交易規模方面，ECX 自2005 年推出EUA 期貨以來，EUA 期貨成交量持續攀升，從2005 年的9394.8萬噸增長至2021年的100.48億噸，16年間增長率高達10595.5%。此交易量占據全球交易所碳交易量的95%，使得ECX 碳交易成為各國參考標準。交易產品方面，ECX 擁有豐富的碳交易產品，特別是碳期貨等碳衍生交易產品。除EUA 和CER現貨外，還包括EUA和CER的期貨、期權、遠期等產品。這樣的涉碳交易產品體系為投資者提供了更多元化的投資選擇和風險管理工具，有效提升了交易效率和資金使用效率。交易機構方面，ECX匯聚了全球主要的控排企業和金融投資機構。目前，ECX的碳交易業務會員單位超過130家，覆蓋了能源行業的控排企業（如BP、殼牌），以及金融行業的投資機構（如高盛、摩根士丹利、摩根大通、花旗、美銀美林、富國銀行、匯豐等）。參與機構多元化且高度活躍，進一步增強了ECX 的國際影響力，使其成為全球最大的碳交易市場。

4.EU-ETS 碳價權威性不斷攀升。當前，歐盟碳排放交易體系（EU-ETS）已進入第四階段，其碳定價機制也發生了顯著變化。一級市場中，碳配額逐漸從免費發放過渡到大部分通過市場拍賣獲得，形成高度市場化的價格。在二級市場上，碳價受到多重因素影響，如配額發放情況、供求關系、宏觀經濟、地緣政治和履約時點等，最終形成高度市場化的價格。伴隨著EU-ETS的不斷發展，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通過多年的摸索與實踐，成為碳資產定價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碳排放權交易中心。EU-ETS在一級和二級市場上的高度市場化碳定價機制，使得ECX和EEX形成的碳期貨和碳現貨價格成為全球氣候政策和排放活動的重要參考標準。

值得注意的是，在ECX 涵蓋數量眾多、高度活躍的參與機構擁有不同的交易動機、風險偏好和價格預期。這樣多元化的參與機構在交易活動中有助于形成更為公允合理的碳資產價格曲線，進而激勵低碳減排活動，引領全球碳資產價格的走勢。相較于美國對大宗商品的絕對定價權格局，歐盟依托EU-ETS完善的價格形成機制，通過ECX和EEX形成的碳期貨和碳現貨價格，牢牢掌控了碳資產的定價權。ECX和EEX作為全球碳交易領軍者，通過穩健的運營和市場化定價機制，賦予碳資產以權威性認可，為全球碳市場的繁榮和低碳綠色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

（四）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發展趨勢

1.全球化并購提升碳交易中心影響力。未來國家頭部碳交易中心并購趨勢仍將持續，推動頭部碳交易中心全球影響力不斷提升。21世紀以來，全球主要交易所集團紛紛掀起了跨國并購的浪潮，以實現業務、客戶和產品的多元化與全球化，從而提升自身的國際影響力。以EU-ETS為例，其主要碳交易所的成長與發展都與并購活動緊密相連。如ECX是在多家公司合并之后成立，且在并購之后得到了爆發式成長，通過與ICE合作，ECX成功地掌握了全球碳交易市場的95%份額。

未來，在環境保護和低碳經濟的全球趨勢下，國際碳交易所將繼續擴大規模，通過更多的跨國合作和并購活動增強其國際影響力和市場份額。全球化的并購將使碳交易所更加靈活適應不斷變化的市場需求，利用先進的信息技術、法律體系和風險控制機制，為全球碳金融交易塑造新的商業模式和最佳實踐。

