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君 ：推翻自己，創造自己

東野聰明

人生漸入佳境這年，王傳君37歲。在電影《孤注一擲》中，他出演詐騙團伙的中高層頭目。鏡頭中，他眼神陰鷙，做事狠辣，因為演技太好，收獲了影迷對于負面人物的極高評價：“不像演的，建議查查。”電影上映前，劇組將王傳君作為主演宣傳，實際上，他的演出占比并不算高。這引起觀眾不滿，畢竟許多人是沖著“演技派”王傳君去的。

往前看，從《愛情公寓》中那個說著一口日式中文的關谷神奇，到《我不是藥神》中的呂受益，再到如今《孤注一擲》中的陸經理；從被定義為只能演喜劇的年輕明星，到如今被稱為“演技保證”的寶藏演員……這條路，王傳君走得漫長且艱難。途中，他經歷了生離死別、事業低谷，直到37歲，故事徹底反轉。

一

王傳君曾為自己創造出“兩種人設”。

第一種是20歲時的王傳君。那時的他熱衷于打扮，是公認的“時尚達人”，擅長人際關系，處理事情周到妥帖。另一種則是30歲之后，將一切敲碎的王傳君。這時的他留起長發，蓄起胡須，不再刻意打扮，身材也因喝酒而發胖。

他開始對抗一切，包括曾經的自己。如同一次遲來的叛逆，畢竟在那之前，他都是“走在正軌里的人”。

1985年，王傳君出生在上海的弄堂里。上小學時，父親下崗，家中收入銳減，為了生活，父母開了一間小餐館。每天放學，王傳君便會到餐館找媽媽，因為長相清秀且能說會道，常有客人逗王傳君，讓他“展示才藝”。王傳君也不怯場，總會站在餐廳中間，唱剛學會的兒歌。

在學校，老師對王傳君的評價也都是遵守紀律、乖巧懂事。上小學的一次春游途中，王傳君想上廁所，卻不敢告訴老師，最終，他憋了一路，尿了一褲。這幾乎成為王傳君人生最初階段的縮影：害怕打擾別人，也害怕與眾不同。

高二，他獲得機會，出演了電影《西施眼》，因覺得拍戲“有趣又能賺錢”，便在第二年的高考志愿書上，工整地填寫了“上海戲劇學院”。

2004年，王傳君如愿考入上戲表演系，并在大三時報名參加了《加油！好男兒》。可惜，這檔選秀節目并沒有給他鋪設一條新的道路，節目結束回到學校的王傳君，依舊要面對“畢業即失業”的現實。而那部日后讓他又愛又恨的《愛情公寓》，正是此時出現的。

2009年，《愛情公寓》第一部播出并一炮而紅。和日后試圖將這部劇從自己人生中抹去不同，那時王傳君稱其為自己演藝生涯中“創世紀的一個點”。

人氣最旺的那幾年，他名利雙收，對物質的追求也不斷增長，衣柜里掛滿名牌服飾，家中最多時有300多雙鞋。

物質豐富了，王傳君的精神世界卻變得有些空。以《愛情公寓》第一部為起點，之后的4年時間，王傳君被困在了“關谷神奇”與“喜劇”中。那幾年的邀約多數為小制作喜劇片，角色也都與“關谷神奇”相似。王傳君曾試圖打破這種限定。他向懸疑劇《他來了，請閉眼》毛遂自薦，希望出演其中的犯罪心理專家，卻被對方以“你是一個演喜劇的人”為由拒絕。

這種不被認可消磨著王傳君的自信。后來，在面試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時，他還特意對導演程耳說：“你不要看我之前的戲。”

二

轉折發生在31歲那年。那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他先后經歷了事業低谷、失去親友，人生被徹底打碎，散落一地。

