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

去理發店剪頭發,理發師問我:“你是學生嗎?”我笑了,搖頭說:“我已經工作了?!毙液盟麤]有追問我工作了多久,因為我并不想細數我進入社會的具體年數,我怕我成熟的程度,沒有匹配上這一數字。
我的內心一直有一個無形的表格,以不同的細節來計算自己成熟的程度:能夠在理發店里,自在地回答洗發小哥“水溫、力度是否合適”,成熟度加一;出差去機場,在出租車上和客戶打電話溝通合作細節,成熟度加一;談了戀愛,成熟度再加一……
但我一邊計算這些成熟積分,一邊又在許多事情上試圖放慢成熟的腳步,害怕成為一個過于老練的大人。逛街時,我舉著一只藍色的兒童勺子,對男朋友說:“我決定買這個來吃飯。”回家之后,我發現那個勺子因為是兒童用品,實在太小了,想保持“童真”,可是“童真”的尺寸已經不適合我了。
但童真的另一端——成熟,我還遠不夠。
前一陣爸爸住進醫院,一個星期后我才知道。住院第一天,姐姐就讓媽媽從老家寄來特產,送給醫生。住了十幾天,要出院了,姐姐讓我寫一張對醫生表示感謝的小紙條。離開醫院后,我回到自己的出租房,看到地上放著一個泡沫箱,室友說,這是她托媽媽寄來的特產,要送給公司里很照顧自己的前輩。
我十分恍惚, 不免在想,我處于一個應當熟練了解并掌握社會規則的年齡了,但卻對這一切毫無意識。在我的世界里,人情貨幣就是一杯奶茶。只有同事幫我善后了一些工作,我請對方喝奶茶之類的人情往來。
我26 歲夾生的部分顯露出來。我一方面害怕自己變得成熟老練,失去我所珍視的品質,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不夠成熟,無法合格地在社會中行走。
一扇大門敞開在我面前,里面是我從小到大所熟悉的,大人們迎來送往、進行社交的畫面。
我對自己的定位仍舊是蹲在門口玩石子的小孩,可一旦望向鏡子,就會發現,自己和門內迎來送往的大人長得一樣了。
又或者里面的那位大人,是與我同齡的好朋友。這位好朋友和我從小學就認識,后來她成了我姐的同事兼室友,與我們一家都熟稔了起來。
有一年春節,她突然拎著年貨,來我家里拜年??粗眠M門的大禮包,我感覺她成了一個生疏的人。我埋怨她,為什么打破我們倆“只需要約著一起出去喝奶茶”的關系?“你把復雜的人情禮儀帶進了我們的關系里,如果我不去你家拜年,你爸媽會覺得我是一個不懂事、不懂禮節的人了?!?/p>
上個星期,她來家里看望我爸,一整個下午,她和我、我爸都坐在客廳聊天。到了晚上,我們一起在家里簡單地吃了飯,一起下樓散步。她說:“今天真的聊到舍不得走,所以蹭了頓晚飯。你爸爸今天應該也很開心,可能好久沒人和他聊這么久的天了?!?/p>
她那天坐了兩小時地鐵才到我家,只為特意來看望我爸。放在以前,我會覺得她這樣做又是出于一種社交禮儀上的體面??伤f,她很開心,知道我爸爸住院后,她一直就在想,可以為我們做點什么。
她的話像暖寶寶一樣貼進了我的心里。我們之間有超過10 年的情誼,而這份情誼也延續到了對方的家人身上。我想起去年她媽媽來廣州醫院做檢查時,我也提出要去醫院看望。
當時我想的也并不是要保持社交上的體面,而是覺得她和她媽媽在醫院里會很無聊、乏累,即便只是帶點水果過去,也至少可以為她們做點什么。
她再次向我解釋,春節來我家做客,也真的是出于真心。我有些愧疚,因為相比之下,我才是那個為了體面而做出虛偽社交行為的人。
或許我當時的埋怨也是一種恐懼,恐懼我的同齡好友成熟度遠遠超過了我。買兒童勺子也好,不想進行春節拜年也好,都是非常表面的抗拒成為大人的行為。而我的成熟積分里,又有多少能真正代表我成為大人呢?
年齡原本只是一個數字,心擁有自己的成長軌跡,它不依靠時間來劃分,而依靠真實的事件和體驗來劃分。買錯勺子是一種體驗,接受朋友的拜年是一種體驗,與醫生的社交是一種體驗,出差、和理發師交流、戀愛,都是體驗。這些體驗,讓我的心不斷長出新的認識,我根據這些認識,來調整成長的步伐。
不是非要保持幼稚,也不是非要成熟才會合格。拋開外界的標準,一個人能自然而然地順著自己的心意成長,才是多么可貴又重要的事情。我也要這樣,不擰巴地生活。
(摘自“我要WhatYouNeed”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