2.信息技術提升碳交易所服務能力。在現代交易市場環境下，交易所的登記、交易、清算結算等活動已由高度集成的電子信息化系統自動完成。近年來，信息與技術等已成為交易所的重點發展領域，許多交易所通過外部收購金融科技公司，加大技術投入，迅速提升在信息與技術領域的競爭力。這一趨勢在碳交易所中也同樣顯著。例如，歐洲氣候交易所（ECX）和歐洲能源交易所（EEX）等通過與母公司合作，已經采取了多項措施來提升信息服務水平。ECX 的母公司ICE 集團在2014—2017 年通過收購Interactive Data、Standard & Poor's Securities Evaluations、TMX Atrium、Merrill Lynch Global Research Index Platform 等金融信息服務公司，強化了其在數據服務方面的能力。同樣，EEX的母公司德交所集團也在2019年和2020年分別收購了Quantitative Brokers LLC 和Axioma 等金融數據運營商，進一步提升了信息服務水平。這些并購使得ECX 和EEX能夠充分受益于母公司強大的電子信息平臺，迅速響應市場需求，為市場參與者提供便利、安全的交易服務與信息增值服務。除了為交易者提供完善的交易所授權數據外，它們還可以提供風險管理、估值和市場分析等數據增值服務。這些舉措進一步鞏固了ECX和EEX在全球碳期貨和碳現貨交易中心的地位，使它們成為具有全球化服務能力的領先碳交易所。

隨著信息技術的持續發展和全球化趨勢進一步增強，未來世界各國碳交易中心將更加側重于提供便捷、安全的交易服務與信息增值服務。這不僅包括為交易者提供完善的交易所授權數據，還將涉及更多的風險管理、估值和市場分析等數據增值服務。

3.清算一體化提升碳交易中心風險防控能力。未來國際碳交易所發展的一個重要趨勢是交易清算一體化的建設。2008年金融危機后，監管機構意識到交易不透明、交易對手信用風險不確定等問題的存在，導致清算業務具有風險，并在危機中助推市場消極、恐慌情緒的蔓延。自此之后，在監管改革的推動下，清算業務獲得廣泛關注。近年來，各交易所積極開拓清算業務，全方位提升自身競爭力，交易清算一體化的模式也成了主流。國際上主流的大型交易所集團往往通過設立、控股清算子公司，提升交易、清算環節的緊密程度，并加大各環節的風險管控力度，助力交易所鞏固競爭優勢。以ECX和EEX為例，其清算業務分別由各自集團內部的ICE Europe Clear和ECC承擔，清算模式為中央對手清算。這種交易清算一體化的制度安排，可以充分發揮中央對手清算在防控風險方面的優勢，通過分層的會員管理、保證金制度、逐日盯市機制及違約處置安排等有效的風險控制機制來防控交易對手風險，增強市場信心，提升市場流動性和交易活躍度。

未來，隨著全球碳交易市場規模不斷擴大，交易產品日益復雜化和多元化，交易清算一體化將成為國際碳交易所的關鍵發展方向。通過設立或控股清算子公司，各交易所將努力提升交易和清算環節的緊密程度，以更有效地防控風險。這種整合不僅可以強化交易所的競爭優勢，還可助力整個碳市場的健康和穩定發展。

4.碳市場法律監管體系建設確保碳市場穩定運行。未來國際碳交易所發展的一個明顯趨勢是以完善的法律監管體系確保碳市場的穩定和可靠運行。ECX 和EEX 之所以能夠成為各自領域的碳交易中心，與其所處的法律環境密不可分。歐盟及成員國通過不斷完善法律監管體系（見表4），將一級市場和二級市場上的碳交易行為置于金融市場和能源市場的法律管制框架之下，建立了一套有效的EU-ETS風險防控機制。在一級市場上，歐盟主要負責制定拍賣規則及年度拍賣計劃，并選擇拍賣平臺，進行拍賣結果披露和拍賣收入分配。成員國則負責安排拍賣活動并監督其運行，同時使用拍賣收入。這種分工與協作機制有效確保了拍賣過程的透明公正。在二級市場上，歐盟將二級市場的現貨交易與衍生品交易納入歐盟的金融監管體系。嚴格的準入制度和信息透明制度約束著期貨及現貨交易，確保了市場的健康運行。同時，各成員國金融監管機構根據地區情況制定進一步的監管政策，對所在地的金融交易平臺和交易主體進行監管，從而增強了市場監管力度。

