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電影《前途似錦的女孩》創作亮點淺析

□ 韓玥

2020年上映的由英國女導演埃默拉爾德·芬內爾(Emerald Fennell)執導的電影處女作《前途似錦的女孩》(Promising Young Woman)獲得了第34屆歐洲電影獎費比西獎，此獎旨在鼓勵長片處女作。這部影片在第93屆奧斯卡金像獎上獲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原創劇本的提名。埃默拉爾德不僅在《王冠》中的演技令人難以忘記，同時作為熱播美劇《殺死伊芙》（Kill Eve）的編劇，更是展現出獨具匠心的創作力。作為一位年輕的女性導演，她執導的影片《前途似錦的女孩》充滿了女性所特有的節奏和韻味。本文將運用當代電影理論從敘事、文本和視聽三個方面來淺析《前途似錦的女孩》的成功之道。

敘事分析：類型雜糅

當代電影理論的奠基人、法國著名電影理論家克里斯蒂安·麥茨有一句十分精當的論斷：并非由于電影是一種語言，它才講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而是由于它講述了如此美妙的故事，才使自己成為了一種語言。[1]毫無疑問，敘事已經成為如今大部分電影的主要內容。

電影是一種雅俗共賞的文化產品，然而如今受多元文化的影響，創作者會根據觀眾的不同需求，把觀眾進行細分，電影的劃分可以讓觀眾在觀影前對所看影片產生較為準確的觀看預期，而創作者也會根據當時觀眾的觀看傾向制作各種類型的影視作品以滿足其細分后多樣的觀影需要。面對日益豐富的社會文化，觀眾需求也逐漸多樣，影視作品類型也日漸豐富。雜糅是指不同的事物混雜在一起，在電影領域則是指一部影視作品融合了眾多類型的多樣元素，從而讓觀眾僅通過觀看一部影片就能得到多部影片、不同類型元素的審美享受，以此得到潛在的審美偷悅。

電影《前途似錦的女孩》與大部分故事片相同，主要采用線性敘事蒙太奇，主要目的是交代情節和講述故事，通常按照事件發生的邏輯和時間順序來進行敘事，同時整部劇的鏡頭、場景和段落也是按照敘事邏輯來組合，以此幫助觀眾梳理劇情和理解故事發生的邏輯。這部劇的主線講述了曾經前途似錦的醫學生凱瑟（Cassie）因最好的朋友妮娜（Nina）被同學傷害離世后選擇從醫學院退學，封閉了自己的心理和社交，并為妮娜報仇的故事。這樣一部以復仇為主線的電影自然會有懸疑犯罪的元素在其中，如在影片開始看似醉到不省人事的凱瑟在杰瑞家里突然清醒過來并對杰瑞說：“你在干什么？”令觀眾對凱瑟這個人物產生強烈的好奇。這部劇最能體現犯罪的部分就是在影片最后，凱瑟被復仇對象用枕頭意外致死，其尸體在野外被燒掉。影片中還有許多類似在觀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懸疑和犯罪能使觀眾的腎上腺素飆升，同時加快敘事節奏，增強敘事張力，并通過刺激將壓力釋放。劇中設置這些懸疑點并不僅僅是為了娛樂和引人關注，還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凱瑟行為的源頭確確實實存在于現實社會中，讓觀眾在觀影之后反思現實，有一定的批判意識和社會關照。

當下社會生活壓力劇增，觀眾更加期望能從電影中獲得較為直接的愉悅和放松，當下關注度較高的喜劇演員和喜劇作品就是這一觀點的有力佐證。可見當下觀眾的一個共通的藝術接受角度，決定了在非喜劇片中穿插大量喜劇因素更能貼合觀眾的審美心理。當然，這與后現代文化消解權威和致力于解構的影響也存在一定的關系，與藝術生活化和世俗化發展進程中的荒誕、調侃等后現代主義藝術形式的轉化也有直接關系。影片本身講述的就是一件令人扼腕和無力的事情，因此，黑色幽默或許與整部影片的基調更加符合。黑色幽默電影常常用幽默的形式反面突出劇中人物生活環境的荒謬和周圍人的漠然亦或是主角自身存在的陰暗面，黑色幽默在電影中的運用使那些不曾明說的因素，悄然地包含在它已然說出的一切之中，以此促使觀眾在輕松接受笑點的同時被其深含的諷刺意味所刺中，并時不時地會對其內涵進行思考。黑色幽默在此劇中的運用可謂是一大亮點，如凱瑟與萊恩在咖啡店相遇時，由于說了些較為冒犯的話，萊恩為了緩解尷尬便說：“你可以往我的咖啡里吐口水，這是我應得的。”而凱瑟真的將口水吐進了萊恩的咖啡里。這一細節不僅逗笑了觀眾，也將凱瑟尖銳、獨特的人物性格刻畫了出來。

