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平安

初中開學那天,我坐在人頭攢動的教室里,忍受著陌生眼光的打量,像個異類。過了一個月我才知道,其他人早就因為參加了本校的夏令營而熟悉起來。唯有我,或者說我們家,因過高的費用放棄,導致我在這場盛大的狂歡里缺席了整整一個星期。周遭傳來熱絡的交談,我兩手支在桌子上,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天知道!我已經尷尬到腳趾蜷縮,只想快點有人來解救我!
這時,他出現了,那是一張帶著一絲壞笑卻熱情洋溢的臉。
“爆炸頭”很喜歡叫他起來回答問題,對了,“爆炸頭”是我們對英語老師的別稱。每到他發言的時候,便是全班同學的耳膜放松時刻。他說一口流利的英語,聲音低沉,比“爆炸頭”的發音還標準,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投去羨慕的眼光。
仗著自己是個“小透明”,我開始默默地觀察他。他的體育很好,一身小麥色的皮膚,膝蓋或手肘處偶爾會出現打球摩擦產生的傷痕。他的酒窩很深,尤其喜歡壞笑,嘴角揚起,仿佛將要釀出甜甜的果酒。他走路的時候常常會忍不住踮一踮腳,做出要跳躍的姿勢,那是每個男孩骨子里的籃球基因在作祟——無時無刻不想投個三分球。
我的視線越來越肆無忌憚,直到有一天,他走到我面前說:“喂!”
他知道了!完蛋了!我滿腦子的神經開始打結,雙手揪在一起,緊張地看著桌面,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看我沒反應,彎曲著修長的食指,敲了敲我的桌面:“接下來我就是你的后桌了,請多指教啊。”原來是因為換座位啊……我有點遺憾,又長舒了一口氣。我笑了笑,用盡量自然的口吻說道:“你也是啊。”
我從來不知道人的脊背可以挺得這么直。以往上課,聽得懂的課我勉強能坐得端正,寫寫筆記,要是聽不明白,就干脆趴在桌子上,雙手墊著下巴,腰背弓得像只炸毛的貓一樣。可是他坐到我后面的這兩個星期,我每節課都把背挺得筆直,生怕在他眼里落下什么不端莊的印象。
課間他一離開座位,我便放松了神經,不住地苦惱:太關注一個人真是件麻煩的事情。可是這一切都值得,當我更近距離地聽到他清朗的讀書聲,一字一句,聲聲入耳,仿佛在我耳道里開出了花。那些學習上的陣痛、生活上的畏縮,似乎都隨風消散了。
這一天午后,陽光明媚,湛藍色天空上浮著綿白的云,空氣中透著植物被曬暖后的清新香氣。
我趴在桌子上無所事事地等待下節課的來臨,卻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他的邀請:“體育課一塊兒打球嗎?”
我迅速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和我嗎?我可不會打籃球。”
他指了指我們前后四個座位,微微一笑:“知道你不會,我們打羽毛球,他們都答應了,你也來吧!”
他背后是耀眼奪目的午后日光,一如他明亮的眼眸,照亮了空氣里上下飄浮的塵埃。從教室窗口吹來的微風,如同瓊漿玉液一般,帶著一股醉人的香氣,一陣一陣地拂上我已然通紅的臉頰。
“好呀!”我說道。
綠茵茵的草地上扎堆站著兩支足球隊,似乎正在協商參賽選手。陰涼處的乒乓球桌也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一群人。羽毛球場館因為離得遠,反而一片清凈。人少使我越發緊張,擔心自己被追隨他的某個眼神、某個腳步所出賣。
肩膀平整寬闊,雙腿蹬地有力,兩側臂膀舒展開似飛鴻一般,帶著酒窩的壞笑變得更狡黠更靈動了。他揮動著手上的球拍,大開大合,自如到像揮舞著一條馬鞭,在空氣里獵獵作響。他就像提前知道球會落往何處,每一次都搶先一步截住半空中的羽毛球,果敢地反擊。
漸漸地,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一些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我也受其感染,不再被自己的擔憂束手束腳,竭力去接他打出的每一個球。當最后一個球落地的時候,我輸了,可人群里發出了一陣贊嘆的歡呼聲。他快步走到我面前,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贊道:“你打得真不錯!”
我看著他臉上的汗水滑落到長而密的睫毛上,第一次沒有臉紅,爽朗地沖他笑了笑。他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比你第一天那個笑好看多了。”這下,愣住的人換作我了,原來他記得啊。
空氣里蔓延開一陣沉默,他突然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情,一本正經地直視著我:“你別怕,對生活勇敢一點。”
字連成句,那些語氣與音調似潮汐般此起彼伏,溫柔的聲音無邊無際地朝我翻涌而來。
“你別怕,對生活勇敢一點。”故事的第一章就從這里開始了。這句話好像有什么魔力。我那些潛藏的心理活動就像藏在深藍海底的冰山,看不見也摸不著。可如今它被一個人徹底識破,躍躍欲試,蓄勢待發。想成長、想變得更好的念頭越發強烈,我迫不及待地要長成遮天蔽日的模樣。他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春風,一場朦朦朧朧的細雨,更像在深邃黑暗里點亮的燭火,散落一隅光明。
他使我懂得勇敢的真正意義,讓我得以在故事開始的時候,手持火把和武器,做最真實的自己。
哪怕這一路有荊棘和風雨,也要高歌猛進,翻山越嶺,再害怕也不停下。因為我知道,我勇敢的付出并不是為了得到什么。我來過,盛放過,就是青春的意義。
(梅子摘自《中學生百科·悅青春》2023 年第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