表4 歐盟碳市場監管體系

未來的全球趨勢將是更強調這種全面的法律監管體系。通過提高交易透明度、防止市場操縱行為等措施，法律監管不僅保障了市場參與者的利益，還增強了信心。隨著金融投資者在碳市場中的作用日益增長，強有力的法律監管框架將為碳交易所的持續發展提供堅實基礎。

5.碳交易中心日趨完善助推碳交易市場繁榮。未來國際碳交易所發展的一個顯著趨勢是交易中心不斷完善和多元化，這將助推碳交易市場全球范圍內的繁榮。《歐盟2022 年度碳市場報告》數據顯示，截至2021 年，EU-ETS 的溫室氣體排放量較2005年下降了34.6%⑦數據來源：《European Carbon Market Report 2022》，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OM:2022:516:FIN。，同時實現GDP增長39.63%，EU-ETS 是低成本促減排的碳市場全球典范（陳星星，2022）。這一進展部分歸因于低成本的碳交易機制和碳市場的日益成熟。隨著全球不同地區和國家推動碳排放交易市場體系的多層次發展，未來國際碳交易所的潛力將得到進一步釋放。

首先，碳排放權金融屬性強化和碳金融產品不斷豐富將成為主要特點。例如，ECX推出了與EUA掛鉤的碳期貨合約，使碳排放權能夠像大宗商品一樣在交易所自由流通。引入碳期貨讓投資者有機會進行跨期投資，這不僅顯著提升了碳交易的流動性和市場化程度，還為現貨市場提供了連續、公開、透明的遠期價格引導。碳期貨合約更是為控排企業提供了一種有效的碳價波動風險管理工具，從而緩解了碳價波動所帶來的資金壓力。這一舉措無疑為碳市場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其次，碳排放交易市場的交易主體逐漸多樣化。目前，ECX 和EEX 成功吸引了包括投資銀行、對沖基金、私募基金和證券公司等在內的多元化金融機構，甚至個人投資者也紛紛加入其中。投資者的多樣性和數量的增長，使世界各司法轄區碳交易市場規模持續擴大，推動碳排放權交易全球影響力不斷提升。

最后，碳交易系統的完善和透明度也在不斷提升。ECX 和EEX 通過升級交易系統實現了精準匹配交易雙方，快速執行交易指令，并通過完善風險管理體系有效降低了對手方違約風險，增強了交易價格的透明度。這一系列積極措施極大地提升了碳市場的流動性，并吸引了更多的企業和金融機構參與。

二、我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建設現狀與制約因素

（一）我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建設現狀

2011 年10 月29 日，我國啟動了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并經國家發展改革委批準，在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武漢、廣州及深圳等7個試點地區成立碳交易市場，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工作。2021年7月16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正式啟動上線交易。全國碳排放權集中統一交易平臺由上海環境能源交易所（以下簡稱“上海環交所”）承擔運營職能。上海環交所匯集了全國范圍內的所有碳排放權交易指令，實現統一配對成交。其交易系統與全國碳排放權注冊登記系統（由湖北碳排放權交易中心有限公司建設并維護）緊密連接，確保在注冊登記系統日終根據交易系統提供的成交結果進行配額和資金的清算交收。重點排放單位及其他交易主體通過交易客戶端積極參與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形成了全國性的碳排放權交易中心。

