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麻床單與美人兒蕾梅黛絲

文/杭州外國語學校 李 芳 圖/視覺中國

亞麻床單，本是尋常之物，卻在《百年孤獨》中具有飛翔功能，載著美人兒蕾梅黛絲（以下簡稱“美人兒”）飛離馬孔多。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就出現在第十二章：“美人兒蕾梅黛絲揮手告別，身邊鼓蕩放光的床單和她一起冉冉上升，和她一起離開金龜子和大麗花的空間，和她一起穿過下午四點結束時的空間，和她一起永遠消失在連飛得最高的回憶之鳥也無法企及的高邈空間。 ”為何作家讓美人兒如此揮別世界呢？

《百年孤獨》中百余次寫到蕾梅黛絲，但關乎三位蕾梅黛絲。第一位是布恩迪亞家族第二代二子奧雷里亞諾的妻子蕾梅黛絲，因誤食含鴉片酊的咖啡而去世，她“是一個冷靜而又堅強無畏的人，她身上體現出來的責任感超越了她的年齡”；第三位是第五代長女蕾梅黛絲，單純可愛，與香蕉公司汽修廠學徒馬烏里肖·巴比倫戀愛，被母親費爾南達阻斷愛情送往修道院后便不再開口說話，生下家族第六代兒子奧雷里亞諾；第二位才是第四代長女美人兒，美麗非凡，純潔無瑕，是馬孔多的傳說，后隨亞麻床單升天離去。

美人兒美得不可言說。從《百年孤獨》第八章始，她就被冠以“美人兒”名號；到第九章，阿瑪蘭妲發現其為“馬孔多有史以來最美麗的女子”；再到第十章，烏爾蘇拉認為其有“驚心動魄的美貌”。作家曾寫過麗貝卡“面容白皙明凈，眼睛大而沉靜”，寫過第一位蕾梅黛絲“膚色如百合、眼睛碧綠”，卻不明言美人兒之美，而是繼續在第十二章評價其有“不可思議的美貌”，在第十三章借另一美人費爾南達之眼認可其為“出眾的美人”。作家著力于側面評價和襯托，并不遺余力地敘寫了四樁無可置疑的事例——年輕的警衛隊隊長為美人兒殉情而死、風度翩翩的紳士死在美人兒窗下、偷窺美人兒洗澡的外鄉人從屋頂摔落而死、炫耀能夠趁亂摸美人兒的男人被一匹馬踏死，此美已“擁有致命力量”，凡間語言不足以形容其美。

美人兒美得超凡脫俗。除了側面表現其形貌之美，作家同時贊賞其性情之美，她“天生拒斥一切常規”,有“簡化事物的本性”，“穿上男人的衣服，在沙地上打了個滾就去爬竿”，她無拘無束，順乎天性，“仿佛擁有一種敏銳的洞察力，能夠透過一切表象看到事物的本質”，這正是飽經歲月滄桑的奧雷里亞諾上校的真切感受，而睿智的烏爾蘇拉也決定讓美人兒“遠離塵世，避開凡間一切引誘”?？梢?，美人兒仿佛是落到凡間的天使，她“永遠停留在天真爛漫的童年”，塵世不足以束縛她分毫、改變她分毫，“美人兒蕾梅黛絲不屬于這個世界”。

《百年孤獨》文本閱讀系列解析（二）

為了美人兒的結局，作家曾一度中斷寫作思路，不知如何讓其飛走才令人信服。他在接受采訪時說：“我走出來呼吸外面的空氣，剛好在刮風，我看到有個姑娘，正在費力地想把床單晾起來，但就是辦不到，結果自己反而被床單裹了起來，我的答案也找到了。”作家從生活中獲得了創作靈感，成就了《百年孤獨》的“升天”經典。

“床單”在《百年孤獨》中共出現15 次，而“亞麻床單”僅出現一次，就是美人兒升天這次。為何要在床單前加上亞麻？在馬孔多，亞麻是尋常面料，人們用其制作衣服、桌布、床單等，費爾南達也青睞于此，這為美人兒就地取材提供了便利，合乎生活邏輯。再則，亞麻本身就源自草本植物，代表天然和自由，這也與美人兒的本質相合。因此，魔幻現實主義在符合現實邏輯和插入超自然的現象之間找到了微妙的平衡，讓美人兒意外又合理地升天了，可見，“馬爾克斯虛擬世界的規律，既非完全超自然，亦非完全自然，而是兩者動感的融合”。

諷刺的是，此次美人兒帶走的亞麻床單正好是費爾南達曬在花園之物，不料卻托著美人兒飛走，不再屬于她。為此，費爾南達耿耿于懷，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在懇求上帝歸還那些床單”，“為那些被卷走的床單憤憤不平”。文字背后，依稀可見作家竊喜的臉，這既是他對恪守社會成規、保守刻板的費爾南達的小小懲戒，更是他讓美人兒不染塵灰地帶著她的身體和靈魂一并消失的心滿意足。

與其說是消失，不如說是永存。超凡脫俗的美麗永存，純潔無瑕的靈魂永存。

他們說

@In te llig e n ts ia:當初為了看這本書，我去學了西班牙語，當我學了一年半時間后去看原版小說，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 默默：孤獨仿佛是馬爾克斯的烙印，印在他的每一本書里。

@ 于是成了菠蘿頭：讀第一遍時，光記名字和梳理人物關系了，對故事情節背后所表達的意蘊并沒有讀懂太多，只知道這是一本書寫孤獨、書寫人生的書；讀第二遍時，讀到了親情、愛情、政治。這是一本耐人尋味的書，值得花時間去理解得更多。

位于阿塞拜疆的蓋達爾·阿利耶夫文化中心

扎哈·哈迪德于2015 年設計的北京麗澤SOHO 的中庭

圖/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