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主義戲劇對古典戲劇的改革與發展

于金池

（云南藝術學院 戲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自然主義戲劇誕生于十九世紀中后期，一經問世就成為撬動古典戲劇的杠桿。左拉作為自然主義文學的創始人和領袖，曾直接指出：“認為戲劇應當保持原狀的看法是不對的，認為現存的法則是戲劇存在的基本條件這種看法也是不對的”。所以，法國人左拉根據古典主義戲劇的“把生活戲劇化”觀念提出了“自然主義戲劇觀”，其核心思想為“追求真實自然。”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自然主義傳到德國，產生了巨大影響，德國的劇作家進行了一場“徹底自然主義運動”，這次運動把自然主義戲劇理論推向高潮。斯特林堡也因此受到了自然主義思想的影響。他將自己的自然主義作品《父親》寄給左拉，但他沒想到這部作品受到了左拉近乎徹底的批評與否定。這種突然打擊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但斯特林堡改革自然主義戲劇的偉大自信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他反而越挫越勇，更加深刻認識到以往的戲劇的問題與短板在哪里。隨后，斯特林堡在其《論現代戲劇與現代劇院》一文中進一步闡述了自己對自然主義戲劇的理解。他準確抓住人物心理活動這個全新的領域突破原來的自然主義戲劇僅對人物進行外部描摹的局限，對人物心理進行全面反映，讓人物的特點更加鮮明，讓讀者在閱讀作品后對人物的理解更加深入，他因此被后世稱為“心理自然主義”。這種對人物心理的表達直接影響到他后期表現主義的創作。至此，左拉的自然主義戲劇完成了對古典戲劇的改革與發展的歷史使命。

一、左拉的具有開創性的自然主義戲劇主張

自然主義最早出現于法國，左拉通過對文藝作品和創作理論的研究，同時受達爾文的進化論、孔德的實證主義哲學、泰納的文藝理論的影響，最早提出自然主義文藝理論。左拉認為，人通過視覺進行觀察，然后進行深入思考、分析、歸納、提煉，就可以得到科學的結論。左拉認為，這種科學的手法同樣可以在藝術和文學中應用。為了準確表現人性和自然現象，作者必須真實還原生活中的場景。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左右，法國人左拉對自己的文學主張形成了自己的認識：藝術家的認識應當是現實的移植，他在《小說的兩種定義》一文中把自己的文學主張表達得更加清晰，進一步闡明了文學家的職責是尋找真實并表現真實。由此可以總結出左拉自然主義的第一條主張：自然主義戲劇追求一種偏于客觀再現的真實，不主張創作主體在描寫客觀生活時主觀介入和干預太多。

追求真實自然的戲劇必然要從戲劇中最重要的要素入手。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提到戲劇六要素，分別為情節、性格、言語、思想、情感、表演。亞里士多德認為戲劇作品最重要的是情節。戲劇精神的內在本質是戲劇的靈魂，戲劇的靈魂就在這“肉體”——情節結構之中。因此，左拉主張自然主義的劇作家要從古典戲劇最重視的部分切入，改變重視戲劇情節的觀點，以多維度視角觀察和反映社會的各種現象，減少歷史和神話題材的應用，以日常生活為題材，再現生活的“真實場景”。在編劇技法上，主張弱化情節的戲劇性，減少編劇等傳統技法的使用。與此同時，左拉提出，自然主義的戲劇舞臺的布景要完全反映現實生活，外景可以使用花草樹木等環境要素，左拉提倡把人放在真實客觀的環境中，注重從遺傳學強調的生理角度對人進行分析。左拉曾說“我期望不再看到憑空杜撰的人物……我期望看到表現環境決定人物的作品。”

綜上所述，左拉對自然主義戲劇一共提出三條主張：（一）劇作家應當追求真實自然的客觀全景式描寫；（二）要改變重視情節的傳統創作手法；（三）強調描寫環境決定人物的故事。

二、自然主義戲劇打破了古典戲劇的桎梏

古典戲劇就“靈”與“肉”的關系這個話題進行了上千年的討論。古典戲劇是對完整的行動的模仿，通過編劇技法的運用表現劇中主人公的人性和社會性。然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孔德的實證主義的出現，左拉提出“生活片段化”的主張。左拉主張對生活片段進行真實再現，并通過實踐、分析的方法分析主人公的生理本性。與此同時，“佳構劇”這種情節劇的出現使情節成為戲劇的核心要素，但一味迎合觀眾喜好的做法使戲劇的發展進入停滯階段。自然主義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僵局，它強調減少對情節的重視，對完整的行動進行客觀的再現。文藝復興成為古典戲劇的拐點，此時出現的人文主義思想強調人在社會中的地位，強調個性解放和人的主觀能動性。隨著孔德實證主義、達爾文的進化論的流行，左拉逐漸看到了環境對人的決定性作用，以下具體分析左拉的自然主義對古典戲劇的創新。