參與主體方面，上海環交所目前實行會員制，市場參與者需先申請成為交易所的會員方可在交易所內進行相關交易。上海環交所根據不同的市場參與者類型制定了相應的申請準入條件，主要參與機構大多為控排企業。不同于境外金融機構在碳交易所的廣泛活躍，目前我國主管碳排放權交易的生態環境部尚未正式發布金融機構準入碳市場的批準公告。金融機構參與碳市場的方式主要集中在提供資金結算、代理開戶等基礎服務，而較少直接參與碳市場的場內交易⑧截至2023年6月，共有8家證券公司獲得證監會關于自營參與碳排放權交易的無異議函（包括：中信證券、國泰君安、華寶證券、華泰證券、東方證券、申萬宏源、中金及中信建投證券）。但“無異議函”僅代表作為我國證券期貨行業主管部門的證監會，對券商自營業務參與碳排放權交易持支持態度。金融機構以非控排企業的身份直接參與碳交易，仍需得到生態環境部的正式批準。。

產品體系方面，由于全國性碳市場仍處于建設初期，為規避金融風險，目前尚未引入金融衍生品，交易產品僅限于碳現貨，即碳排放配額（CEA）。此外，目前CEA 的金融屬性尚未明確，因此現階段CEA 僅僅被視為一種履約產品。參與碳交易的機構主要集中于強制性納入碳排放權交易體系的控排企業。

交易結算模式方面，上海環交所作為統一的交易平臺，匯集全國碳排放權交易指令，統一配對成交，并在日終根據交易系統提供的成交結果辦理配額和資金的清算交收。目前，上海環交所采用協議轉讓和單向競價交易機制。單向競價是指交易主體向交易機構提出買入或賣出申請，交易機構發布競價公告，符合條件的意向受讓方按規定報價，在約定時間內通過交易系統完成交易。協議轉讓分為掛牌協議交易和大宗協議交易（見表5）。

表5 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交易方式

為控制交易和清算結算風險，上海環交所實施了漲跌幅限制制度、配額最大持有量限制制度、大戶報告制度、風險警示制度和風險準備金制度等措施。同時，對交易會員進行交易資金清算和劃付，并實行第三方（即結算銀行）存管制度。CEA 采用逐筆全額結算方式，這意味著CEA并未采用集中清算模式，主要通過在交易開展前對交易主體進行可用配額或資金的檢查，來確保結算順利進行。

（二）我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發展訴求

1.促進碳市場機制完善。相比歐美等發達國家主要在1990 至2010 年間實現碳達峰、2050 年實現碳中和的計劃，我國的“3060”目標意味著我國需要在30年間完成歐美等國60年完成的工作量。這無疑將面臨諸多方面的挑戰。碳交易機制通過利用市場手段，尤其是碳價信號引導控排企業節能減排，是實現我國“雙碳”目標的核心政策工具之一。

高度成熟的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在透明度、標準化及安全性方面具有優勢，將有助于促進碳市場機制完善。這主要體現在：首先，交易中心持續披露價格數據和交易量，使得碳交易有可參考的價格標準，并讓碳價信號發揮對低碳減排活動的引導作用。其次，交易中心的交易在透明規則和條件下進行，有明確規定的交易時間，交易產品為標準化合約。這種透明、標準的模式使交易所可以集中大量市場參與者，提升市場的流動性。最后，交易中心采用“交易清算一體化”的模式來管控風險，中央對手方清算機制能夠有效阻斷對手方違約風險，使交易具備更高的安全性（鐘維，2015）。同時，交易中心作為金融市場基礎設施，受到嚴格的外部法律監管和市場監督，更有利于提升市場參與者信心。