因“不再出演電視劇”這個決定，長達11個月里，他無戲可拍。也在這一時期，他被醫生告知，身患癌癥數年的母親，已時日無多。

不拍戲的時間，王傳君都用來陪伴母親，其間只去紐約拍攝了一部電影。談及原因，一是因為他沒去過紐約，想去看看；二是因為母親覺得自己耽誤了兒子的事業，常催他出去。沒想到，王傳君抵達紐約不久，便傳來好友喬任梁去世的噩耗。僅僅三個月后，母親也撒手人寰。

親友的離去，令王傳君重新審視人生，思考生命中重要的與非必要的種種。之后，他賣掉了車子與名表，給自己報了一個演技班。有試鏡需求時，他就騎著自行車獨自前往，沒有戲拍的時候，他便去上戲聽課，去話劇工作坊幫別人免費讀劇本。為了角色，他留起頭發與胡子，身材胖了不少。一次，他在微博發了一張生活照，評論里粉絲稱他如今的形象“毀了關谷”，王傳君回復四個字：“關我屁事。”

意料之中，2020年《愛情公寓》第五部開播，主演名單沒有出現王傳君的名字。似乎，王傳君人生中的某些部分，徹底消失了。

母親去世后，王傳君加入《我不是藥神》劇組，飾演卑微求生的白血病患者呂受益。

這個角色成了他演藝生涯的一個切分。之前，他是一個在喜劇里逗人開心的英俊小生，此后，人們發現他的體內還蘊藏著驚人的表現力和無限的可能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母親幫他完成的：“家人走了就變成了你的菩薩，會引導你走向另一個地方。本來其實我更想演黃毛，后來演了呂受益是因為我太熟悉臨終前病人的心態。”

為了演好瘦削虛弱、總是佝僂著身子的呂受益，王傳君每天跳繩4000個，進組之后，他又將這個數量增加到每天8000個。在長達幾個月的拍攝中，王傳君瘦了整整20斤。

片中有一場吃飯的戲，為了表現出重癥病人對于食物的渴望，王傳君連吃5碗面條、44個包子，因為進食超量，他吐了3次。還有一場戲，需要他演出病人生命垂危的狀態，在拍攝前，王傳君硬是兩天兩夜沒有睡覺。

憑借這個角色，次年的長春電影節將最佳青年男配角頒給了王傳君，在后臺接受采訪時，他潸然淚下。之后，他又接連獲得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年度獎、金雞獎、百花獎，這4座獎杯全被他放在了母親墓前，從前她一直盼著兒子能拿獎，可惜終究沒能等到。

三

《我不是藥神》之后，王傳君又參演了婁燁導演的《蘭心大劇院》、程耳導演的《無名》等電影。資源越來越好，王傳君卻很少出現在大眾視線中。

他拒絕大多數采訪與圈內聚會，不拍戲時，就回到上海家里住著，騎自行車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坐在家中露臺上發呆，一坐就是三小時。

導演陳沖后來評價王傳君“非常謙卑，也非常清高”，“在當下娛樂圈，許多年輕演員很容易就能賺到數量可觀的錢，但這些東西對他居然真的沒有任何誘惑。”

2022年，王傳君公布自己已成為父親，孩子的母親是同為演員的齊溪。成為父親后，王傳君開始變得柔軟，也漸漸懂得了自己的父親。

母親去世后，王傳君幾乎不再和父親說話，他總偏執地認為，是不是因為父親照顧得不夠好，母親才會離去？

直到他有了自己的女兒，才開始理解，無論是成為丈夫還是父親，都太難了。一切想明白后，他在一檔節目中對父親道歉，他說：“我記得李宗盛老師有一句歌詞說，兩個男人終其一生只是長得像而已，幸運的成為知己，不幸的成為甲乙。我不知道我們是知己還是甲乙，但我想對你說，爸爸，對不起，辛苦了，謝謝你。”

這一年，王傳君37歲了。和20歲相比，他早已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以及想成為怎樣的人；和30歲出頭比，他變得平和許多，也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理想中的自己——一個被稱為“實力派”的演員，一個溫柔的父親，以及一個正直且真誠的人。

穿過高山與洼地，王傳君推翻了王傳君，也終于創造了王傳君。

（摘自“最人物”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