在法國的新古典主義興起之時，戲劇家在創作時都遵循“三一律”，即地點、時間和情節三個要素一致。左拉對這種觀念進行了批評，并提出“生活片段化”的主張，要求戲劇對生活中的片段進行再現式呈現。《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臘的著名悲劇家索福克勒斯的代表作，這部作品在戲劇史上首次運用了“鎖閉式結構”。“鎖閉式結構”將戲劇中最吸引人的部分最先呈現，作者往往會從最精彩的地方入手，或者從即將有結果處寫起，更好地在舞臺上展示作品中充滿矛盾激情的精彩部分。佳構劇是十九世紀流行于歐洲的一種戲劇樣式，其特點是運用精巧的布局、巧合的情節和緊張的場面激起觀眾的興奮情緒，追求劇場效果而忽視思想內容。自然主義最堅定的踐行者左拉提出，要對事件進行客觀的再現式描寫，反對古典主義戲劇為追求戲劇性而創作不合邏輯的情節的做法，排斥虛構和藝術加工的創作技巧，強調對生活進行全景再現，他的理念代表著一種與傳統重視情節的戲劇創作觀念截然不同的新觀念。

在古希臘戲劇中，主人公行動的決定因素是命運。到了文藝復興時期，優柔寡斷的哈姆雷特展現的是性格悲劇。到了自然主義時期，左拉的戲劇《戴蕾斯·拉甘》問世，該劇寫了這樣一個故事：女主人公為了滿足自己的原始需要而犯罪，最后走上不歸路。作家左拉在作品中突出了身體因素和人的遺傳因素，在分析人物不幸生活的成因時，作者強調了身體的原始因素的關鍵作用。這與古典時期的命運悲劇、性格悲劇截然不同。左拉強調將人物放進事實中進行檢驗，從而得出“環境對人具有決定性作用”這一結論。

三、自然主義戲劇的逐步發展與完善

自然主義戲劇的成就比較有限，但是，其對后世的影響非常深遠。其中，劇作家易卜生和斯特林堡等創作了自然主義戲劇，以下以斯特林堡為例，進一步分析自然主義戲劇對后來的藝術發展的影響。

斯特林堡最早的作品《父親》和《朱麗小姐》都是以自然主義手法呈現的，在當時的影響很大。但是，幾年以后，斯特林堡又朝著象征主義方向努力。斯特林堡雖然是最早的自然主義作家之一，但是，左拉與斯特林堡都對彼此的作品進行了批判。左拉認為，斯特林堡的作品缺乏對劇中人物的科學分析，而且劇中加入了過多抽象元素。斯特林堡認為左拉的戲劇缺乏完整的戲劇形式和人物的心理分析。斯特林堡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對自然主義的理解進行了發展。

第一，斯特林堡矯正了自然主義較為松散的客觀再現式的風格。他要求戲劇重點表現個體生活中的現象，通過對個體的分析展示社會的本質，從而發掘符合社會發展規律的理論。在斯特林堡的自然主義戲劇代表作《朱莉小姐》中，朱莉小姐作為一位貴族家的小姐，從小被當男孩子養，母親希望證明男孩子可以做到的事情女孩子也可以做到。從朱莉小姐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不完全的女權思想，她體現了女性地位的細微提升。讓作為一位底層男性，雖然貪慕朱莉小姐的社會地位，但是，在他心中，代表底層女性的克莉絲汀的地位卻超過上層階級的朱莉小姐。當朱莉小姐失去一切籌碼時，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克莉絲汀。讓的選擇表現了當時的婚姻觀念，男性在婚姻中的強勢體現得淋漓盡致。斯特林堡通過對朱莉小姐、讓、克莉絲汀三位各個階層的人物表現了社會中女性的地位和女性的婚姻關系。

斯特林堡的戲劇打破了傳統的客觀再現式陳述的模式，關注到人的心理部分。斯特林堡對人物心理的關注受弗洛伊德的影響，為了表現人物的心理矛盾，他運用多種戲劇形式展示人物的內心。斯特林堡說過：生活是思想的對峙。思想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虛擬存在。為了表達人物的內心，斯特林堡運用了夢境的方法。在《朱莉小姐》中，朱莉小姐向讓講述了自己的夢境。弗洛伊德在《釋夢》中說：夢的內容屬于無意識。朱莉小姐說出自己的夢境，表達了自己內心的糾結，這已經有了表現主義的色彩。表現主義主張通過幻覺的方法表達人物內心的想法。在表現主義作品《鬼魂奏鳴曲》中出現的鬼魂、僵尸、魔鬼，其實都是人物內心投射出的邪惡形象，和自然主義戲劇《朱莉小姐》中的夢境一脈相承。至此，斯特林堡在自己的理解和學識基礎上對左拉的自然主義戲劇進行了發展，開創了戲劇史上的新時期。

自然主義戲劇一產生就有天然的不足，但是，其也有特定的歷史價值，需要我們不斷深入研究（如自然主義與現實主義的區別、自然主義創作的典型性和傾向性問題等）。自然主義戲劇是自然主義文學思潮中出現較晚的文學形式，雖然并沒有很多優秀作品，但它對戲劇史的影響非常深遠，成為連接古典戲劇和現代戲劇的橋梁。