2.構建多層次金融體系。目前，綠色低碳已經成為全球發展的主流模式，并成了經濟增長的新引擎（李朋林等，2019）。碳金融作為旨在控制和減少以二氧化碳為代表的溫室氣體排放的各類金融活動和交易，可以通過價格信號功能引導經濟主體的減排行為，并為能源轉型提供資金融通，受到了政府的高度重視及各類主體的廣泛參與（喬海曙等，2011）。作為碳金融市場建設的先驅，歐盟用實踐證明了碳金融在降低減排成本、助力經濟轉型方面發揮了顯著作用。碳金融已經成為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碳金融市場的基礎能力建設是其得以繁榮發展的根本所在。在基礎建設中，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質量直接影響整個碳金融體系的有效運行。碳排放權交易中心通過提供競價交易、協議轉讓、有償競買等主要交易模式，支持跨市場、多品種、多主體的碳交易模式，還覆蓋交易管理、清算處理、結算管理、風險監管、信息披露等子系統，有效支持了碳資產的估值和流轉。此外，碳排放權交易中心還可以通過金融市場基礎設施之間的互聯互通，為開展碳金融國際合作構建重要橋梁，提升我國碳金融市場的國際影響力，完善多層次金融市場體系。

3.提升碳定價主導權。成熟發達的碳交易中心對于碳定價主導權的獲取具有重要意義，歐盟EU-ETS 的成功及其碳價主導權的獲取，離不開其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碳期貨交易所ECX 和影響力巨大的碳現貨交易所EEX。自我國提出“雙碳”目標以來，碳定價工作面臨著新形勢：我國經濟下行升壓與減排任務加重并存、全球氣候治理開啟新格局與我國積極參與國際事務治理并存。在這種背景下，通過加大碳交易中心建設力度來爭取國際碳定價權，具有愈發重要的現實意義。這是因為：第一，有效的碳定價機制可以充分發揮市場對氣候容量資源的配置作用，保障經濟增長和氣候治理目標的同時實現。第二，定價權是定價機制的核心（黃河等，2013）。“雙碳”目標的提出，適逢新冠疫情沖擊與貿易保護主義浪潮出現，對原有碳定價機制的全球適應性產生了重大影響，而我國在應對氣候變化領域已展現出日益上升的影響力。第三，2022年歐洲正式通過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即“碳關稅”），意味著國際經貿談判及協議將越來越注重環境標準。目前，世界銀行、IMF 等國際機構都在積極研究碳定價，如果不能通過加大碳交易中心建設來推動我國主導碳價機制的形成，將來我國可能受到歐盟碳定價體系的制約。

（三）我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的制約因素

1.市場層次單一導致流動性不足。首先，交易所的成交量具有明顯的潮汐特征，各月成交量差距大。根據上海環交所披露的數據，截至2022年7月15日收盤，全國碳市場碳排放配額（CEA）累計成交量約1.94 億噸，累計成交額84.92 億元。這個數據表示我國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碳現貨二級市場。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上海環交所各月成交量差距較大，履約期末成交量明顯提升，活躍度高（首個履約期截止日為2021年12月31日）。2021年12月成交量為1.36 億噸，占整體交易量的90%左右，呈現出明顯的潮汐特征。

其次，交易所的參與主體單一，交易大多出于履約考量。受限于現有的準入條件，交易所參與主體僅限于電力行業的2000多家企業，金融機構和個人的參與渠道暫未開啟。這些參與主體進行配額交易大多出于履約考量而非盈利，導致市場活躍度不足。相比之下，歐盟碳市場參與交易的主體并不限于控排企業，也包括金融機構和其他投資者等。EEX的EUA配額拍賣的參與者包括控排企業、投資公司、被授權的中介機構等，ECX 的EUA 期貨產品的交易和持有者更是包括了眾多影響力廣泛的知名金融企業。

最后，交易所的交易品種不足，風險管理工具匱乏。雖然在碳試點地區已經有多個交易所開展了碳遠期、碳回購等碳金融衍生品，但目前在上海環交所開展的全國碳交易市場基本都是現貨交易。事實上，碳配額發放和交割履約之間存在時間差，故控排企業天然具有套期保值、風險對沖的需求，需要有特定的金融衍生品來滿足。而全國碳交易市場統一采取現貨交易，不利于控排企業等市場主體主動管理及控制碳價波動風險。

