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樵耕讀為何“漁”為首

熊召政

中國古代將賢人分為漁、樵、耕、讀四種，漁翁為首，第四種才是讀書人。

為什么要把漁翁放在最前面呢？我用三個例子來說明漁翁的了不起。

第一個故事是在春秋時期，當時中國的長江流域，有三個諸侯國，楚國、吳國和越國。當時楚國最強大，但是楚國的國君楚平王卻很平庸。傳說，楚平王派使者到秦國為自己的兒子政治聯姻。但是，等到秦女到楚國時，他一看到這位秦女很漂亮，便把她納為自己的老婆。

這件事遭到朝中老臣伍奢的極力反對。楚平王于是殺了伍奢一家人，只有他的第二個兒子伍子胥逃了出來。

伍子胥歷經磨難逃到昭關，這是吳楚分界的邊城。此時，前有大江堵截，后有楚平王派的追兵，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突然，蘆葦深處蕩來一只小船，一位老漁翁對伍子胥說：“上船吧。”伍子胥剛上船，楚國的追兵就到了岸邊，追兵高叫漁翁將船開回來。漁翁笑了笑，仍是一邊唱歌一邊將船搖到江中心。

伍子胥脫離了危險，他非常感謝這位漁翁，便說： “我有一把祖傳的寶劍，送給你。”

在春秋時代，這是最高的饋贈。誰知漁翁笑著說：“我知道你是伍子胥，我知道楚王在追殺你，我也知道楚王懸賞的價值——如果將你交出去，我不但可以得到爵位，還能得到五萬石粟——我連那個都不要，還要你這把劍嗎？”

那位漁翁知道自己回去就會被楚兵殺掉，于是干脆投江自盡了。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漁翁形象，漁翁是智慧的化身、英雄的化身。

第二個漁翁的故事，發生在戰國晚期，與偉大的詩人屈原有關。

屈原是楚國的高官，屢進忠言而遭到國君排斥。楚國滅亡之后，已被放逐的屈原悲憤交集，準備投汨羅江一死了之。

這時他遇到了一位漁翁。漁翁問屈原要干什么，屈原說他要投江，楚國被滅了，奸人當道，活著有什么意思？不如自殺算了。這時漁翁針對屈原“眾人皆醉而我獨醒”這句話，回答說，你應該“隨其流而逐其波”。

漁翁這是告訴屈原：你要接受這個時代，你要接受命運給你的安排。但屈原沒有聽從漁翁的勸告，還是倔強地沉江了。這位漁翁的形象也隨著屈原的故事一同留在歷史中，成為中國老莊哲學的代表，明哲保身，不與世界對抗，只求“獨善其身”。

現在講第三個漁翁的故事。

大家還記得《三國演義》開篇的那首詞吧：“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是明代狀元出身的楊慎在嘉靖年間寫的一首詞，這個楊慎學問很好，但官運不佳，因為參與“大禮議”案，與嘉靖皇帝結下不解的仇恨，被嘉靖流放云南，終生不赦。

楊慎是在流放的路上寫下這首詞的。個人的坎坷遭遇，讓他羨慕一輩子與世無爭的江上漁翁。從古到今幾千年，朝代更替在漁翁的眼里，只不過是太陽東升西落般的自然規律。

人間的興衰更替，不必看得太認真。漁翁在日夜流淌的大江上，長年累月欣賞著秋月春風，不會被小人構陷，不會被功名累死，多好呀！

通過以上三個漁翁的形象，大家就知道為什么要把漁翁放在首位了。“漁樵耕讀”四大賢人的座次，不是皇帝排的，而是中國古代的讀書人給自己排的。漁翁是智慧的、獨善其身的，讀書人羨慕漁翁的那份平淡、悠閑。正因如此，漁翁甚至經常去擔任歷史仲裁者的角色。

（林冬冬摘自《歷史的鄉愁》，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