文本分析：女性主義

隨著女性主義運動和女性主義理論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女性主義學者發現和意識到，在已經存在了幾千年的父權制下，女性始終在社會中是帶著一個“他者”的身份存在，并一直被社會意志所束縛。20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期，女權主義運動者開始了第二次運動，這時的女性主義運動者渴望為女性爭取到除了經濟和政治上的同等權利之外，還積極進行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電影作為反映社會現實的媒介，必然會對社會中發生的重要事件有所體現，因此，越來越多的女性主義電影也應運而生。所謂“女性主義電影”，意指借用精神分析學和意識形態理論概念，解構、揭露和批判好萊塢經典電影模式反女性美學本質的電影批評。[2]由于女性主義電影發展時間較短，對于女性主義電影的定義并沒有那么明確，目前的定義主要有兩種：其一是指女性導演拍攝的電影，其二是指以女性為主要角色，講述關于女性議題和女性活動的電影，主要是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的反抗和掙扎。《前途似錦的女孩》是一部由英國女性導演芬內爾執導的，是關于一名女性為了另一名受到侵犯并承受許多羞辱的女性對男權文化的抵抗和斗爭。因此，無論從它的題材還是制作班底來看，這都是一部名副其實的女性主義電影。

以往的銀幕上的女性形象通常有兩個作用：作為銀幕故事中人物的色情對象，以及作為影院里觀眾的色情對象。[3]以往的電影在其創作初期就將男性當作主要觀看群體，又或者這部影片的創作就是針對男性。因此，女性在影視中的作用通常微不足道，更甚者不需要女性角色，這一現象與當時父權制影響有著直接的關系。近年來有越來越多的女性主義電影出現，其一是女權運動在各國取得了一些發展，女性意識迅速崛起；其二是好萊塢在2017年興起的“Me Too”運動，促使社會大眾對女性問題越發關注，電影資本為了迎合大眾的觀影需要，也會向這一方面大力傾斜。克里斯汀·格萊德希爾的《當代女權主義理論的最新發展》為影片鑒賞提供了新的啟示，在觀影過程中觀眾應該拒絕從人物尋求作品意義，而是要關注電影中的女性話語究竟是通過何種方式得到傳達的。因此，女性主義的解讀方法不在于討論女性形象如何，是否與她認識，而是通過觀察情節設計、人物、對話或視覺風格的特殊組合，看看這里都談論女人什么了，誰在說，為了誰。[4]和大部分優秀的女性題材電影一樣，《前程似錦的女孩》同樣引起了大部分女性對情節和角色的共情。相較其他復仇爽片的高明之處在于，凱瑟試圖對抗的并不是某個具體男性，而是偏袒罪犯、受害者有罪、令人窒息的父權文化。這樣一部女權傾向明顯的復仇爽片，導演并沒有將女主角設計成武功高強的女殺手，和為了報仇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比如校長沃克在妮娜向其求助時，站在了傷害者亞歷山大身邊，認為不能讓這件事毀掉一個前途似錦的年輕男孩的一生。凱瑟為了讓他感受到和妮娜一樣的絕望，將她的女兒帶到餐廳，校長終于說出了“我錯了”。凱瑟想要的就是這么簡單，對所有人的報復都僅僅是給其帶來驚嚇，使其與妮娜感同身受。凱瑟的設定是一名相較男性力量較弱，因好朋友曾經的事無法走出來的普通女生的形象，如她也會被父母催婚，對待朋友真誠。影片最后就像刻著妮娜名字的項鏈戴在凱瑟脖子上一樣，凱瑟也將刻著自己名字的項鏈郵遞給了咖啡店朋友。再如，對想要趁著女孩喝醉占便宜的男性時，凱瑟并沒有痛下殺手，而僅僅是用言語讓對方感到恥辱。這樣的設定很符合現實，以柔和的方式將男性較容易犯的錯展現出來，能使男性觀眾更加容易接受電影傳達的思想。

視聽分析：色彩與配樂

任何藝術都有屬于自己的語言，電影最為獨特的語言便是視覺語言（指構圖、景別、色彩等主要訴諸于觀眾視覺的元素）與聽覺語言（指旁白、臺詞、配樂等主要作用于觀眾聽覺的元素）。視聽語言的不同使用會使整部影片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氛圍，電影創作者對于視聽語言的運用和把握能力直接決定著電影文本的表達。