2.碳價持續低迷限制參與意愿。就全國碳市場運行情況來看，碳價從48 元/噸起步，一度升至61.07元/噸，截至2022年7月22日，全國碳市場碳排放配額掛牌協議收盤價報58 元/噸，較起始價格上漲10 元/噸。然而，這一價格較ECX 彼時75.96 歐元/噸的期貨結算價仍相距甚遠。較低的碳價使得市場參與者的積極性不高，影響了市場規模的擴張及市場主體的參與意愿。碳價持續低迷的原因主要體現在：

一方面，配額分配模式導致碳配額供過于求。目前全國碳市場采取初始配額免費分配的方式，且配額總量設置較為寬松，沒有體現出碳資產的稀缺性。部分企業初始分配的排放額數量超過其實際的排放需求，以致無需通過二級市場交易即可完成履約。碳配額供需不平衡引起了上海環交所碳價低迷的現象。反觀EU-ETS，通過逐年收縮市場配額總量、提升碳配額有償拍賣比例、引入碳邊境調節機制等一系列的措施，穩定了市場對碳價逐年上升的預期，吸引了更多市場主體的參與。

另一方面，碳價保障措施缺位限制碳價走高。為了穩定碳價，EU-ETS于2019年起建立了市場穩定儲備（MSR）的碳價保障機制。在該機制下，如果市場配額流通總量（TNAC）超過8.33 億噸，MSR 從之后計劃拍賣的配額中提取超出總量的24%（2023年之后為12%）在未來12個月內納入MSR，而如果TNAC 小于4 億噸，MSR 將會釋放1 億噸配額（2023年后為2億噸），并通過拍賣的形式注入市場。通過對流通中的碳配額數量實行上下限的動態管理，MSR給予了碳價有效支撐，歐盟碳價從2013年的4歐元/噸上漲到了2019 年的30 歐元/噸。這對于全國碳市場的啟示是，盡快制定碳價保障機制、強化碳市場約束力，可以對碳價享有更有序的控制。

3.法律配套落后影響市場培育。目前全國碳交易市場運行的依據為2021 年2 月生態環境部頒布并實施的《碳排放權交易管理辦法（試行）》，以及同步公布的《碳排放權登記管理規則（試行）》《碳排放權交易管理規則（試行）》《碳排放權結算管理規則（試行）》等配套規則。由此可見，目前全國碳市場的立法層級僅局限為部門規章，法律層次較低、缺乏上位法⑨2021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國務院2022年度立法工作計劃的通知》，明確將生態環境部制定的《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條例》列入國務院2022年度立法工作計劃。《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暫行條例》修改并審議通過后，層級將由部門規章上升為行政法規。。

對于碳排放權交易所而言，法律配套的落后直接導致了交易主體受限，交易產品法律屬性不明，極大地限制了市場培育進程。根據現行管理辦法，我國碳市場的參與主體僅為監管部門指定重點排放單位，其他市場主體能否參與碳市場交易尚無法律法規依據可循，導致可以參與且應當參與的主體，如金融機構、資產管理公司等機構，以及具有交易能力的個人無法進入全國碳市場。此外，目前尚未明確碳排放權的金融屬性，基于碳排放權創設的一系列交易產品，如碳排放權租賃、碳排放權抵押等，也均缺乏法律上的依據。缺乏活躍的參與主體、沒有合理的投資及避險工具，導致了碳金融發展遲緩、碳交易所活躍度偏低。對比歐盟EU-ETS等成熟的境外碳交易體系，其在建立碳市場之前都會出臺統一的、具有較高法律效力的法律法規，在宏觀層面確定碳市場的法律地位、配額的法律屬性和相關主體的責權范圍。比如EU-ETS，歐盟出臺了包括指令（Directive），條例（Regulation）和決議（Decision）等在內的完善的法律制度，多層次的法律體系使得市場主體參與、金融產品創新均有法可依，為ECX和EEX的培育奠定了法律基礎。

