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喜

大弟去年寄給我一盒螃蟹,每只都由幾根濕稻草捆著,個兒大飽滿,細聽還能聽見它們吐泡泡的咝咝聲。晚飯已經吃過了,明天再說。我把盒子放在廚房,為確保有充足空氣,蓋子虛掩著。第二天早晨,進入廚房,發現蓋子居然被掀到地上,那只個兒最大的螃蟹早已掙脫草繩,在地磚上爬來爬去。早晨時間緊,簡單地將它塞進盒子,廚房就這么大,諒它也逃不到哪里去。為了回應它可笑的異想天開,我給它起了個名字——響濤。
傍晚進了廚房,早晨的一幕竟再次上演,蓋子又掉在地上,響濤不知去向。我暗自發笑:響濤啊響濤,如今你就是孫悟空,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掌心了!晚飯后,餐廳角落里忽然傳出細微的沙沙聲,用不著猜,我知道那肯定是響濤發出的,螃蟹爬動的聲音我太熟悉了。扒開凌亂堆著的雜物,響濤果然躲在最底下。我熟練地抓住它放入洗菜池,幾十厘米深的池壁四周光滑,這下任它天大的本領也插翅難逃。
第三天是星期六,我睡足起床。進了廚房,眼前又是不可思議的一幕:洗菜池空空如也,響濤不翼而飛。光滑的池壁,照理它爬不上來,即使爬出來,一米多高的灶臺,摔下來也一定會折胳膊斷腿,可把廚房里我能想到的它的藏身地都找了一遍,根本沒它的蹤影,難不成它真的長了翅膀飛出去了?看來是遇到強勁對手了!我很不服氣,拿來強光手電,擴大搜尋范圍,趴在地板上仔細察看餐廳、客廳的每個角落以及大小柜子底下的空隙,一無所獲,沒有半點蛛絲馬跡。這實在是咄咄怪事,響濤是只螃蟹,又不是猴子,它絕無可能變成來無影去無蹤的孫悟空。
響濤是在跟我較勁,不,它是在跟我們全家較勁。岳母照我的方法沿我的路徑找了一遍,搖搖手,表示百思不得其解;一向細心的岳父,信心十足地拿著手電也找了一遍,搖搖頭,自言自語說這讓人想不通。響濤成了我們午飯時討論的話題,它到底藏在哪兒?晚飯后愛人打掃灶臺,發現靠墻的一小塊平時不怎么用得到的地方,有淺淺的水跡,她斷定這是響濤爬過時留下的。拿開不規則堆放的雜物,才看清踢腳線并沒有完全封到墻邊,有個十幾厘米的缺口。我大體猜出了響濤的脫困路線。趴在地磚上,我拽開踢腳線,用手電一照,響濤正靠在最里面的墻角,毫不慌張,昂然舉著兩只大鉗子,豎起一對眼睛,隨時準備進攻。手臂伸進去可以直接夠到它,可我占據的戰場地形處于劣勢,萬一讓它的大鉗子夾住,我引以為傲的童子功豈不成了它眼中的笑話?拿來掃帚佯攻,它立即緊緊鉗住不松手,我慢慢拖它出來,將它抓起放入洗菜池。
池中的響濤根本不認為自己已成甕中之鱉,依然不認輸,八個爪子鉚足了勁繼續東奔西突。看著這只奮力求生的螃蟹,我獲勝的興奮感本來像鼓鼓的皮球,忽地一下子被它的腳尖戳漏了氣,一股惻隱之情在心頭彌漫,全家人都想給它一條生路。我說放到小區景觀水池吧,岳父說,不能,照響濤倔強的性格,十有八九還會爬出去,照樣是別人的盤中餐。我想了想,那就把它放入金川河,一端連著長江,一端連著玄武湖,足夠它重回江湖。
往塑料袋里倒點水,將響濤放入其中,讓它重新適應水環境。愛人打著手電,我們來到金川河。河岸已是步行道,離水面尚有不小的落差,要是直接往下扔,響濤可能會受傷,我運用手腕巧勁兒,恰到好處算準距離和力道拋出去。響濤以斜刺姿勢入水,觸到水面的剎那,爪子全部舒展,暢快地劃來劃去,不一會兒潛入水底。那一刻,月兒明亮,秋風清爽。
今年秋風又起,我在江邊湖邊散步時,眼睛有意無意地看看水面,心存絲絲淡淡的念想,也許能再次遇見響濤。
(摘自《青年文學》2023年第2期,飄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