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真情

杜德玉

一走進燈火輝煌的會議室，就看見第一排座位的中間人頭攢動，笑語聲喧。我心有所動，疾步走了過去，透過人墻的縫隙，窺見眾星拱月般的人群中間，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正在忙碌地與大家合影。老者頭發稀疏，平頭長臉，濃眉大眼，鼻闊唇厚，臉色紅潤，表情嚴肅，不茍言笑，看上去有一股凜然的正氣。

老者座位前的席卡上，紅底黑字醒目地書寫著“梁曉聲”三個大字。我眼睛一亮，心頭一顫，終于見到了心儀已久的文學大師，不禁喜出望外，怎么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呢，趕緊與大師合個影啊。但大家都爭搶著與大師合影，等了好長時間，好不容易才瞅準了一個空隙，我哧溜一下就擠坐在梁老師身旁的座位上。梁老師側身看了我一眼，眉毛聳動了一下，然后筆直端正神情嚴肅地凝望著前面拍照的人群。我盡量將上身湊近梁老師的肩膀，臉上的表情也松弛下來，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等自己拍照好了，我又忙碌地給其他幾位才認識不久的文友抓拍合影鏡頭。

上午的會議首先安排了梁曉聲老師的文學講座。我坐在會場的最后面，雖然主席臺上梁老師作講座的身影有些模糊，但他舒緩清亮的嗓音卻通過話筒和擴音器清晰地傳了過來。梁老師已有70 多歲了，但他思維清晰，說話中氣很足。梁老師是寫小說的大師，他寫的長篇巨作《人世間》曾獲茅盾文學獎，梁老師也寫過很多有名的散文，所以談起散文來也是如數家珍。在半個多小時的講座中，他縱橫捭闔，侃侃而談。他列舉了大量生動的事例，行云流水般的從散文的種類說到散文的特點以及散文的創作。他說得最多的，就是散文創作要有包容性，要有溫度，盡量去展現人類的真情。他語重心長地告誡大家：寫散文的最好狀態，就是沒想到要拿出去發表。梁老師的這句率真的話，如利劍一樣直戳我的靈魂：我在寫作時，能做到這點嗎？

聽梁老師的講座，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是一位性情中人。接下來的頒獎典禮中，榮獲散文一等獎的梁老師，面對主持人的提問發表獲獎感言時，其真摯誠懇的一番話引起全場雷鳴般的掌聲。當主持人的話筒依次遞到梁老師的手中時，梁老師一貫嚴肅的面孔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樣的散文年會我參加過多次，也多次像同來的老友醒龍、慶邦、宗仁、原野一樣上臺領過獎。我對主辦年會的建偉說過，我們這些老人就不需要設獎了吧，我們以前也多次獲過獎，再獲獎的意義又在哪里呢？后來我想明白了，我們獲獎的意義不在于獲獎本身，而是給在座的散文獲獎作家的心中點亮起了一盞明燈：我們也是與醒龍、慶邦、宗仁、原野和梁曉聲一起獲過獎的，這個獎的含金量還是很高的！”梁老師的話音未落，笑聲和掌聲就響徹了整個會場。

上午的講座結束后，主持人招呼大家去賓館門口合影留念。今日的北京難得遇上這么好的天氣，陽光燦爛耀眼，天空湛藍明凈，空氣澄澈清新。賓館門口的臺階前整齊擺放著一溜白色的塑料靠椅，在中午刺目的陽光下，顯得分外醒目。我第一個走出賓館的旋轉門，心有所念地搶先站在中間的靠椅后面，俯身查看座椅上的名單，正是梁曉聲老師的座位。我心有所喜地抬起頭，正好看見梁曉聲老師第一個來到座位前。梁老師上身穿著天藍色的羽絨服，連衣帽緊裹著頭，看見我站在他靠椅的后面微笑地注視著他，梁老師心有所動，舉起右手擺在胸前，略微欠了一下身子跟我點了一下頭，小聲嘀咕著說：“這個陽光太刺眼了。”邊說邊摘下連衣帽，整理好衣服后就表情嚴肅地端坐在靠椅上。

不一會兒工夫，前排位置就坐滿了參會的名家大師。與梁老師隔一個座位的是中國作協原副主席高洪波老師，他年紀也比較大了，性格開朗豪爽，正與梁老師攀談著，我諦聽著梁老師和高老師的談話。高老師親切地詢問梁老師：“身體怎么樣啦？”梁老師很坦率地說：“除了血壓有點兒偏高，其他沒什么大毛病，肺部呢，除了沒有癌腫瘤，其他什么肺氣泡、肺結節鈣化啊都有。”高老師又問：“現在還參加作協的活動嗎？”梁老師說：“自從陽過以后，身體一直沒有怎么恢復過來，現在作協的活動也很少參加，我覺得還是養好身體過好日子比較重要。”聽了梁老師發自內心的一番話，暗自感嘆梁老師的純樸和實在：梁老師也是人，和我們一樣，也有著自己普通而又平常的生活愿望。

第二天上午，與會作家正在聚精會神地聆聽著著名作家鮑爾吉·原野詼諧幽默的文學講座時，會議室的門忽然開了，在蔣建偉主編的陪同下，梁曉聲老師腰桿筆直地走了進來，又端坐在昨天就座的席位上。原野老師停下講課，目光溫和地望著梁老師，詼諧地說：“我正在夸你呢，你就進來了。”引得梁老師和大家一起都笑了起來。笑過之后我就納悶了：今天的講座沒有安排梁老師，梁老師怎么又來了呢？等原野老師講課結束，梁老師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上講臺。梁老師面帶微笑，滿懷深情地大聲說：“親愛的同志們，我來的目的就是來看一下老朋友，我不能就站站臺，捧走了大獎就消失了，也不來送送大家。本來我昨天下午就要過來的，但血壓一直穩定不下來，我就跟建偉說今天上午一定要過來看看大家。我家住在昌平，離這里還是比較遠的，過來差不多要一個小時的車程。”一段深情的話語，讓在座的作家們熱血沸騰，也讓我感慨萬端：梁老師真是一位重情重義的好人啊。

人間有真情，天地有大愛。梁老師是性情中人，他的直率和純樸，他的嚴肅和認真，他的堅毅和執著，成就了他偉大的成就。作為作家，我想我們首先要做的，不是急著要寫出好作品，而是要先寫好“人”這個字，要像梁老師一樣端正地做好人，把愛灑向人間。唯有大格局，才能寫出大作品。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