4.風控設計缺位導致活躍度缺乏。碳市場風險控制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登記托管、交易、清算結算的制度安排。如上文所述，生態環境部于2021年頒布了碳市場登記、交易、結算規則，為碳交易在前、中、后期不同階段的風險控制機制設計提供了參考依據，上海環交所也據此建立起了對應的交易和結算風險管理辦法。然而，這些機制還有待完善，同時缺乏相應的配套制度，限制了市場參與者信心，也難以起到提升市場活躍度的作用。

在交易機制方面，目前全國碳交易市場為防范交易風險、避免過度投機，僅局限于單向競價和協議轉讓的交易模式，規避了集中競價。然而，風險治理應著眼于主體和產品的適格匹配，而非直接限制交易機制（張陽，2023）。集中競價受限，也將喪失其所具備的電子撮合、匿名交易和做市商機制帶來的優勢，導致交易速度和效率下降，減少交易者的參與和活躍度。

在清算結算機制方面，現有模式為依托商業銀行進行逐筆全額清算。采用這種模式固然可以在市場初期快速建立起交易流程和結算機制，為市場的運行提供基礎，確保每筆交易的即時結算和資金轉移，增加交易參與者的信心；但是，逐筆全額清算將導致信用風險和效率低下的潛在問題。一方面，逐筆全額清算要求每個交易參與方在交易完成后立即履行結算義務，并支付相應的資金或碳配額。如果某個參與方無法履行結算義務或出現違約，其他參與方可能面臨信用風險，無法獲得應有的資金或碳配額。這種信用風險可能會對整個市場的穩定性產生負面影響。另一方面，由于交付和支付之間的不匹配，如果交付和支付的時間不同步，參與方可能需要等待更長的時間才能完成交易。這種延遲可能會導致結算延遲或資金占用，從而影響交易的效率和流動性。同時，逐筆全額清算要求對每筆交易進行獨立的結算和清算，這可能增加操作和處理的復雜性，導致效率降低。

三、推進我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建設的政策建議

（一）完善法律體系，強化金融屬性

完善的法律體系是交易所高效運作的基礎保障。針對目前我國碳交易上位法缺失、碳排放權金融屬性不明晰的情況，亟須加快立法進度，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統領性碳交易上位法。比如，制定碳交易法律框架，明確碳排放權的產權性質、交易方式、減排義務等，確保交易主體權益得到法律保護，提供交易的合法性和合規性保障。法律體系的完善將增強市場的透明度和穩定性，并提升參與者信心，吸引更多交易主體參與碳市場。

特別是，碳交易市場的培育和建設應依循金融市場發展規律，這就意味著碳排放權的金融屬性需要在上位法中得到明確。這包括：碳排放權的定義和分類、監管及合規要求、交易規則、投資者權益保障、信息披露等方面。比如，作為歐盟金融監管的基本框架，《金融工具市場指令II》（MiFID II）明確了碳排放配額是一種金融工具，并將碳排放權拍賣、現貨和衍生品交易統一納入金融監管范疇。這種金融業務規范極大地提高了歐盟碳市場的透明度和流動性，推動了碳市場金融創新，并為ECX 和EEX的合規、高效運作提供了原則依據。

（二）完善自律規則，保障市場高效運行

上位法為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高效運作提供了法律依據和約束范圍。但法律法規通常是較為宏觀和普遍的規定，需要有交易所自律規則進一步細化和明確具體的交易行為規范。上海環交所承建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是全國碳排放權集中統一交易的平臺，為了提升碳交易市場的活躍度，以及擴大我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影響力，上海環交所應進一步完善自律規則，并據此制定涵蓋會員資格和準入要求、交易行為規范、交易規則和程序、信息披露要求、糾紛解決機制、風險管理要求，以及合規和監管合作等多個方面的管理細則。