色彩是電影的重要組成部分，色彩在電影中的運用既要與其他視聽語言一起發揮其最基礎的紀實功能，又要合理利用色彩實現較難把握的表意功能，以期提高影片的藝術感和真實感。總之，色彩符號能夠傳遞給觀眾簡單的表層意味和更深層次的意想內涵。在電影《前途似錦的女孩》中，影片的敘事焦點是凱瑟的復仇，電影符號學的象征意味要求影片整體色調與其主題內核風格統一。因此，該影片的整體色彩影調與電影敘事內涵保持一致，偏昏冷暗淡，在此時電影情節的發展也需要色彩的輔助，以便通過視覺從另一方面解釋劇情。色彩局部的不同能夠強化情感表現以及女性主義精神的表達。凱瑟晚上在酒吧時通常穿黑灰色調的衣服，周圍環境也較為昏暗，這一色調的使用幫助敘事，進一步說明凱瑟在晚上做的事情通常比較黑暗，強化影片整體懸疑犯罪的基調。某種或某類色彩非日常化即夸張化的使用能夠助力影片主題的表達，打破觀眾的日常認知，攫取觀眾更為集中的注意力，使得角色的人物形象塑造更加全面，也使影片情境的烘托更為合理。凱瑟白天穿的衣服大部分是少女感超強的馬卡龍色，周圍環境也以輕松、鮮明的色彩為主。凱瑟決定放下復仇過上正常生活時，與男友在一起時哪怕是在晚上凱瑟也穿著彩色的衣服，房間里充滿了溫暖的黃色燈光，強調了凱瑟此時內心的愉悅和對男友的愛意，這也為后來知道男友是妮娜被傷害發生時的旁觀者的心痛埋下了伏筆。兩種色調的對比使得凱瑟整個人物的設定更加飽滿，但到底哪個凱瑟是真實的，又或者哪個都不是，這些或許凱瑟自己也不清楚了，自己的生活已經被復仇這件事情占據了。在凱瑟得知亞歷山大要回來時，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房間里，電腦時不時地閃爍著凱瑟與妮娜的照片。黑暗和鮮明的交換出現，將凱瑟內心的矛盾和她一直以來生活的矛盾淋漓地體現了出來。

配樂在表達“直接意指”與“含蓄意指”的同時也可以很大程度避免構建人物描述和故事敘述的扁平化。[5]聲音這一符號促使觀眾對創作者想要表達的意義接受得更加順暢，根據不同的劇情遞進，配樂可以達到解釋說明、埋下伏筆和抒發情緒等作用。電影配樂既通過音樂襯托故事情節，比如電影開端凱瑟在夜店，背景音樂是具有曖昧意味的Boys。在與男友正常交往時兩人一起唱的歡快的音樂，以及凱瑟被殺死后，兇手將凱瑟燒掉，配樂是宏大、悲壯的Something Wonderful，從歌詞名不難看出，導演是在為凱瑟的死惋惜，一個美好的生命凋零了。利用音樂意味與畫面的強烈對立，兩個極端的表達形成荒誕感，以達到諷刺效果。凱瑟為了報仇參加亞歷山大的單身派對時，配樂是極具挑逗意味的Come And Play With Me。這一音樂符合當時的邏輯，即假扮脫衣舞女在單身派對上為亞歷山大服務，但也與后來凱瑟為朋友尼娜復仇所做的事情形成巨大反差，尤其是她的死亡，帶給觀眾一種諷刺意味，同時也強化了凱瑟命運的悲慘，使觀眾對凱瑟產生更加深切的同情心。在凱瑟的尸體被燒時背景音樂為宏偉的音樂，而兇手亞歷山大站在一邊像個孩子一樣哭，幫兇將凱瑟掉出來的手踢回烈火中。音樂與畫面的反差，將亞歷山大的懦弱、虛偽和幫兇的狠心表現得淋漓盡致。導演多次利用敘述內容與配樂的巨大反差對比，來強調整件事情的荒謬，帶有強烈的諷刺意味，引發觀眾更加深刻的思考。

結語

電影通常是對某個人或某集體所處的社會現實狀況的藝術化表現，通常以激烈的矛盾和幽默的手法進行展現，引人深省。相較于其他藝術形式，電影利用視覺和聽覺全方位的刺激帶給觀眾身臨其境感受影片內涵的機會，觀眾在審美過程中獲得的感動和啟發就是一部作品最為重要的價值所在。世界各地每天都在發生女性被侵害事件，但極少數的女性會選擇報警或尋求他人幫助，從而發生了許多本不應該發生的悲劇。《前途似錦的女孩》將這一現象血淋淋地展現在觀眾面前，凱瑟的復仇在某種意義上成功了，但這一成功卻是以兩個家庭的破碎為代價的。女主較為符合常人的設定使得觀眾的情緒隨電影情節跌宕起伏，很容易將自己代入其中而產生同理心，進而對凱瑟充滿共情。雖是導演的處女作，但導演卻運用視聽語言，將女性主義主題、懸疑犯罪和黑色幽默等多種類型進行糅合，使觀眾不停在心痛、安慰、惋惜等情感中變換，在深化作品內涵的同時也實現了主題的升華，讓觀眾不由對此類事情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