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歷不但是敲門磚,也是我下不來的高臺,更是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近日,一句網友的獨白引來大量年輕人的共情。“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反映了很多年輕人在就業過程中遇到的困境。十年苦讀,取得了較高的學歷,但就業時卻很難找到一份專業對口又薪水尚可的工作。不要求學歷的體力勞動能賺錢,那讀書的意義又何在?這樣的尷尬與困頓,我們該如何看待?
年輕人的這種自嘲與惆悵,寫滿了對“讀書改變命運”的懷疑:讀書有什么用?不讀書起碼我還能安心去打工,不必如此高不成低不就。
我覺得,不要急于阻斷年輕人在“孔乙己的長衫”中自怨自艾,不必擔心他們對讀書意義的懷疑,更不要歸因于他們不夠努力。年輕人懷疑一下“讀書改變命運”,并不會走向反智、絕望,放棄和否定讀書。
讀書,本來就是教人怎么去懷疑,培養批判性思考的能力。“讀書改變命運”這個自小就樹立的期待和信念,也要經受懷疑的考驗。一直生活在校園,讀書是評價年輕人的唯一標準;而如今走向社會,就到了考驗這些信念的時候。尤其是在壓力空前的就業環境下,加劇了年輕人對“讀書改變命運”的批判性思考。
懷疑讓人清醒,讀書并不必然改變命運,決定命運的因素有很多,就像桑德爾在《精英的傲慢》中談到的,包括個人運氣、經濟環境、社會結構、人脈資源等。懷疑的過程也讓人學會區分,哪些事是努力讀書能辦到的,而哪些事是努力不可及的,從而調整自己努力的方向。讀書不一定會改變命運,但不讀書肯定不會。讀書開啟了一種可能,即使都是打螺絲,讀過書跟沒讀過書的是不一樣的。如果不讀書,可能連“學歷不但是敲門磚,也是我下不來的高臺”這種感慨都發不出來。
“讀書改變命運”要從規訓教條變成個人信仰,必須經得起質疑,也要經得起“孔乙己長衫”的批判式思考。想起美國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的一場著名演講《祝畢業生遭遇不幸》——初看題目,覺得很不合時宜,仔細看了內容,很受觸動。羅伯茨是這樣說的:“在未來的很多年中,我希望你被不公正地對待過,唯有如此,你才真正懂得公正的價值。我希望你遭受背叛,唯有如此,你才領悟到忠誠之重要。我會祝福你時常感到孤獨,唯有如此,你才不會把良朋益友視為人生中的理所當然。我祝福你人生旅途中時常運氣不佳,唯有如此你才意識到概率和機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進而理解你的成功并不完全是命中注定,而別人的失敗也不是天經地義……”
沒有人愿意遭受挫折和失敗,但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現實。“讀書改變命運”“努力就有回報”的信念,不是父輩哄娃的甜蜜承諾,不是自動履行的社會協議,而是需要越過種種挑戰和障礙,才能將它實現。
(文/ 曹林,摘自“吐槽青年博士”微信公眾號)
高校畢業生把自己比作“孔乙己”,以為自己頗為凄涼,其實還是高估了自己。孔乙己再落寞,也是咸亨酒店里少數的識字者。現在的大學教育已經普及化,咸亨酒店里,個個都是大學畢業生。孔乙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還情有可原,現在的大學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那認識水平比孔乙己低,結局自然比孔乙己還可憐。
來看兩個數據。2022 年全年城鎮新增就業1206 萬人,2022 屆高校畢業生1076 萬人。對高校畢業生來說,這有兩個解讀,一喜一憂,喜的是,只要高校畢業生想工作,還是有工作的,就業人數畢竟大于高校畢業生人數;憂的是,兩個數據相差不大,說明高校畢業生已經不太能挑工作了,有工作就得去做。
現在絕大多數高校畢業生,不是脫下長衫的問題,而是根本沒有穿上長衫。從自己到家人,只有真心誠意地視高校畢業生為一個普通勞動者,才有出路。你非要有個所謂的好工作,當公務員,進高校、事業單位、國企,那么,可能就得長期失業家里蹲,從而引發一系列的惡果:自我評價降低、焦慮恐慌、家庭沖突增多、不敢戀愛成家。
如果事實上高校畢業生已經不稀缺,那就得接受這個真相。這才是實事求是的做法。高校畢業生,就是普通勞動者,做什么工作都不委屈。這不是什么大學生的“慘”,這是國家的進步。如果現在高校畢業生還是寶貝,那我們的國家就太落后了。
(文/ 連岳,摘自“連岳”微信公眾號)
“孔乙己文學”來得快,但勢必去得也快,因為這個說法本身就是個偽命題。它更像是一種牢騷或自嘲,是短暫的情緒載體,是當前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心中的一點介懷與感慨。
既然短命,何以流行?這與網絡情緒的流動性與寄生性有關。當一個網絡上的“金句”無意中被發掘,往往會被部分網友賦予“不可承受之重”的寓意,進而眾人一哄而上,評論、轉發,在社交媒體上流傳。“孔乙己文學”火的那幾天,正值大學畢業生就業、年輕人求職等話題在網絡上引發熱議。
面對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一些年輕人只能把調侃、自嘲作為排解壓力的出口,于是“孔乙己的長衫”便被人從歷史的角落打撈出來,等同為貶值的學歷。這樣的情緒轉移,是部分網友的意志體現不假,但由此將“高開低走”的“鍋”甩給學歷,則不啻為一種簡單粗暴的做法。
魯迅寫的孔乙己,年齡在四五十歲之間,沒有理由成為當代年輕人的共情對象,繼而采取不正視現實、不愿面對困難的逃避態度,更是無稽之談。
孔乙己所處的時代,大約為清朝光緒中期,那是個悲哀的年代。當下雖然競爭激烈,現實中存在種種困難,但屬于年輕人的上升通道仍然不少。
與其對標“孔乙己的長衫”自怨自艾,不如放眼未來,付諸行動,以實踐改變生活,以行動積蓄能量,為機會的到來做足準備。
孔乙己也好,“孔乙己的長衫”也好,都是被借用的符號,并不能起到一面鏡子的作用。如果硬要將之當作鏡子,那么映照出來的景象,也一定是錯位的、模糊的。
年輕人可以同情孔乙己,但要拒絕成為孔乙己,而拒絕的首要條件,就是拒絕“孔乙己文學”這一蒼白的心靈按摩手法,要像勇士一樣直面挑戰。魯迅先生說過,“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無論是過去的年輕人還是現在的年輕人,都應把孔乙己視為“冷氣”的組成部分,把“孔乙己文學”視為“自暴自棄”的話語。
希望在這一輪“孔乙己文學”熱過后,那部分自認為是“現代版孔乙己”的年輕人,可以更勇敢地擁抱現實,拓寬思維與視野,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拼搏之路。
(文/ 韓浩月,摘自《環球人物》2023 年第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