此外，隨著碳排放權金融屬性的明確，全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將成為重要的金融市場基礎設施。交易中心可以根據自身特點和具體情況，結合國際標準及最佳實踐來制定自律規則，比如，國際支付清算協會（CPMI）和國際證券監管組織（IOSCO）聯合發布的《金融市場基礎設施原則》（PFMI）與中央對手方相關的原則，國際衍生品交易所協會（ISDA）關于衍生品交易的自律規則和標準，以及ECX 和EEX的自律規則。參考這些國際標準和最佳實踐，有助于我國的碳排放權交易中心自律規則與國際標準接軌，從而提高市場的穩定性和安全性，并獲得國際社會的認可和信任；也有助于促進碳交易中心與其他金融市場基礎設施的互聯互通。

（三）搭建交易平臺，構建多層次碳交易市場

完善的多層次碳交易市場能夠提供更廣泛的參與機會和交易機制，提升自身的國際影響力。從市場化角度看，多層次碳交易市場包括：碳排放權發行和分配的一級市場、碳排放權流通的二級市場、碳金融衍生品交易的衍生品市場，以及碳排放權跨境互聯市場。目前全國碳市場單一，以現貨交易為主，尚未涉及碳金融衍生品市場，也未進行跨境互聯。因此，隨著碳金融產品的創新，全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應該逐步為各層次的碳交易市場搭建交易平臺，擴大我國碳市場的影響力，具體包括：在一級市場上，組織碳排放權的拍賣，確保一級市場的公平、透明和高效；在二級市場上，提供價格發現機制和交易監管，促進市場的流動性和參與度；在衍生品市場上，提供風險管理和對沖工具，進一步提升市場效率；在跨境互聯市場上，與其他國家或地區的碳交易市場進行合作和互聯，并參與建立跨境交易平臺或機制，促進跨境碳排放權的交易和互聯互通。通過上述措施，全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可以在不同層次搭建交易平臺，提供更廣泛的交易選擇和機會，增加市場的流動性和參與度，促進碳交易市場的建立和發展。

（四）優化技術服務，開發多元化數據信息產品

隨著金融科技的進步和數字化的推進，交易所越來越依賴信息技術和數據處理能力來支持其運營和服務。境外多數交易所的崛起經驗都充分證明了信息技術是一個交易所賴以生存與發展的核心。比如，ICE 不僅通過收購和戰略投資的方式提升信息技術水平，還尤為重視對前沿技術的探索，推動集團數字化轉型。2020年，ICE的信息與技術業務為其貢獻了82.4 億美元中的37.4%，成為其第二大主營業務，并讓ICE成為全球交易所數字化轉型的典范。因此，對于全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而言，須加快信息技術的投入，開發多層次、多類型的行情數據產品和低延時、高效率的技術系統，將數據行情和主機接入服務作為建設世界領先碳交易所的關鍵突破口。同時，加大金融科技的投入，積極推行科技監管實踐。依托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先進技術探索建立資本市場信息與資金流向監測平臺，進一步提高信息技術安全自主可控、加強數字賦能監管、促進科技與業務深度融合，實現交易監管的智能化、實時化、全景化。

（五）完善業務布局，探索交易清算一體化

ECX 和EEX 的發展過程實現了交易清算一體化布局，即在集團內部同時提供交易的前端（交易）和后端服務（清算結算）。這種制度安排不僅可以實現交易清算無縫對接，也有利于交易所風險隔離和清算業務對外擴張，提升交易所的風險管理能力、市場參與主體的信心，以及交易所的國際競爭力。因此，在未來，全國碳排放權交易中心的建設可以在交易清算一體化布局上進行規劃和建設。比如，將交易所需的清算功能與交易平臺進行無縫整合。清算系統應包括結算、資金劃撥、風險管理等模塊，確保交易的順利結算和風險的有效控制。此外，為了防控風險，還需要統一碳排放權交易合約和產品規范，建立風險管理框架和監控機制，加強信息技術支持和網絡安全防護，并強化對交易和清算的智能化、實時化和全景化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